第33章 爱吃鹿肉的林妹妹

柳湘莲绝处逢生，哪有什么不愿意的？贾琏便设法瞒过众人，送他去了平安州。王熙凤听平儿说了后冷笑一声，“难道是二爷看上这个柳湘莲了？正经亲表弟不帮，却帮着一个外人逃了。”薛姨妈自见了薛蟠的尸首后，眼里的泪珠儿就没断过，一心一意嚷着要抓了柳湘莲，给她的蟠儿报仇。可怜她一个寡妇，如今又中年丧子，还要被亲戚们欺哄，王熙凤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奶奶虽不平，二爷也有难处呢。那该千刀万剐的柳湘莲，杀了人要逃便逃，逃进园子里是怎么回事呢，若是他在衙门不慎说漏个一字半句的，咱们家还有什么脸面！如今园子里可有好几位待嫁的小姐呢。若是他远远逃了去，二爷也犯不着帮他。再说薛大爷是什么人，奶奶又不是不知道，虽则人死为大，可若不是他惹急了人家，人家也犯不着打死他。”

        “罢了，这也是他的命，只可怜姨妈忙活了大半辈子，竟养了个短命鬼，敢情是专门来讨债的。”王熙凤轻叹了声，抚了抚已经显怀的肚子，“等咱们哥儿出来，你可不许纵着他。若不是姨妈一味骄纵宠溺，蟠兄弟也不致被人打死了。”

        “咱们哥儿，定是极乖的。”平儿也伸手摸了摸，“薛大爷再受宠，也比不过宝兄弟去。再者，薛大爷和宝姑娘，都是姨太太娇养长大的，可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么？咱们家的姑娘，从小都养在老太太跟前，如今不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儿。”

        王熙凤想了想，“你说的也是，咱们家的几位姑娘，脾性可一点都不像呢。二妹妹生得虽好，可性子也太软和了些，待人虽礼数上不出错儿，可总觉得让人亲近不起来。我一个作嫂子的倒罢了，我瞧她两个亲兄弟，和她也未必多亲近呢。”

        “二姑娘从小养在老太太跟前，自然只和宝二爷亲近些。”平儿听了后笑道，“四姑娘和珍大爷不常见面，如今也生疏得很呢。三姑娘倒和环哥儿从小在一处，不也比不上宝二爷么？”

        “宝玉从小混在她们堆里，自然比别人不同些。”王熙凤靠在了软榻上，接过平儿递过的热茶喝了一口，“等咱们哥儿长大，可不许他这样。”

        平儿笑问道，“奶奶是觉得宝二爷不好么？”

        “他若是个好的，林妹妹又怎么会和咱们琮哥儿好？”王熙凤反问了一句，只因老太太偏心，宝玉一个二房的次子，才养得比大房嫡出的都尊贵些，“也不是说宝兄弟不好，只是男人总要撑门立户，成天混在丫头堆里算什么事呢？”那日还听太太说，说是老爷交待了，让宝兄弟后年也下场，可王熙凤常往园子里，这一年就没见宝玉认真摸过书，倒是林妹妹不是写字就是作诗，若是女孩儿也能应考……王熙凤心想，说不准林妹妹也和姑老爷一样，能考个探花回来。

        “说起来林姑娘真是慧眼识珠，满府里除了她，谁把咱们琮哥儿当回事？可就考了个解元公回来，连宫里的娘娘都惊动了呢，如今赏下来的节礼，若是有宝兄弟的，也必有琮哥儿的一份。”

        “还有他哥哥呢。”王熙凤撇了撇嘴，朝平儿笑道，“你忘了？还是他哥哥送去金陵应考的。不过林妹妹也是个有心计的，如今还没成亲呢，就把琮哥儿管束的服服帖帖的。咱们从前让她看账本，便知是个聪明厉害的，只是身子太弱了些，这一二年也不见她吃药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好了，可不是越发厉害了？单说这次柳湘莲的事，园子里一点也没惊动，这手段可就不一般了。”

        一个姑娘家寄人篱下，若是和二姑娘一般软和，哪里能活得下去呢。平儿想着正要接话，便听说宝姑娘跟前的莺儿来了，忙亲自去打了帘子请她进来，“这么晚来作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莺儿红着眼圈儿，强笑了一句，“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姑娘打发我来给琏二奶奶说一声，我们要家去住了。”

