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固城

这座城是南都国最北边境城池的最后一道防线。

        由于其地处两国交界，北方是以游牧族群为主的北羿国，草地幅原辽阔，生存环境也十分恶劣。

        都说环境造人，恶劣的环境造就野性凶狠的人，是以北羿国的士兵打起仗来生猛异常，杀起妇孺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半点道理都不讲，被南都国人咬牙切齿地称为蛮子，若是有人喊一声“北方蛮子来啦”，能止小儿啼哭。

        蓁凌他们进的这座城虽然叫做“固城”，却一点儿也不牢固。前数些年北方蛮子曾多次破城而入，时不时拨一两队铁骑长驱直入，一路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城内人因此皆年来举家迁移，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城内守卫因此越发疲弱。

        这一段让南都国人憋屈的历史到了蓁凌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威灵将军这一代，终于得以重写。

        威灵将军打造出一个勇猛无敌的军团，用了二十年时间，一步步将蛮族铁骑打退到数千里之外，固城得以修养生息，流失的人口渐渐回归，街头巷尾也终于有了人烟繁华的景象。

        一辆马车踏着夜色悠悠晃晃地进了城。

        这一天恰逢立冬时节，尽管入了夜，街上还是一派灯红酒绿，熙来攘往的景色，颇有过节的热闹氛围。

        待一行人找到客栈住下，初冬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

        小雪纷纷扬扬，轻轻一吹，便打着卷儿四散开来，四人顶着风雪回到客栈，匆忙裹上新买来的厚实的棉袄，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众人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等待着店小二上菜。

        看着这些店小二忙得脚不着地的样子，可以见得这家客栈颇有名气，周遭因为客人众多，堂内一片嘈杂之声，各型各色的人都有。好比坐在蓁凌背后那一桌子五个大汉，谈笑谈得震天吼，叫人难以忍受的是他们说话声调，像外邦人学南都话的口音，真真是折磨人的耳朵。

        再说他们那一桌菜，数十个盘子里盛满了红红油油亮闪闪的肉，不见一点儿素菜，个个儿皆以手撕肉，吃得狼吞虎咽，满嘴流油。

        易子骏捏着筷子在一旁取笑：“看他们，一副饿鬼扑食的样子。”

        老王赶忙拍打他的手，瞪道：“当心让他们听到！惹上这种人，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易子骏委屈地摸摸手背，嘴里嘟囔着“怕他们做甚”，心里还是觉得老王说的不错。

        沣兰挪揄道：“你还笑别人，等一下菜上来了，吃得最欢的可是你。”

        “哎呀，不知道是谁，刚刚在路上肚子叫得忒响，两条街外都听到了。”

        沣兰被他提起这等囧事，脸上抱赫，恨不得将这事来个记忆消除。

        蓁凌却心不在焉。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刚刚那群汉子的口音似乎在哪儿听过，不禁让她想起儿时父亲身边的日子，那些北羿国俘虏说南都话的时候，似乎也带有这种口音。

        只是这固城内，为何还有说北羿话的人？难道是从北羿迁移到南都定居的百姓？

        这时店小二端了食物上来，嘴皮子利索地说道：“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鲜肉饺子来喽，四位客官慢用，后边的饭菜随后就来！”

        饺子皮薄肉厚，晶莹剔透，新鲜出锅冒着腾腾热气，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再配上浓郁纷香的花生酱，对于他们这些吃了好几餐硬邦邦豆饼的苦行人来说，简直是一道舌尖上的盛宴，一盘饺子几下就见了底。

        沣兰看看见蓁凌很少动筷子，给她夹了只饺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阿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蓁凌安慰地笑了笑：“没有，许是我想多了，快吃吧。”

        沣兰也笑到：“你也吃。”

        热腾腾的热菜热饭也陆续端上了桌。

        众人原本想安安心心地吃菜，奈何旁边那一桌大汉不光吃肉吃得欢，喝酒也喝得戾气熏天，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酒气渐渐上头了，说话也越来越混不吝，竟然有吵起来的趋势。

        易子骏的位置坐得巧，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那桌。只见那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掌推倒旁边的同伴，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什么意思？敢来教训我了！”

