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侠

一声喝彩竟从头顶传出，沣兰抬头去看，只见二楼窗边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脑袋上耷着一顶软布幞头，将落未落的样子。

        那人朝底下大喝一声“好鞭法”，两只手伸向窗外奋力地鼓掌。

        阳光明晃晃照耀下，沣兰正对着那口亮闪闪的大白牙，有种张牙舞爪的诙谐。

        “阿兰。”

        沣兰听见阿凌唤她，将视线移回来，只见蓁凌收好鞭子走过来，一边拿衣袖擦去额上的汗，一边说道：“走，吃早饭去。”

        沣兰疑道：“不着急赶路吗，怎么这般悠闲？”

        “咱们休整半日，过午再走。待会我到街市上买些东西，你留下好好养伤。”

        蓁凌走进厅堂中找桌椅坐下，唤店小二上吃食。

        沣兰听她要出门，忙道：“我也和你出去！”

        蓁凌闻言往她腿上瞧了瞧：“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啦，没昨天那么疼了。”沣兰轻松地笑着，手上作势往腿上拍拍，一脸没问题的样子。

        蓁凌也笑道：“嗯，那便一起去吧。”

        店小二随即端上两碗热腾腾的肉粥，一碟子馒头点心，道：“客官请慢用。”

        白糯的米粥中掺了粉白的肉丝，面上撒了青黄碎葱，清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正要动碗时，忽然二楼下来一个黄衫少年，一脸欢快地朝这边走来，自来熟地打着招呼：“唉！好巧，吃早饭呐！”

        巧了，正是刚才的那大白牙。

        大白牙顶着双疑惑的眼神坐下，两手肘往桌上一放，两眼星光地望着蓁凌：“大侠！”

        沣兰扶额，果然没看错，她一眼就看出这人有股纯天然的傻气。

        蓁凌无奈地摆摆手道：“我不是大侠。”

        大白牙恍若未闻：“大侠，你那鞭法神功师传何人，打败过多少武林高手，可有不传之功？”

        蓁凌许久未出声，沣兰看到她的眉眼带了淡淡的愁思，知她又想起父亲了，于是对大白牙道：“这位兄台，莫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哪有什么武林高手、不传之功？”

        大白牙听闻两眼一瞪，愤愤然看向沣兰：“你又是谁，别人大侠丰神俊朗，武艺超群，哪是你这种小矮子懂的？”

        沣兰比蓁凌矮了一个头，虽说在同龄的女孩里算中等高的，可依然焦急赶不上蓁凌，如今头一回听到别人骂她小矮子，顿时戳中她的痛脚，冷冷地回道：“惭愧惭愧，你的大侠乃不才之表兄。”

        大白牙闻此眼睛一亮，将沣兰重新打量一番，喜道：“大侠的表弟一定也非同凡响，你会什么武功？”

        沣兰哼哼道：“我武功不在于身，而内化于心，所谓腹有诗书、胸藏文墨是也。”

        大白牙指着她哈哈大笑：“这不就是书呆子嘛哈哈哈哈……”

        沣兰气急，伸手拉了拉蓁凌的衣袖，喊到：“阿凌……”

        蓁凌笑着摸摸沣兰的脑袋，转身朝大白牙一抱拳，声音里带着生人莫近的冷淡：“小兄弟，我的鞭法是我父亲教的，能打过几个人我不知道，父亲未曾说不能教授他人。只是这鞭法是父亲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练出来的，父亲尚且当的起一声英雄，我却当不起这一声大侠。”

        大白牙有些灰心丧气，一手支起来撑着半边脑袋，嘴里叹了口气，又嘟囔着什么，一脸沉痛地看向蓁凌。

        蓁凌腰背直挺，身姿修长，五官分明，更显得飒爽英姿，内藏深厚。

        大白牙眼光一转，一抱拳道：“相识就是缘分，我叫易子骏，你们呢？”

        蓁凌礼貌回道：“我是蓁凌，她是沣兰。”

        大白牙随即往蓁凌一跪，大喊道：“蓁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立刻将脑袋往地上一扣，那软趴趴的白色幞头随脑袋扣下，竟不曾掉下来。

        他起身后两眼弯弯，又笑出那口大白牙，脆爽地喊到：“师父！”

        蓁凌对着变故一脸茫然，沣兰错愕地瞪直了他看，心想好厚的脸皮，竟然还赖上阿凌了！先前那口气还堵在心里，此时也顾不得沉着嗓音，一股脑儿地喊到：“阿凌何时成了你师父？”

        大白牙不管她，只学着沣兰拉起蓁凌的衣袖道：“我刚才问师父武功能不能传授，师父说可传，可不就答应作我师父了吗？”随即又一脸乖巧地望向蓁凌。

        蓁凌两手衣袖都被拉扯着，竟无手可扶额，只得耐心地朝易子骏道：“若是往日，我倒可以教你这鞭法，但是我们准备北上从军，确实无法教你。”