        “蟠兄弟没了，薛妹妹自然是要家去，好好陪姨妈住几日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还打发你大晚上走这一趟呢？”王熙凤听了后忙道。

        “不止是回家住几日，我们姑娘要从园子里搬走呢，所以特地打发我来，告诉二奶奶一声儿。”

        “这……”王熙凤和平儿对视了一眼，也不好十分强留。

        从前薛宝钗住园子里，王熙凤便觉有些不妥。一个亲戚家待嫁的小姐，撇下母亲和亲哥哥，和表弟住在一个园子里，但凡有人家想上门来提亲，一打听便知道不妥。所以老太太常接了云妹妹来，史家隔几日便打发人来接回去，一是云妹妹父母双亡，她叔婶怕落个不管不顾的名声，二来就是为史家小姐们的名声着想了，林妹妹那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只是姨妈和薛妹妹愿意，又是娘娘亲自点了的，王熙凤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薛蟠死了，薛宝钗再不回去住，只怕连府里的人也要看不过眼了。

        “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们了，等姨妈好些了，叫你们姑娘陪着姨妈常来园子里逛逛。”王熙凤打发莺儿去后便歇下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跟王夫人到薛姨妈处，见灵堂早已搭起来了，有薛家的伙计往来不绝，外头有贾珍和贾琏帮着操持，里头薛姨妈只是哭，诸事只听薛宝钗一个人的，却也齐整有肃井井有条，有来回话的，有来要东西的，虽忙却不乱，看得王夫人和王熙凤暗暗点头。

        王熙凤身子重，见薛家并没什么要帮忙的，料想太太定是要留下的，府里自然得回去个人照管，便劝慰了薛姨妈一回，又提点了薛宝钗几句，才和王夫人说了声，带平儿从角门进了园子里，见怡红院已搬空了，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丫头在扫地，瞧着孤零零的。

        屋子若是没人住，没几日就破败了。怡红院虽是为娘娘省亲修建的，粉墙翠瓦，芭蕉海棠，但一旦半月没人住，也显得有些萧瑟起来了，这日袭人从王夫人处回来，站在怡红院门口往里瞧，只见屋檐上竟挂着偌大一个蜘蛛网，回来后便和宝玉说，“打扫的丫头婆子也忒过偷懒了，二奶奶也不管管她们。若是宝姑娘回来瞧见了，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呢。”

        “你这话糊涂，没人住的屋子，打扫干净作什么，岂不是平白浪费力气么？”贾宝玉听了后笑道，“薛大哥没了，宝姐姐定是不会回来了，难道留姨妈一个人在家里？”

        “宝姑娘既不来，二爷也该瞧瞧她去。”袭人忙劝宝玉道，从前宝姑娘住园子里时，常来潇湘馆寻二爷说话解闷，有时两人说的高兴了，坐到半夜才回去。如今宝姑娘不来，二爷也不去，两个人岂不是要生疏了？

        “二姐姐和林妹妹她们都不去，我一个人去怪没意思的，姨妈说着说着就开始哭，我又不知道劝什么，倒像是专门去招惹她哭了。”贾宝玉摊手道，不是他不去，实在是他去了，薛姨妈说着说着便开始掉眼泪，宝姐姐不是在看账本子，便是隔着窗子和伙计们说话，忙着打理家中各处的铺子并生意，哪里有空和他说话儿，他去了几次便不爱去了。

        袭人听了后又劝，“二爷和她们能一样么？姨太太是二爷的亲姨妈，宝姑娘是二爷的亲表姐，如今薛大爷的丧事完了，家里只有她母女两个，就二爷一个亲近的人了，若是连二爷也不去，姨太太和宝姑娘还能指望谁去呢？”

        “我算什么亲近的人？”贾宝玉听了后奇道，“听说宝姐姐的堂弟堂妹快来了，他们才是正经薛家人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贾宝玉话音刚落，便见老太太屋子里的琥珀来请，说是来了好些亲戚，请宝二爷去见呢。

