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不高兴

　　第二天清晨，才四五点钟，整个村子还笼罩在一层白雾里，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早起的人煮粥，喂鸡鸭，喂猪，收拾院子，洗晒衣服……
　　赵家人也同样如此，陆续起来忙碌。
　　尽管两个儿子已经娶了老婆，但赵家还没分家。早上六点钟，一大家人坐下吃早饭，热热闹闹的。
　　桌子上，早饭也比其余人家丰盛许多，除了煲得浓稠的白粥，竟然还有大白米饭，算是很奢侈了，其他人家里白粥都是稀得能照见人，更别说白米饭了，晚上都不一定能吃得上白米饭。
　　而菜是两碟青菜，一碟炒花生米，一碟肉沫酸菜，下饭又保证油水。
　　“哎，你们昨晚谁起来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怎么听到水井边哗啦啦的响呢？好像有人来来回回的洗衣服呢，那动静，我愣是没睡踏实。”赵宝娟打了个哈欠。
　　“没啊，没听见。”赵卫北呼噜一口，去掉半碗白粥。
　　“不是我，我睡得跟死猪似的。”赵卫南往自个嘴里塞一大口白米饭，问老婆，“阿敏你听到动静了么？”
　　“没。”谢阿敏轻笑，“石头昨晚很乖，没闹我，我也睡实了。”
　　其余几个人夸了几句谢阿敏怀里半岁的小婴儿，也纷纷说不知道。
　　赵宝娟摇摇头，“那真是怪了，难道是梦？”
　　她拉拉身旁沉默扒饭的赵卫东，“三哥，你呢？你平时最警醒了。还是说昨晚就是你起夜啊？我好像从窗户瞥了一眼，那人背影像你。”
　　赵卫东一顿，而后摇头。
　　赵宝娟失望，不等她不死心的想再追问，赵卫东已经起身去舀粥了。
　　王秋凤抱着个菜篮子走进来，“宝娟你别问你三哥了，他昨天累得慌，肯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哪可能半夜起来，还洗衣服？衣服不都早在睡觉前就洗过了？”
　　“也是。”赵宝娟歇了心，看清篮子里的东西，眼睛又瞬间明亮起来，“妈，你怎么大早上就煮了鸡蛋？”
　　“我是想给你们补补，一人一只，多了可没有。”
　　赵卫东看了一眼鸡蛋，抿唇移开目光。
　　最后就剩他没领鸡蛋。
　　王秋凤说，“卫东，最后一只是你的。”
　　“我不爱吃，你们吃吧。”他一口把粥喝光，起身。
　　“欸——”王秋凤不赞同的叫出来。
　　赵卫东于是拿起篮子，把里头的鸡蛋递到大哥四岁的女儿兰花面前，“兰花，吃鸡蛋。”
　　兰花看向妈妈谢阿敏，“妈？”
　　谢阿敏看看老公赵卫南，又看看婆婆王秋凤的脸色，笑了一声，推推篮子，“卫东你吃吧，兰花一个丫头片子，又不干活，你补身体。”
　　“一只鸡蛋而已，我人高马上，大嫂你看我像缺营养吗？而且晚上还有肉吃，不碍事，水煮鸡蛋腥气，我真不爱吃。”赵卫东捡出鸡蛋塞进侄女的小手里，摸摸侄女的脑袋，把篮子放下，回身去看王秋凤，“妈，我吃饱了。”
　　王秋凤难看的脸色勉强收敛了点，“嗯，好。”
　　等他走了，王秋凤上前，拿走兰花手里头的鸡蛋，放到赵大山跟前，“老赵，你多补补。”
　　赵宝娟抗议，“妈，那是三哥给兰花的。”
　　王秋凤眼睛看都没看大儿子夫妻两，“一个丫头，能吃那么多吗？还那么小，吃了不消化。”
　　丫头丫头丫头！赵宝娟神色有点儿隐愤，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起身跑了出去。
　　谢阿敏摸摸女儿的脑袋。在桌子底下踢了老公赵卫南一脚。
　　赵卫南在桌底悄悄将自己的那只剥好的鸡蛋塞给她。
　　然而谢阿敏无声冷笑一声，把鸡蛋丢回给他。
