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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子俊


沣兰掀开帘子往外瞧,只见官道上来往人各式各样,有独自挑箱运货的贩夫走卒,也有大商行组织的商队,货物连着货物,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

        又有铃铛作响,沣兰好奇地身长脖子往外瞧,竟然看见了慢悠前行的骆驼,马车哒哒地赶上骆驼商队,那骆驼便从沣兰眼前经过,沣兰得以近眼瞧见骆驼的样子。

        “阿凌,快看!骆驼!”

        只见骆驼背上的两驼峰高高耸立,竟然比马车还高出半截,两袋货物横跨骆驼两侧,骆驼与骆驼间用绳索连着,被最前头商人领着走。那商人身着奇装异服,与中原服饰迥乎不同,煞是新奇。

        沣兰感叹道:“这般情景,从前只在书里读到过,如今竟让我亲眼瞧见了。”

        蓁凌看着那商队若有所思:“边关上战火不断,现在还有外关来的商人,倒让人不解。”

        “这可容易,商人逐利,只要能赚钱的地方,他们都敢去闯。”

        车外忽然传来话音,蓁凌撩起竹帘,见那车夫戴一顶黑得看不清本色的草帽,手里悠闲地挥着马鞭,看样子有驾车多年的经验。

        蓁凌来了兴趣,又问:“为了利益,身家性命也可不顾么?”

        那车夫望向车内,一脸老辈朝年轻人苦口婆心的表情:“果然是小娃娃那,哪里知道讨生活的艰难。”

        紧接着一整叹息,又笑嘻嘻道,“等你们娶了媳妇儿,成了家,就知道钱的好处喽!柴米油盐,住房衣服,吃穿用度,哪一样,缺了钱都不行。”

        沣兰看着车夫黝黑沧桑的脸庞,有种隐隐熟悉的亲切感,不禁说道:“路途漫长,你与我们讲讲故事呗。”

        那车夫乐的眯起了眼:“嘿嘿你这小娃娃,想听我老王的故事,我老王几十年看到听到的故事,走到天边都讲不完哩!”

        蓁兰听了也笑道:“既然像你这般说道,人人都追着钱,追着利益去了,那世间便没什么值得坚守的东西了。”

        老王摇摇头叹息道:“没长大的小娃娃呐,那些道义、忠孝一类的,是衣食无忧之人才有心去考虑的东西。如果一个人到了有一顿没下顿的日子,活下去才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为了活下去,血亲尚且易子而食……”

        老王的沧桑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哽咽,“那年,我亲眼看过这样的场面——那是一场经年不遇的洪涝,我醒来时周遭变成了浑黄的汪洋大海,我赶的马车不见了,车上的人也不见了……

        究竟过了多久呢,我也记不清了,我老王命大,挨到了洪涝退去,跟着活下来的人们逃难,却见一路上的田地都被大水冲毁,颗粒无收。到处都是灾荒,目之所见都是饥黄寡瘦之人,哪里能找到吃的呢?沿途的野菜、树叶、树皮都剖光了,还有饿得失去理智的长亲,换了那小娃娃……”

        沣兰想起记忆深处那场遭遇,泪水默默流了满面。

        蓁凌轻轻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无声地给予安慰。

        沣兰渐渐将记忆中的那个王车夫,与面前这个沧桑的老人重合了,沣兰按耐着激动问:“王叔叔,你是王叔叔吗?两年前,从宁城去往魏城的马车上,那场洪涝前,你架着那辆马车,有一个男孩子问你魏城的事,你还记得吗?”

        老王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瞧了沣兰的脸许久,似乎想起什么,惊叹道:“你……你是那投亲的小娃娃!”,他往沣兰上下打量一番,惊喜道:“当年的娃娃长大啦,没想到你也好好活着。那场洪涝要了不少人性命,活下来好,活下来好呀!”

        沣兰破涕而笑,当年那场生死劫难后的骤然重逢,叫人感慨命运的无常,人的一生或许就是一个奇迹跟着一个奇迹叠起来的吧。

        沣兰与老王讲了后来的经历,如何与蓁兰相遇,又如何出了家门北上参军,当然,隐去了女子身份不谈。

        马车一路悠悠晃晃地前行,远处白云幽幽,秋风吹拂云层,倒像是与马车并驾齐驱的样子。

        太阳渐渐西斜,空气中带了入夜的寒气。一阵秋风袭来,一路卷了竹帘,灌入马车内。

        “哈嚏——”

        坐椅下竟有响动!

        沣兰一惊,蓁兰迅速地将她拉到身后,一手扶着腰侧长鞭,厉声朝里喝到:“是谁?出来!”

        老王见此变故慌忙间将车停下,探半边身子望车内瞧,问道:“怎么了?”

        只听那板子下“嘭嘭”两声响,像是物体撞木头的声音,随即传出一声“哎呦”。

        那柜子一侧开了,先从里头伸出一双金丝布帛靴,再挪出一身鹅黄锦衫,最后钻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那脑袋上顶着一双迷瞪睡眼,脸上衣痕犹新,正是那早上见过的大白牙。

        沣兰一探头,惊讶道:“怎么是你?”

        又撇一眼那狭窄的柜子,居然藏得下一个大活人,还跟了她们一路,她心中警惕道,“你躲在里面做什么,有何企图!”

        易子骏一手揉了揉脑袋,迷糊糊呆了半晌,看到两人惊疑的神情,才慌忙摆手道:“没有企图,没有企图,我来拜师学艺!”

        他又将脑袋钻入柜底,掏出一个软趴趴的布包,一脸激动道:“我行李都准备好啦,师父!”

        沣兰忽觉现实十分荒诞:“所以你就这样偷偷跟过来了?”她又想起那青年,“你大哥可知道?”

