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远出狱

　　“妈？！怎么了？！”赵卫南冲过来，连忙拉住魔怔一样拔腿向外冲的母亲。
　　王秋凤却看也不看他，双眼赤红恶狠狠的望着外面，狠狠的甩开他的手，连跑带踉跄的向外冲，就像是跑晚哪怕一秒钟，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就像是，世界末日要来临了一样！
　　赵卫南和赵卫北怔了一秒钟，都神色微变追到门外，王秋凤已经跑远，而他们看到一群知青跑过，人人如痴如醉的在庆祝，在欢呼，在拥抱，激动到不顾形象哭喊。
　　两旁房屋内，社员们一个个探出头来，先是拉住别人急切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就交头接耳，看那样子似乎在讨论什么大事一样，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看着走出来的赵卫南和赵卫北，向两人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赵卫南和赵卫北心慌得厉害，手也控制不住在发抖。
　　他们听见了，听清楚了，知青们到底在庆祝什么事。
　　恢复高考了！
　　沈知远要无罪释放了！
　　两人嘴唇发抖，艰难的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一眼院子里那个今天来相看的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姑娘，立刻向藕塘跑去，他们大概知道他们母亲要去做什么了！
　　一路上，都是在讨论这件事的人。
　　一路人，所有人向二人侧目。
　　赵卫南赵卫北攥紧拳头咬紧牙关，跑得再快点，更快点！
　　然而，等他们赶到藕塘边，还是已经晚了，一群人围着藕塘，他们听到母亲传出的愤怒绝望嘶吼，像是彻底失了理智！
　　“混账！混账！”
　　“王八蛋！赵卫东你这个王八蛋！你要逼死我！啊啊啊啊啊！”
　　围观的社员们回头对赵卫南赵卫北说，“快去拉住你妈吧，卫东刚刚出去去接沈知青了，她要气疯咯！”语气中，满满的兴味，眼神里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赵卫南赵卫北挤进去，颤抖着用力抱住正在发狂的王秋凤，“妈，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先冷静下来，我们先回去再说好吗？”
　　王秋凤在他们怀里疯狂挣扎，猩红双眼咆哮嘶吼，“我怎么冷静得下来！他做出这种事要我怎么冷静！他答应过我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他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吗！”
　　她好不容易摆脱沈知远，好不容易让他答应相看姑娘！现在姑娘就在家里等着，他却跑了，一听到沈知远出狱就跑了！
　　以后，她又要和那个贱/人纠缠在一起了吗？以后，她怎么抬得起头？这些人会怎么看她！这些人一个个的，现在都在心里偷笑吧？看她的笑话吧！
　　明明今天早上，不，刚才之前，这些人一个个虽然不服气，但都必须对她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谁不羡慕她？谁不眼红她？她多么风光啊，哪个女人有她过得好？
　　可是这一切都变了！仅仅因为一个因为沈知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王秋凤扭曲着面容咆哮，眼睛里含满了仇恨的眼泪！
　　“大嫂，你也用不着这么气啊，沈知青无罪释放，其实也很好呢，你看他要是高考考上大学了，你家就有大学生了呀。”廖小丽这时忍不住笑着出声了，阴阳怪气，“虽然呢，你这么对人家沈知青，人家心里肯定也不认你这个婆婆了，以后你家里是会‘热、闹’些了。”
　　哈哈，太好咯，王秋凤，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你头上了吧！
　　廖小丽叉腰，哈哈笑出声。
　　王秋凤被刺激到，双眼刹那充满血死，扑向廖小丽，“死八婆，我撕了你的嘴！”
　　“妈！”赵卫南赵卫北连忙用力控制住她，“妈我们回家，别这样。”
　　他们瞪着廖小丽，压抑着心里的怒火，面前维持冷静找回面子，“三婶说得对，我们家还没有大学生呢，要是有个大学生也是光耀门楣了，何况，”
　　“我们卫东，也不一定就和沈知青结契！”这一句，拔高了声音。
　　最后，两人看了一眼在场的人，眼神凌厉，“爸今天去大队开会，说不定新村长的事就要落实下来了，我们回家瞧瞧去。”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包括廖小丽，都变了脸色，一个个低下头或者转过头去，不敢再看笑话了，毕竟都想起来了，如果赵大山当了新村长的话，他们还看王秋凤的笑话，那不是嫌命长吗？
　　两兄弟半搂半架着王秋凤回家。
　　家里，原本热热闹闹一家人准备冬至节气晚饭的祥和气氛早已消失，厨房里炖着的鸭汤依旧在往外散发着馋人的香气，可是家里的气氛早已天翻地覆，凝滞至极。