　　吃完早饭，向来是赵家两个儿媳妇轮流负责洗碗筷，今天轮到谢阿敏。
　　赵卫南摸进厨房，“生气了？”
　　“我可不敢生气，”谢阿敏擦洗着灶台头也不抬，“又不是我没鸡蛋吃，我生什么气？丫头片子，爷奶不疼，自家爸爸都不爱，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她是我一个人的？”
　　“唉，我不是将我那只鸡蛋给你了吗？你就悄悄给兰花吃了呗。”
　　“凭什么得悄摸的？要你让什么鸡蛋？”谢阿敏又是一声冷笑，一指旁边放鸡蛋的篓子，“咱家那么多鸡蛋，差那一个半个？”
　　赵卫南没话说了。
　　谢阿敏赌气，“我够好了吧，赵卫南，她还有哪里不满意我？哼，等着吧，卫东也十八了，轮到他娶老婆了，我倒要看看，要是他娶个又懒又馋又贪的，最好的事！看她怎么办！”
　　她有时真是憋着一口气，就想啊，要是赵卫东或是赵卫西娶个厉害的老婆就好了，她就想看看王秋凤也调过来受受气！
　　.
　　早上冷，沈知远就没脱外套，把水煮蛋揣在口袋里，往集合地点走去。
　　他眼睛搜寻全场，小崽子藏得深，但还是轻易被他锁定，毕竟小崽子长得就比别的男人高一截，能怎么藏？
　　不过也许对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回跟自家几个叔伯叔公站一堆。
　　沈知远的出现，也是一个焦点，引起一阵低声议论。
　　赵前进也是激动的人之一，用力拐了发小一胳膊，“看，沈知青来了！”
　　赵卫东快速扫了一眼沈知远，没想到这一眼就跟那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笑盈盈的，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同在梦里那样……肌肤白皙，周围的人全都灰扑扑，就他一个白得雪亮扎眼……
　　赵卫东抿唇，后脖颈绷紧。
　　沈知远抬脚往这边走过来。
　　“啊啊，沈知青朝我们这儿来了，他是不是要排我们后面啊？”赵前进站在赵卫东前面，搓手十分期待。
　　然而前后左右的叔伯们不这么认为。
　　他们冷哼一声，对沈知远十分不屑。
　　赵卫东也不认为沈知远有那个胆量过来，这也是他之所以跟叔伯们站在一起的原因。
　　可没想到，沈知远真的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叔伯们立刻怒目而视，警惕又排斥，唯有像赵前进这样的年轻小伙们热血沸腾。
　　沈知远离他只有三步远了，两步，一步……赵卫东耳根发烫捏紧拳头，脚步向后挪，就要转身躲开。
　　他不想跟沈知远扯上什么关系。
　　尤其是在叔伯婶娘们面前。
　　可那道似清风吹过山岗般轻柔的含笑嗓音响起，却是，“赵前进同志，我可以站在你这里吗？”
　　“欸欸？！”赵前进喜出望外。
　　“听说你很会劈柴，能教教我吗？我们知青所的柴不多了。”
　　赵前进开心坏了，“当然！”
　　赵卫东听着，站在原地默默抿直了嘴唇。
　　赵前进才不管长辈们瞪他呢，直接往前挪了挪让出后面的位置——他前面是个严厉的长辈，他怕沈知青挨着那前辈会受委屈。还是站在他跟卫东中间比较好，卫东虽然闷一点，但性格还是蛮好的。
　　“谢谢啊。”沈知远弯了弯眼睛，就这样站在了赵前进后面、赵卫东的前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
　　哟，小崽子耷拉着眉眼嘴角，不大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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