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死

白雪飘飞愈烈，疾驰带起的风凶猛地扑来，几乎连人带马翻卷在地。

        蓁凌顶着狂风暴雪不敢停歇，衣袍袖尾猎猎作响，漫天雪白纷乱，遮盖了前路万丈，也让她的未来变得不可知晓。

        粗俗的蛮语终于从模糊远方近至耳畔，蛮子分做两旁左右夹击，将蓁凌团团围在中间。

        蓁凌做最后的挣扎，夹紧马背策扬马鞭，希冀矮马瞬间化为矫健良驹，带她逃离这般万险之境。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神法仙术，蓁凌一个小小的凡尘俗子，有何能耐力挽狂澜？

        三匹骏马左右后成三势夹击，两侧翼并马齐趋，早已超越蓁凌之马半步。

        已成不可扭转之势。

        蓁凌复又射出长鞭，手腕灵活一转，腰身回旋一侧，带动长鞭凌空画一圆弧，以迅急破空之势环击三方人马。

        尽管出鞭势若猛虎，抓住不备未防之际，敌方却是刚刚受过她出其不备的教训，怎会再次重蹈覆辙？

        矫健跨马避开，终究没有击中一人。

        三方位一时躲避袭击，向周遭散开，避到鞭子所不能及之处，包围圈有了松散喘息之地。

        然而不等蓁凌趁此空档逃出生路，他们又迅速地围攻上来，形成包围阵法。

        这一次，他们也更加警惕。

        蓁凌无法，只能重复以长鞭防卫，尽管不能将他们击退，也能将他们防得无法近身。

        双方僵持不下，却都没有停下，极有默契地策马奔驰向前。

        想进攻的为鞭所碍，欲防守的倚鞭暂得。

        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这么下去，双方只能跑到天涯海角，精力衰竭殆尽，方可罢休。

        这是蓁凌唯一可能生还的机会，她只能以此一拖再拖，直到最后比拼体力，才有一线生机。

        仨蛮子却不肯这般，他们原本便是追逐的一方，势在必得，眼看猎物已是囊中之物，却怎么也吃不进口中，更加恼羞成怒。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看似平衡的局面。

        右翼的蛮子怒吼一声，迎面承接过蓁凌那狠利的长鞭，长鞭如蚀骨销魂的长蛇，瞬间缠上他的手臂，顺着蓁凌手臂力之所向，整条手臂连带着壮硕的身躯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犹如重石从高处坠入水塘，那蛮子坠地一瞬间带起满地雪尘，碎雪由地面直冲而上，于半空中爆发成雾散雪花。

        一瞬间，乱雪迷离双眼，蓁凌感觉到有一股凌厉杀气从后侧方袭来，凭借着本能朝右侧矮身避开，一手臂堪堪挂在马脖子上，回身那刻看到一弯刀明晃晃地亮在马背上，没入马背半刀子犹余。

        蓁凌看此心惊肉跳，心想再晚一步，那刀贯穿的可就是她肚子了。

        矮马仰天长啸，前蹄高高地升临半空，蓁凌不堪受力摔落在地。

        矮马也紧随其后，前蹄还未落地却“嘭”地朝一侧倒下，再无法起身。

        蓁凌气喘微微，趁马倒地为遮掩迅猛挥出鞭稍，鞭身破开风雪之境，直往后翼的马驹面首袭去，瞬间又是人仰马翻。

        蓁凌再次依瓢画葫芦，击下最后一匹马。

        这下，所有马光荣倒地，只剩下人与人脚踏实地的较量。

        最先下马的右侧蛮子见同伴皆被这毛头小子击落，心中怒气横加，表现出来的就是杀气腾腾的一记弯刀，迎面朝蓁凌砍去。

        蓁凌瞬即挥鞭卷上刀器，朝旁边一带，那弯刀瞬间便脱了手。

        蛮子眼见兵器被夺，众身上手挥拳而来。蓁凌再次出鞭迎头而上。

        她正全心对付前方这蛮子，却忽略了后方倒地的俩蛮军。

        那俩人倒地不过一呼吸长度，早已翻身起来，看见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正和同伴搏斗，立即抓起弯刀朝他背后劈去。