        易子骏摆摆手骄傲道:“他才拦不住我,行侠仗义,驰骋江湖,才是我的归处。”

        沣兰觉得,这人不能用常理解释,每次看到他都活像一场闹剧,满眼的不真实。

        蓁凌心生无奈,终于开口:“我们并非去游山玩水,小兄弟,这马车去的是狼烟北境,可不是玩笑打闹的地方。”

        易子骏乖巧道:“师父,跟着您走,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是一番历练!”

        蓁凌从未遇到这般难缠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面上仍作冷酷之态。

        老王从车外传来一声感叹:“怎的凭空跳出一个大活人来?你们认识?”

        两人摆头,齐声道:“不认识。”

        老王闻言眉毛一挑:“你这毛娃娃,不付钱就想搭便车,以为藏在车里就找不到你啦!”老王拽了他一边衣袖往外拉,“下车下车!”

        易子骏一手扒拉着窗沿边不愿下去:“大叔,咱认识,他是我师父。”

        老王满脸不信,依旧拉着他往外去。

        易子骏嚎道:“师父,你那么狠心,要将我拋到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法活啦!”

        易子路扭着身子往里钻,老王扯着他往外拽,蓁凌与沣兰被挤到一旁,顿时车身晃动,乱成一团。

        蓁凌捏着眉心道:“罢了罢了,王叔叔,让他待着吧,等下一个落脚处再让他下去。”

        老王这才做罢,又瞪一眼那毛娃娃,才转身出去。马车一摇,又重新上路。

        蓁凌与沣兰坐一侧,易子骏焉头耷脑地歪在另一侧,长长的睫毛垂下,倒让人看着可怜。

        实际上这可怜样是他一贯装乖卖巧的伎俩,不知用来躲过多少爹娘的怒吼,但这次却发挥不了作用。

        易子路骏心里一阵活络,眼角瞥一眼对面,那高个儿外表冷漠,却极好说话,反倒是旁边那个软弱可欺的样子,不好对付。

        想他小爷纵横安城多年,好不容易出个门,去外头潇洒一番,却被人这般嫌弃。赶紧在他们落脚前想个法子,使家里那套是不行了。

        想到家里,易子路满心悲怆无处发泄,他哪是读书这块料,爹娘一心念着他考取功名,大后天那考试简直是场人生灾难!倘若被大哥抓回去,那场面……

        易子骏想想便是一个激灵,更觉自己人生凄惨,凄苦之情愈发真切了。

        蓁凌看着他灰心失落的样子,不禁回忆自己语气是不是有些强硬。

        沣兰依旧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直觉他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幺蛾子睫毛下眼珠滴溜一转,心生妙计。

        只见他轻轻咳作两声,缓缓地挺直了腰背,两手各边拉了拉袖子,将皱起的衣裳抚平。而后一脸正色地朝对面拱了拱手,十分谦敬有礼:“两位兄台,方才是小生冒昧了,请两位仁兄见谅。”说罢又一阵长鞠躬。

        这般看来,倒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他继续道:“小生这般也有苦衷的,我姓易名子骏,乃安城一无名书生,平日里苦读圣贤书,空长一腔报国心,奈何百无一用是书生,空读十几年书却一事无成……那日见兄台于客栈惊鸿一舞,实乃武中高人,侠义非凡,小生心中敬佩。又闻二兄台欲往边关杀敌,此等舍生取义之气概,让小生无地自容,越发唾弃自己懦弱无为。今日毅然投笔从戎,跟随二兄台一路上战杀敌,不枉作血气男儿!”

        易子骏一番酸话喊出昂扬志气,活脱脱演出了热血少年不得志的悲壮,还装模作样洒了几滴泪。

        沣兰抓住他错处不放,快速道:“你不是来拜师学艺的吗?不是一心驰骋江湖,怎得又成了上战杀敌?”

        易子骏又往沣兰拜拜,眼里充满诚恳:“这位仁兄,此言差矣。”他慢悠悠道,“所谓武学不分家,学一身本领,江湖可行侠仗义,战场可浴血杀敌,小生一番赤诚心从未改变。”

        沣兰再逼道:“你难道不是逃学出来?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易子骏心中一跳,想是大哥那番话被他听了去,再转念一想,他那么着急抓我错处,应该是给旁边那高个儿听的,想必做决定的是那人。

        按耐住嘴角的窃笑,忙作伤心道:“仁兄便这般看我么?那日逃学,就已经立志以身报国,奈何家中父兄不许,本想独自离家入伍,不曾想碰上兄台这般志气相投之人,遂有了结交之意。”

        易子骏转而面对蓁凌,热泪洒面道:“兄台不顾危险投身疆场,心中定有抱负,也定能理解我这满腔热血!若兄台也不懂我,世上便再无懂我之人!”说罢,竟以袖拂面,哭声愈加怆然。

        蓁兰一旁听着,渐渐凝起认真之色。想起自己勤学武艺,一心离家参军的日子;想起家里那老头儿只愿她顺遂安康,却不支持她走父亲的路的心情,这少年当和自己一样吧。

        年幼时曾随父亲到军营里,站台之下,那些热血儿郎挥着手中兵刃,万千呐喊响彻云霄——不灭戎敌,誓不回家!杀敌报国裹尸还!

        她满心满眼被震慑住,势不可挡的声浪撞击她的心灵,久久无法回魂。

        倘若父亲还在,他麾下势必都是这般壮志满怀的儿郎,她也会成为这群儿郎中的一员,旌旗所指,一往无前。

        她看着眼前这少年,虽然行事有些脱于常理,或许是少年心性,又或许有他自己的苦衷,她有什么资格指使别人的道路?若他真想北上投军,让他作这马车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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