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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卷一


一个最成功的演员,就是把自己演成了戏剧中的角色,一个最失败的演员,大概就是把戏剧中的角色演成了自己。

        人活于世,活着就是在演戏,有的人自认为是人间清醒,却没发现其实是自己已经入戏太深。这种感觉就像是人躺在地上,周围开始落下一朵朵棉花,温暖、舒适、柔软,轻如蝉翼,他自以为起身便可以抛离全世界,殊不知身体早已在这种欲望中沉沦,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原来棉花也能杀人。

        ……

        赫尔忒小的时候,曾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今世之于种种,缘起皆由前世因果』。

        说这话的人是她亲姐,她的姐姐有很多,亲姐却只有这一个,说是亲姐妹,父亲却也不是同一个。赫尔忒小的时候安静沉默,她姐姐活的却是相当自我洒脱。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她姐姐都像极了她们的母亲。那个从出生起便站在了顶端的女人,美貌极盛,能力和作风又极为强势,但赫尔忒觉得,自己的母亲大概是有些疯了,不然怎么会把继承自己衣钵最合适的人选,就这样轻易地杀了。

        她们的家族,住在一个远离尘世的海岛,岛上不分四季,常年有成片的桃花烂漫。

        虽然时间久远,但赫尔忒还能清晰地记起那时发生的事:母亲回来的那一天和往常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午后花香吹暗尘,她躺在桃树上午睡,下面趴着两只从小养大的老虎。

        血腥味混合着花香,在一瞬间传入鼻腔,气味刺激着神经,野兽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立刻清醒了过来。赫尔忒跳下桃树,老虎挡在她面前戒备,赫尔忒顺着野兽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那个女人身材娇小,气场却是可怖,那双紫红的眼睛带着笑意,一步一步向赫尔忒走了过来。所到之处,陆地变成了红海,像潮水一样翻涌过来。

        老虎们冲了过去,可一瞬间便没了气息。赫尔忒来不及悲伤,就被母亲手里拿的东西吓得愣在当场。

        那是她姐姐的头。

        她姐姐叫阿卡忒,现在已经死了。

        她们家族只生女人。此刻所有的女人,除了赫尔忒之外,全部都变成了眼前这个女人手下的亡魂。

        『要做妈妈的乖宝宝么?』

        赫尔忒吓得一直在发抖,她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在那点头。

        『那么答应妈妈,以后不再吃人。』

        那个女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有压迫性的话语。除了答应,赫尔忒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其他什么反应。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实力,自己永远都打不过她的母亲。

        这个叫塞福涅的女人,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她仿佛是永远不会落下的星辰,是永远不会枯萎的玫瑰。

        赫尔忒只能忍住眼泪,默默埋葬了自己的姐姐,然后是那两只老虎,最后是整个岛上的女人。

        那个女人怕孩子反悔,又亲手给她下了一个诅咒。赫尔忒抗过诅咒未死,随后跟随母亲出了海。

        出海之后,她由年幼的『怪物』变成了人。

        赫尔忒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样看待她,出海之后一次次近乎疯狂的虐待,可每每濒死之时又一次次把她救回来,年幼的赫尔忒只知道,母亲是不喜欢她的。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杀掉她呢?

        赫尔忒不知道自己在哪出生,只记得当时自己身边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姐姐,母亲带着她们,从一个地方出来,然后转身便杀掉了其他的小孩。

        猩红的液体铺撒开来,地面像是铺满了丝绒红的玫瑰,她抓着自己母亲的衣摆,一动也不敢不动。

        跟着母亲回到海岛,赫尔忒被随手丢给女人另外一个女儿,也是赫尔忒自己唯一的姐妹。

        然后呢,从小带着她长大的姐姐,就这样也被杀了。

        赫尔忒知道母亲肯定是厌恶着她的,她也一样,憎恨与厌恶自己的母亲。可是当她得知母亲的住处被炸平,人也不知所踪的时候,赫尔忒发现,原来恨与爱,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之前有多恨她,现在就有多怀念她,她满眼泪水,心痛的连呼吸都要停止。赫尔忒曾以为,像自己母亲那种人,永远都不会死去。后来她才意识到,原来强者的陨落,也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再后来,赫尔忒看到了某段或许是真相的真相。于是憎恨变成了怀念,后来又变成了自我厌恶与释然,她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看完那盘录像带,在那里,她看到了那些人对一个女性最大的恶意。

        如果自己真的是以这种方式被『制造』出来,那么母亲对她的所有憎恨,便也情有可原。

        四月。

        整个巴托奇亚共和国都在庆祝复活节。

        巴伐多尼亚,巴托奇亚最富足的城市之一,最著名的景点有两个,一个是不远处的枯枯戮山,另外一个就是这个城市里大大小小的鲜花喷泉。

        盛大、华丽、浪漫的庆典,即使是最偏僻的角落,喷泉都已经被各色的鲜花所妆点。

        此时已是黄昏,这个季节很少会下雨,晚霞把天空一次次染上了和鲜花一样的颜色,浅白的月亮浮薄又遥远,映衬着不远处神秘的枯枯戮山。

        赫尔忒刚从那里回来,想杀她母亲的人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枯枯戮山一旁的副山,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被炸平,留下的坑洞像是月球坑洼的表面。到处是曾经住所的残骸,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那里没有任何人残留的念。