　　“大哥二哥，妈……”赵宝娟面色惶惶不安，红着眼睛无措的迎上来。
　　而谢阿敏和刘葵，都围着围裙站在廊下，默默看着他们，没什么表情，也不言语。
　　动静最大的是那个相看的姑娘，叫蔡梅，看到他们回来了，立刻从板凳上起身，双手绞在一起，手指不安的紧掐着。
　　当看着王秋凤现在的样子，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眼睛也像哭过，蔡梅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和嘴唇顿时更加白了，只有眼眶通红通红的，一颗心沉到谷底。
　　她大概知道结果了。
　　蔡梅闪烁着泪眼，埋着脑袋对王秋凤说了一句，“凤姨，我先走了。”
　　说着，她就哭着向外跑去。
　　刚才还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秋凤如同回光返照，一把用力攥住她的胳膊，用力到蔡梅发疼。
　　王秋凤咬紧牙关恨恨，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你走什么走，你是我请来的，我亲自带进这个门的，我不开口，谁敢让你走！”
　　“你就留下来，我看谁敢对你多说一句话！”
　　“你可不是那些阿猫阿狗！”
　　蔡梅哭着扑进王秋凤怀里，“呜呜呜，凤姨……”
　　王秋凤抱住她，猩红的眼睛瞪着院门的方向，眉梢眼角，透出浓浓的恨意，似乎那里已经有个人真切的站在那里了！
　　她阴鸷开口，“我陪你一起，就在这等着卫东回来！”
　　问他，是要亲妈，还是要那个男人！
　　.
　　恢复高考和他们无罪释放的消息在抵达县城后，也第一时间传进了牢房。
　　沈知远愣住。
　　梁进步已经狂喜地呼喊起来，抱住他喜极而泣，“知远哥，我们无罪释放了！我们能出去了！天啊，天啊，谢谢老天爷，谢谢，谢谢！呜呜呜！”
　　沈知远缓缓回过神来，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得越来越快，快到他头晕目眩，快到周围的一切甚至在扭曲。
　　他用力回抱梁进步，眼底漆黑深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酝酿，在喷发。那是一个暴风眼，它在嘶吼，在叫嚣，在蓄势待发去摧毁一切！摧枯拉朽，绝不留情！
　　他开口，声音轻柔得令人心慌，“是啊，我们能回家了。”
　　手续下来得很快，上午的消息，下午两人收拾好东西，两个狱警就来接他们出去了，看沈知远行李多，还帮忙拎。
　　“恭喜啊，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出去了，真是太幸运了，现在高考也恢复了，说不定到时你们还能考上大学呢！”狱警乐呵呵的，跟他们已经熟了，也真心为他们高兴。
　　“谢谢。”
　　“外头正下雨，是不好回家了。事发突然，估计你们家里人都还没收到你们出狱的消息吧，也没能及时来接你们，我看你们今晚还得在哪先住一晚上，毕竟没人来接，你这么多行李也不好拎啊。”狱警看着沈知远关心道。
　　还打趣，“我真是第一次看哪个人进去了还有这么多行李的，哎，那个小兄弟对你真是不错，他要是知道你出狱了，得高兴坏了！”
　　“越看你们两个越般配，一个以后是大学生，一个拖拉机手，都是前途无量的！”
　　“要不我帮你找个地方先住下来？明天他保准就来这里找你了，这都不用想的，我再告诉他该去哪接你……”
　　两个狱警边走边打趣沈知远，说话间走到了外面。
　　沈知远目光望着前方，一直默默的听着，忽然脚步停下来。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看守所大门外。
　　滂沱雨幕中，有一个人奔跑着靠近，步伐疯狂，似乎早已忘却除了奔跑以外的事情，衣衫湿透，雨水顺着脸往下淌，裤子上全是泥浆，连鞋都不知道掉在哪里了，赤足狂奔在大雨里。
　　“砰！”那人毫无缓冲，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狠狠撞在了看守所大铁门上，眼睛在暴雨里睁不开半眯着，抓着栏杆摇晃，大喊，“开——”
　　当视线看到宽阔院子后、相隔二十米几静静站在屋檐下的沈知远时，他的喉咙好像一下被谁掐住，声音断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睛刹那红了，痴痴看着沈知远。
　　狱警很吃惊，“这小同志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们连忙来开门，让赵卫东进来。
　　赵卫东目光黏在沈知远脸上，像是一秒都舍不得离开，一步步走进来，走到沈知远面前，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巨大的思念，因为这久别重逢的庆幸。
　　沈知远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是那么的鲜活。
　　他真的还活着。
　　“你瘦了。”赵卫东声音沙哑，两行眼泪无声流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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