        那同伴喝得醉醺醺，猛地被同伙推倒，连同椅子一齐掀翻落地，咚咚几声闷响，听着都觉得疼。

        待他从地上挣扎起来，已经满脸狰狞之相，一拳招呼着往那汉子身上去，汉子矫健地躲过这一拳，又朝他扑去。

        双方登时扭作一团，打的不可开交。那一桌的另外三条汉子也分做两拨，互相扯着嗓子对骂，一时汤水洒漏，满桌碎骨飞泻，场面十分暴力。

        这情况自然波及离他们最近的蓁凌一桌，蓁凌又是背靠着他们，仅仅隔了一人宽的距离，那帮人动手之前他们已经离了座位，也因此得以正面大大方方地打量他们。

        原本那伙人互相谩骂，都是些不堪入耳的碎言碎语，可是那说话之人似乎嫌汉话说得不顺口，加之酒气上头，竟然飚出一串异邦话语。

        易子骏他们自然是听不懂这些话，只是在一旁看热闹不嫌大。可蓁凌心中惊惧得一凛，手掌不经意地握住腰侧的长鞭，一切只因她听得懂那群汉子异邦话语。

        这异邦话语正是她幼时专门学过的北羿国的语言，这群人是北方蛮子无疑了，但事实远不止于此。

        只听他们互相谩骂的话语是这般——

        “野狗生的杂种，竟敢跑到我头上撒野！”

        “你不过是牠奕手下的一条走狗，有什么资格嚣张！”

        “你等着，做完这次任务，牠汗要提拔我做彪雄铁骑的领队，到时我就把你扔在草原上喂狼！”

        “哼，谁当领队还不一定！”

        “汉话都说不全的杂种！”

        “那群南夷羊羔听不懂你的鬼话，还得靠我们。”

        “吁，那群羔娃子看你一脸凶样，早就吓晕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狗眼看人低！”

        ……

        这群人吃饱喝足了发起酒疯，内里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积压已久的不满借着酒意喷薄而出，竟然什么都不顾了。

        一群人闹得一团糟，周围的食客被打扰了食用的心情，一些愤愤然走了，也有看热闹不显大的，在空地上围了个半圈对战局吃瓜磕籽，评头论足。

        店小二夹杂在半圈和战局中间，一脸无措地对那群汉子低头哈腰：“客官别打了，别打了，大过节的消消气，唉，和气生财呀……唉，别打了……”

        外头那群客人只当汉子是做猴戏，蓁凌却紧张地一字不愿错漏地听他们的对话。

        这是一群蛮子，还是一群上过战场，见过血杀过人的军中蛮子！为什么敌军会混入固城内？南都国的军队明明驻扎在前方千里之外，正与他们交战，为何后方还有敌军肆无忌惮地进来？

        看他们做国人装扮，应当是偷偷潜入。

        且听他们说完成什么任务，似乎还要和南都的什么人接头。

        一定有阴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会不会危害到城内百姓？又或者对前方战局产生不利的影响？

        无论造成哪一个局面，都是蓁凌不愿看到的，既然这邦蛮子撞到她眼前，她必不会撒手不管。

        蓁凌按耐住心中的恐惧和慌张，努力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叫众人回客房。

        她一步步踏上楼梯，心中对此事也有了计较。

        她换众人聚到一间屋子，转身将房门关上，才将方才所见所思一并告知他们。

        话音落闭，周遭一片长久的寂静。

        许久，老王才哆哆嗦嗦地开第一道口：“他们果真是北蛮军人？那可怎么得了！”

        易子骏摸着心口慌张道：“天哪，幸亏他们没听到我那句话，谢天谢地！”

        沣兰：“他们刚才就做在我们旁边！想不到他们竟是蛮军！”

        先是一番心惊胆战，随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群杀人不眨眼的蛮军混进城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又该怎么办？

        众人将目光望向蓁凌，此刻她是一行人中最可靠的人。

        蓁凌收到众人的殷切的目光，知道此刻需要她拿定主意，才将刚刚考虑的事情道出：“既然知道他们是谁，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这几天先不走了，留在客栈。

        阿兰，子骏，我们三人日后都是南都将士，现在就提前尽一尽将士的责任，暗中看住这群蛮子，看看他们有什么阴谋；王叔叔，您不会武功，保护自己最为要紧，这几日呆在客栈里，尽量不要出来。

        我们所有人都要小心！”

        三人皆点头道好，随即立刻展开行动。

        易子骏留在上方观察客栈周遭动静，蓁凌和沣兰假装下去看热闹，暗中盯梢蛮军举动。

        两人又点了一些小食坐下，旁人看来，那两个少年正悠闲的品茶吃点心，实际上，他们正竖起耳朵，全身心注意着那伙热闹的中心。

        那群蛮子互相骂咧着，又酣畅淋漓地打了场架，将客栈的桌椅茶具毁得差不多了，才愤然一拍两散。

        一伙蛮子转身上了楼，易子骏见他们进了其中一间房，暗暗记下位置；另一伙人出来客栈，蓁凌和沣兰前后脚跟上，看他们醉得路都走不稳，还一路摇摇晃晃穿过两大条街，走进一条胡同深处。

        二人远远地跟着，待他们进了一处姹紫嫣红的楼里，才敢走近了，抬头一看，大门牌匾上写了“寻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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