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蛮子

易子骏夸张地做出震惊的神情，自问自答道：“你们绝对想不到，那是太守府。

        我同附近的摊贩打听了一番，有一个摊主欲言又止，眼睛一直往我钱袋上瞄，我把那袋银子给他，他便什么都说了。”

        原来从半个月以前，有一伙汉子每隔几天要往太守府来一遭，去那东边墙角隐秘处取一件什物。从那摊贩的位置，刚好能看清东墙角的情况。

        因他最能吃苦，平日里摆摊是最早的那个，那个时候天才蒙蒙亮，街上还没有人，他隐约看见太守府钻出一个人影，缩头缩脑地往东墙角藏了样东西。

        摊主那时候没在意，然而后来又见好几次，他开始对那东西感到好奇，怀疑是府里的小斯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到外头卖，那群汉子就是同伙。

        有一次看着太守府的人藏完东西，他心惊胆战地过去找，在印象中的位置摸索一番，找到一块松动的墙砖，他轻手轻脚地移开墙砖，从里头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筒。木筒里只有一张纸，他满以为是银票，展开一看，原来只是封书信。

        易子骏追问他信里的内容是什么，那摊主说他没念过书，只看得懂他摊子上的“粮糕”二字。

        “粮”字在里头出现了好几次。

        他忙活半天，只找到一张半个子儿都卖不出去的破纸，满心失望，又担心被人发现引来事端，遂匆忙将一切恢复原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安安心心买自己的糕点。

        易子骏讲得口干舌燥，拿起茶壶猛地喝灌下一壶水，继续道：“但是今天那伙蛮子没有去东墙角，却在太守府大门口朝门侍说了什么，门侍摇摇头，一个蛮子一拳打在他脸上，他才朝蛮子猛地鞠躬，屁滚尿溜地往府里去了。

        半晌不见人出来，蛮子等得不耐烦一脚踹倒另一个侍卫闯紧门去。我只好在外面干等。后来那两个蛮子被一个家臣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大门口，我才跟着一路回来了。”

        另外三人听得这番曲折回环，具是震惊得合不拢嘴。

        楼下继续传来不标准的汉话，那俩蛮子仍在吃肉聊着天。众人沉默良久，心中努力消化这叫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易子骏又问蓁凌二人那边的消息，蓁凌挑重点简练地复述一遍，脑袋里努力将两边的事实捋清。

        沣兰捕捉到一些关键点：“这么说，两边的事情都是从半月前开始。三个蛮子半月前出现在寻芳斋，太史府也是半月前开始传递信件。

        这五个蛮子至少半个月前就在固城了。再者，太史府为何与敌方军兵暗通信件？他们的相处似乎已经很熟络，若太守府真的和敌军有勾结，恐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易子骏点头道是：“那俩蛮子今日一反常态冲入太守府，应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接下来他们一定还有行动。”

        蓁凌：“还有那三个失踪的蛮子，他们那边的线索已经断了。现在只剩下这两个蛮子，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再跟丢了。”

        三人齐心鼓气，势在必得。

        老王在一旁听得茫然，到现在还未反应过来，只知道事态严重，但到底是个什么严重法，他们说的线索是什么，后头的行动怎么做，具是一头雾水。

        他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车夫，大半辈子都坐在马车上赶马度过，看得最多的也只是路上不断变化的沿途景致，只要把马车赶得稳稳当当的，客人坐舒服了，他便能吃饱穿暖不愁。

        尽管路上听得很多人的故事，也终究是年龄熬起来的经验，在做人做事上能讲一通大道理，却终归没办法应付这般军国大事。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他的心脏处于激烈的骤升骤降之间，已然使他的精力衰弱。

        这不，面对今时这般事态，倒比从前反应慢过半拍。他也不得不感慨，自己终归是老啦，现在这个世界，该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咯。

        蓁凌看到老王眉眼间有些低微的黯然，终归意识到，接下来的路万分凶险，老王陪伴了他们一路，不该再将老王拉入他不该承受的危险。

        尽管离别万分不舍，终究得下定决心。

        蓁凌思付良久，才艰难开口道：“王叔叔，我们暂时无法往北境去了，接下来的路我们势必要跟着那两个蛮子，其中危险我也无法预知，王叔叔，我不能把你带到这样的险境中去。这里就是我们都目的地了。”