        易子骏还欲说什么，忽然客栈外一阵闹哄哄的声响，接着跑进一队装备整齐的侍卫，鱼贯而入将客栈四周包围起来。

        桌上的食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一些惊慌得站起来往后退，一些紧张地待在原地叫嚷，一些试图往外走却被拦下，店小二们都纷纷出到来观望，掌柜的忙讨着笑向官爷问何事何事。

        沣兰见这阵仗心里一阵狂跳，莫非是老爷发现我们离家，调了官兵前来抓我们回去？

        沣兰紧紧盯着客栈大门，只望进来的不是老爷那魁梧粗壮的身影。

        侍卫退开，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是一个俊朗挺拔的青年。那青年身披银鳞软甲,赫然是这群官兵的领头人。

        他跨进门来便往四周一扫，经过沣兰他们那桌子时眼神一凛，随即聚集一股怒气，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去。

        沣林倒吸一口气，心倒她们可要交代在这儿了，参军更是参不成了。然而那一脸凶煞的青年目不斜视地穿过她们的位置往后走去，带起一股气势汹汹的风。

        沣兰视线朝后跟去，却见那姓易的大白牙四条腿趴在地上，缩着脑袋将欲逃走。蓦然被青年一掌拽起，同时发生的还有大白牙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啊！爹！！”

        大白牙被那青年提到面前，眼对眼一看，哟，糟糕，嚎错了，他眉眼一弯，白牙一亮：“嘿！大哥早呀！大哥吃早饭了吗！”

        那青年看到他这模样却怒火更甚，一边眉心突突跳起，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还知道早？你哥我大半夜被母亲从军舍拉回家，哭嚎着说老幺不见了，学也一天没去上。好啊，学会离家出走了是不是，三天后的监学考试也不去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的事！”

        青年见这小崽子竟然还想狡辩，松了他后颈袍转而揪起他一侧耳朵，大白牙连连哀嚎：“大哥！疼啊，疼！”

        青年不欲理他，径直揪着他的耳朵往外走去：“跟我回家！收队！”

        大白牙被迫拉着往外移，四肢张牙舞爪得扭动着，还不忘在万般艰难中扭过头朝蓁凌喊：“师父——等我——”

        那软趴趴的幞头不堪受重，终于摆脱将落未落之势，从圆溜溜的脑袋上滑下，顺利着陆。

        官兵大胜收兵，乘胜离去，列着整齐的队伍潮水般退去，四周归于平静。

        食客们回归桌案继续未尽的早饭，店小二们唏嘘地看了一场热闹，掌柜的抹抹额上的虚汗，恢复波澜不惊的微笑。

        沣兰觉得刚才那场闹剧过于荒诞，只剩下地板上那颗孤零零的幞头，印证着刚才发生的事实。

        蓁凌才笑着感叹刚才那少年单纯得可爱，又打趣沣兰难得见她这般耍女孩性子，羞恼得沣兰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细糯的肉粥不复温热，但口感依旧不错，待二人食完早饭，便牵着马上街去。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街道两岸商铺云集，竟比魏城还要繁华。

        沣兰牵着马在人潮中挤过，艰难地朝蓁凌问道：“我们要去买什么？”

        “先去车马行，将这两批匹马换成马车。”

        “可是……”可是骑马比赶车更快呀。沣兰望着阿凌侧脸，知道阿凌是为自己考虑，不禁心中一暖，想靠阿凌更近些。

        进了车马行，那老板对着这两匹马不住地赞叹：“好马，好马！”出来时，两好马卖了另租辆马车，车上配一位车夫一路送到北境，竟还多拿回来一笔银子。车马行给了一盖章票证，凭证即可出发。

        蓁凌又带着沣兰到兵器铺里，一人挑了一把短匕首，塞进袖中可随时携带。

        蓁凌一脸严肃地对沣兰道：“这次一定要学点基本防身武艺，路上教你，可要认真学。”

        沣兰也忙严肃着脸道：“好的！师父。”

        两人肃穆的神情轰然倒塌，一路嘻嘻笑闹着。接下来是储备干粮、备好基本药材，一些生活所需。一切准备完毕，两人才回到客栈浅眠一下，为接下来赶路积蓄精力。

        蓁兰躺在床上，轻声道：“这次万事具备，应当不会出昨日那般岔子了。”

        沣兰躺在一侧，轻轻靠着蓁兰的手臂道：“一定能顺利到达。”

        “嗯，一路顺风。”

        睡到午时，两人吃过饭，背着背囊去车马行，车夫在前面驾车，马车摇摇晃晃，终于上路。

        半老矮马咻咻地拉着车往前跑，一车夫穿着粗布短衫坐在车沿上，时不时甩一道马鞭，岔道时把一次方向。

        挤过繁盛的街道，来往人群逐渐减少，出了城门，一路沿着官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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