        贾宝玉忙换了衣裳，赶到王夫人屋子里，果然见一屋子黑压压的人，除了薛宝钗的堂弟堂妹，还有邢夫人的侄女儿，另有李纨的两个妹妹，四个女孩儿看着俱是聪明灵秀。薛姨妈见了薛蝌和薛宝琴两个，不由想起薛蟠悲从中来，但见老太太和王夫人都欢喜非常，又有王熙凤和李纨在一旁劝慰，遂止住了眼泪和众人说笑。

        老太太拉了薛宝琴的手，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遂和薛姨妈笑道，要留薛宝琴住几日，薛姨妈自然应了。

        邢岫烟和李纨的两个妹妹，老太太也留她们在园子里住下，并让王熙凤看着给安排住处。王熙凤本来还为难，若是薛宝琴也住在园子里，倒是安置在哪里才好？难道怡红院刚空出来，再让薛家的姑娘住进去么？谁料老太太让薛宝琴跟着她住，王熙凤倒松了口气，把李纨的寡婶，并她的两个妹妹，都安置到了稻香村，让邢岫烟跟着迎春住到了缀锦阁。

        贾宝玉欢喜过后，见众人皆有亲眷，想起独有林妹妹孤单无依，只怕又要伤心了。便忙朝她看过去，却见林黛玉正坐在老太太跟前，也拉了薛宝琴的手说话，不由心里暗暗纳罕。

        谁知道几日后，史家打发人来说，史湘云的叔叔要外任，不日就要带家眷去。老太太听了后，舍不得史湘云，便让人接了她来，要王熙凤在园子里另设一处给她住。王熙凤想着怡红院空着，便直接让史湘云搬了去，又配了丫头婆子给她。

        因此园子里虽走了一个宝钗，却又多了史湘云，邢岫烟和李家两个姐妹，比先前又热闹了不少，等新来的姐妹都混熟了后，正巧下了一场大雪，探春和李纨便又商议着起社作诗，遣侍书给薛宝钗也下了帖子，就约在芦雪庭赏雪作诗。

        林黛玉一大早起来，见地上竟有一尺厚的积雪，一时又担忧起贾琮来，前几日打发人送信来，说不日就回家了，可这雪天路滑的，哪天才能到家呢。紫鹃见姑娘一大早就蹙眉，忙笑着给她披了件大氅，“方才三姑娘遣人来催了，说是云姑娘和宝二爷两个要了鹿肉去烤着吃，姑娘若是去迟了可就吃不到了。”

        “难道我是馋那一口鹿肉不成？”林黛玉话虽这么说，还是带了雪雁赶去了，到芦雪庭后见众人都到了，连薛宝钗也在。旁人倒还没什么，只是薛宝琴身上的一领斗篷，金碧辉煌，极为耀眼，听见宝钗先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给我的。”薛宝琴笑道，“这是野鸭子毛的，老太太还给了我一件孔雀毛的，我怕下雪天穿坏了，所以才穿这件出来，那件孔雀毛的更好看呢。”

        史湘云忙笑道，“可见是老太太疼你了，这么疼宝玉，也没给他穿。”说完后又拉了宝玉道，“老太太有了琴妹妹，就忘了你这孙子了。”

        “女孩儿原该多疼些。”贾宝玉也忙笑道，心内却有些诧异，平日里除了他和林妹妹两个，老太太并没给过别人这些，可见是琴妹妹投了老太太的缘法了。他本就有些呆，一怔之下盯了薛宝琴瞧，只听史湘云在耳旁叽叽喳喳，却并没听清是说什么，半晌后才又听见史湘云笑道，“宝姐姐，你这虽是玩笑话，却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

        琥珀便笑指着宝玉说，“真心恼的再没有别人，就只是他。”

        “他倒不是这样的人。”史湘云笑道。

        “不是他，就是她。”琥珀又指向了林黛玉，史湘云便不作声了，凑到薛宝钗跟前说，“宝姐姐，你今天既来了，就别回去了，晚上和我住怡红院好不好？”

        薛宝钗本欲替林黛玉分辨，听了史湘云这话后不觉一怔，怡红院本是她的屋子，如今听史湘云这么说，再去却就是作客了。

        见众人打趣，林黛玉也不恼，拉了薛宝琴去吃鹿肉。薛宝琴住在老太太屋子里，和林黛玉早就熟稔起来了，两个人亲密友爱，竟比旁人更胜十分，看得贾宝玉颇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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