        老王读懂她的话，也明白她话里未说出口的万般无奈和苦衷，万千感慨化为一声：“也好，老王便在这里和你们告别了。”

        沣兰对着突如其来的离别感到无措：“王叔叔……”

        老王摸摸沣兰道脑袋，满脸笑意道：“唉！小兰呐，以后都要开开心心的，乖乖长大，下回见你，一定又长高啦！”

        沣兰听着他的话泪水盈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练练点头。

        老王又朝易子骏道：“子骏呐，好好听小凌的话，别乱闯祸。上了战场，拿出你那股机灵劲儿来，刀子都能躲着你走，晓得不！”

        易子骏点头如捣蒜，过去他最不耐烦这些肉麻得紧的话，如今却巴不得听对方多说会儿话。

        老王朝蓁凌点点头：“小凌，你是我最放心的，好好照顾他们，日后要整整齐齐的回来。”

        老王拿手背擦过眼睛，道：“我走啦！”

        蓁兰道：“我们送您下去吧！”沣兰和易子骏也齐声附和。

        老王摆摆手：“世间万物终有一别。老王我半辈子无儿无女，也终究享受了一个月儿女双全的滋味，上天待我不薄。你们好好儿活下来，就是给我最好的送别啦！你们还有事要商议，老王我甩手便走乐得轻松。”

        说罢，便去旁屋里收拾了包裹下楼，拉了马车便走。

        马蹄嘚嘚，老王牵着马绳走在街上，忽而往后扭头，眉欢眼笑地朝那窗户摆摆手，随即侧座上马车，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那三人在窗边接到了最后那无声的道别，默默地目视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易子骏假装在一楼无事晃悠，见那俩蛮子果真不虚那身子壮肉，那原先两大盆牛羊早成了一桌碎骨，还不够他们填饱肚子，又唤小二上前点一桌子菜。

        易子骏看他们还未吃完，闲极无聊蹲在门口，嘴里叼一根不知从哪而拾来的草根子，望着老王的去路两眼放空。

        他心中感慨着人生离别，脑袋中忽然冒出一句“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虽然这固城街道非“故乡水”，老王那辆马车也不是“舟”，可他终归是感悟到这诗里的感情了。

        想必那总是打他手心的赵夫子知道了，会不得了地叹一声“顽石还是有机会打磨一番”，那恨铁不成钢的老爹许会老泪纵横“我儿终于有出息了”。

        说到底，他是真的想家了。

        他十六年来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还是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封不知所谓的书信——

        “爹，娘，大哥，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孩儿琢磨一番，心道确实如此，我进学以来，粗粗算来也有百来本书吧，我却连咱城之外的地方都没去过，有何脸面去参加考试？孩儿万般内疚，趁此机会，去‘行万里路’也！勿复勿念！”

        如今想想都觉得自己万分混账，他们该有多担心。

        如今老王也走了，原想着过了立冬也跟着一道离去，却不曾想遇到蛮子这般事情。

        一路来同他们二人也算是朋友了，如今正是凶险之际，他断然不会抛下朋友自个儿离去，当务之急是更紧这伙蛮子，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易子骏望着天神游一番，远远听见那俩蛮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随即上楼进了屋子。他顺势回了房间，见蓁凌与沣兰正坐在塌边商量什么，搬张椅子过去听。

        蓁凌见他过来，转而同他说道：“只怕太守府真与敌军暗中勾结，现在我们对其中详情还未可知，倘若事后探出来什么，需得即时报到军中，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易子骏点点头道：“放心吧，这等大事一定不会错漏了。”

        天渐渐暗沉下来，俩蛮子终于了出门，蓁凌三人一路跟在后头，走到天色暗沉得几乎看不清路了，他们已然到了城外一片原野中。

        再往前走，出现一个戈壁荒岩下的隐蔽山洞，洞口偌大，隐隐漏出昏黄的暗光，里头竟别有洞天！

        日前的积雪还未融化，天空又飘起了鹅毛白雪。

        三人贴着戈壁靠近，洞口处隐隐有谈话声传来，蓁凌走在最前边，靠洞口最近，忙竖起耳朵想探听到消息，却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身后忽然被人猛地拉了去，蓁凌一惊，眼角瞄见沣兰的袍角，才把按在长鞭上的手放下。她回神来才发觉，远处有人马靠近。

        三人退到黑暗的角落，紧张地注视远方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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