        不只是凶手的,哪怕连她母亲的,赫尔忒也丝毫感受不到。

        她母亲在用念方面可是个行家,能杀掉她的人,必然也是一顶一的念力高手,这样的人打架,怎么可能不用上念呢?然而,眼下这种诡异的情况给赫尔忒的感觉就是,双方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那座山给炸掉了。

        这种情况未免有些过于反常。

        住在枯枯戮山主山的杀手世家——揍敌客家,算是她们的邻居,但赫尔忒还是很干脆地放弃了去打听情况的想法。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情,对于这种情况,揍敌客家当然只会是自扫门前雪,既然这样那还不如不去碰壁。

        不过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赫尔忒自然是不会离开。

        于是她重新回到山脚下的城镇上,找了一个旅馆住下。

        因为是庆典月的原因,这里的旅馆变得异常火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纷纷向这里聚集,入乡随俗,他们也是身着艳丽,男性的头上戴着羽毛做的装饰品,女性的发辫和手腕上则点缀着各色的花环。

        赫尔忒住的偏僻,可老板娘的热情却没有因此少了半点。老板娘拉着赫尔忒在那闲谈,问她之前有没有来过这里,知不知道去哪才好玩。

        『来过。而且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在这住了,不过好多年也没怎么回家。』赫尔忒心想,却没打算说。

        于是她摇摇头,说自己是从其他大陆过来的游客。

        “你自己一个人来旅游?”老板娘有点惊讶,“没和男朋友一起来?”

        “分手了。”赫尔忒平静地说,她倒是没有骗人,只不过这并不是赫尔忒来到这地方的缘由。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老家的山头让给人炸平了,她特意回到这来干凶手。

        老板娘听完这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她拍了拍赫尔忒的肩膀,安慰她,说男人嘛也就是那么回事,也不用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这么年轻又漂亮,和你分手的男人就是眼睛瞎,他们这个城市里也有很多好小伙,你来到这绝对会找到更好的。

        “借您吉言。”赫尔忒道谢,却是衷心地希望自己的感情不要再和运气一样糟糕。

        临出门时老板娘又叫住赫尔忒,说既然来了就不如入乡随俗,自己可以帮她在头发和手腕上戴上一些花。

        赫尔忒脸庞清冷,但其实根本不擅长拒绝,尤其是拒绝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于是她便在原地乖乖地等,过了一会,她就看到自己的头上和手腕处开出了各色的花朵,那是巴托奇亚玫瑰、小苍兰还有风铃花。

        出了门就发现这样的打扮并不算是异类,人人如此,要是没有参与其中才是特别。

        她隐匿在身着艳丽的人群之中,其实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像她老妈这种人,平常霸道惯了,在外面又呆了这么多年,肯定会有不少仇家。

        赫尔忒的能力远不如她老妈强悍,如果是连她妈妈都打不过的人,赫尔忒就更不用说了。这件事也没办法雇人解决,即使出再多的钱,也无人敢接。除了……

        想到这,赫尔忒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半隐在云中的残山。

        ——揍敌客。

        揍敌客估计早就把她们拉入黑名单了吧。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随着人群就来到了广场的边上。周围非常的热闹,很多游客会慕名来到这里拍照片。在广场上有着城市里最大的喷泉池,无数的花朵被人们铺到了水面上,颜色多样,但大部分都是巴托奇亚玫瑰。

        周围有小商贩在卖着冰淇淋和可丽饼,很多人买来会掰一点上面的饼干屑,扔在地上,就会吸引成群的鸽子在那里晃荡。

        流浪的音乐家也会选择来这里寻找听众。

        远道而来的人们,或许会在这里听到故乡的曲子,或心中酸楚,或眼中含泪,一曲终了,便在地上的铁盒里塞进去几张戒尼。

        这时,赫尔忒的耳边传来了一段熟悉的音乐。名字她能清楚地记得,叫《海边的阿芙洛蒂忒》,那是凯鲁兰特人口中几乎要失传的情歌。

        心中觉得稀奇,赫尔忒不免顺着声音去看演奏这段音乐的人,那是一个拉着手风琴的男人,他满头银发,脸上全是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像是一棵枯树,又像是沙漠中的沟壑。

        此时,赫尔忒就听到有另外一个音乐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看到屏幕提示游戏的聊天界面发过来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是经过加密的,如果翻译成通用语,大概就是,“赫尔,这次你可有点拉跨啊。”

        赫尔忒眼睛一亮,她当然知道那人是谁,于是手上没闲着,也打了一串常人看不懂的乱码出去,“你得帮我。”

        那人没有回复,赫尔忒便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着广场上的人群。她的视线再次落到那个老人身上,他坐在台阶上,面前摆着装着戒尼的琴盒,老人垂着眼,目光落在琴键上,丝毫不去理会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广场人群熙攘,他却用音乐将自己置身之外,仿佛用音乐割裂了时空,将自己和人群彻底分离开来。那段鲜为人知的音乐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有一天,貌美绝伦的年轻公主遇见了一个年老的流浪音乐家……

        赫尔忒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感受到了赫尔忒的视线,那个老人也向她这里看了过来。

        不等对方再有其他的反应,赫尔忒却是先动手了,她甩出念刀,直接穿透了那人手中的棕色风琴。

        ……

        因为有那么一刻,她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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