        一刀尖正划过她的肩背，本该齐齐削断背骨的一招，蓁凌却刚巧因向前挥鞭，身体前倾躲过这一劫。

        然而刀剑锋利，终归划破她的衣袍，在她背上刻下一条刀口。

        鲜血随刀口离去溢出，顺着背脊滴淌而下。刀锋去势带起一股寒风灌入她的伤口，因寒冷而迟钝的疼痛终于被感知。

        刺痛痛从背上涌来，蓁凌伤得猝不及防，却也顾不得查看伤势情况，旋身又是一记环形鞭法，将众蛮子惊得连连后退。

        蓁凌周身空出了一条鞭子的防护圈，终于有一丝喘气的机会。

        这是时夜已入半，原野上的气温已经降至全天最寒冷的节度，加之狂风如注，常人早已冷得唇齿铁青。

        然而蓁凌额上汗珠连连，汗是冰冷的，与环境的温度融为一体。这是急剧紧张流出的汗水，是使出浑身解数流下的疲惫之汗。

        蓁凌胸膛随着气喘急剧起伏，她集中全部精力警惕地关注着蛮子的一举一动。

        仨蛮子一时为鞭子所迫，在一丈外躬身虎视着中央的蓁凌。他们又成了环势包围状，三足鼎立。

        如此，三人同时出手，蓁凌再也分身乏术。

        蓁凌看此情景，心中明镜般地敞亮：她今儿个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她能怎么办？就算练了再好的武艺，终究比不过战场上真刀实枪走过来的蛮军，更何况，这样的蛮军足足三个，每个体型气力都是她的两倍多。

        想她千里迢迢北上参军，连军队的影子都没看到，却要长葬于此了。真是还未出师，就要身死了。既然横竖都是个死法，那我必要多拉几个蛮军陪葬。

        既已看破生死，她便再没什么好害怕的了。蓁凌眼神一凛，出鞭就朝前方那人的面上招去。

        众人原本就蓄势待发，一人动而全局动，三蛮子齐身朝中间扑去，弯刀其对，在月光的反射下犹如三道冰凉透骨的死神之眼，刀光下去，再无生机。

        蓁凌调动全身力气，把从小学到大的鞭法招数通通使尽，长鞭与刀锵锵碰撞，鞭影刀光交错。

        一条软鞭使出遒劲之力，孤战三柄刚刀。

        一个身影矫若游龙，朗朗挺拔而不屈，对面三人如虎如熊，力压山兮气盖世，眼神如锋。

        蓁凌拼尽全力抵御三敌，却终究分身乏术，一鞭子挡得了三柄刀一时，却挡不了一世。

        说到底，是她的鞭法没有练到家。爹爹当年使的铁鞭可于数万敌人前屹立不倒，一鞭撂倒敌军数名前锋。他看到他的女儿将鞭法使成这副模样，该失望了吧。

        可是，她没有机会将鞭法练好了。

        弯刀在她身上滑过数刀，不知流了多少血，她依旧拼力出鞭。

        不是不痛，而是太痛了，痛的麻木，就没有了感觉。

        她早已浑身是血，垂死挣扎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一股劲力。

        她看准空档，一鞭弯着成环套在一蛮子脖颈上，两手抓住鞭子两段发狠力朝远方退去。

        那蛮子被她勒住脖子拖行了半路，又被她猛地踩住后背，只觉得脖子上收力更猛，几乎快要断气。

        另外俩蛮子却惊惧地看向蓁凌，竟然不敢朝前一步，连同伴快死了也无动于衷吗？

        蓁凌心中怀疑，手上的劲道却未曾放松分毫。

        那被勒的蛮子孤立无援，竟然真的就这样被他口中的毛头小子给勒断了气，一时散尽气力，轰然倒地。

        对面的俩蛮子却用北羿语怪叫道：“是峰笪狼王！峰笪狼王！我们闯进它的地盘了！”

        俩蛮子脸色灰白地连步往后退，竟然一改方才对势蓁凌时候的凶横残暴。

        他们退了几步才回过神来，手中弯刀掉了也不自知，只顾慌忙朝远处落荒而逃，转瞬消失在黑夜风雪中。

        蓁凌杀死那蛮军后，早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本就是抱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想法，拋弃生死而战，杀死一个敌军，对她来说已是意外的收获。却没想到，她还能够在他们刀下活下来。

        人终是这般不满足，她看着他们狼狈奔逃的样子，竟还在心中遗憾，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蓁凌当然听见那俩蛮军用极度惊恐的语气说的“峰笪狼王”。能让凶残的蛮军害怕的东西，该是多么恐怖呢？

        她再没精力去担心什么恐不恐怖的东西了。

        她已经累倒在雪地上，望着天空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片冰凉。

        她能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正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渐渐散去。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像旁边那早已断气的蛮子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吧。

        她实在太累，太累，再没力气走出这片雪地了。

        她渐渐快要闭上眼睛，忽然听见耳畔传来极近的野兽的呼噜声，她微微侧头，看见一匹有半人长的雪白毛皮的狼，半张着锋利骇人的牙口，正停在身侧的半丈处。

        寻常人若是见到这等猛兽张口对着你，早该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了。可蓁凌自觉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东西可怕呢？

        若往深处追究，还是这匹狼救了她，否则，她早该死在那众蛮子刀下来，那可多么叫人耻辱不堪。那还不如让这头狼吃了，还不枉在这世上活一遭。

        想到这儿，蓁凌觉得该好好感谢这匹狼，这或许是她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她眉眼柔和下来，全然真挚地朝狼王轻轻呢喃道：“谢谢。”

        那狼王一爪朝前挪了一步，却又不动了，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呼噜噜的声音。

        蓁凌体力再也支撑不下去，歪头一侧，彻底昏了过去。

        她没能看到，闭眼前，狼王眼神中漫起的，若有似无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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