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想将蔚星的名字加进自己的遗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他这辈子没少做出格的事情，自然不差这一件，之所以和家里律师提，也只是因为他的遗产与家里公司的股份有关，而且自家的律师总比外面的律师更值得信任一点。

        左宸殊在和律师沟通完这件事后没少做有关于他死后的梦：三五律师身穿西装，在他的葬礼上找到脸色苍白的小朋友，将对小朋友而言数量大到恐怖的巨款交到小朋友手中，不知道那会是个多么滑稽的场面。

        他告诉了家里律师就等于告诉了他父亲，左宸殊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种事情能瞒得过左爸的法眼。

        好在左爸常年生活在国外，左宸殊又不是左爸唯一的儿子，左爸对待孩子们的态度相当宽松，得到这个‘两年后允许’的结果也算理所当然。

        毕竟多年以来的经验告诉左宸殊，他父亲从来没出过错。

        当年左宸殊拒绝了去国外上大学的提议，决定留在国内并成为职业选手，左爸在左宸殊满十六岁的那年看过一次他的比赛。

        有的人看比赛是看比赛，有的人，比如左爸，却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如有人刻意操控比赛的结果，比如有人在吸引辨别能力差的人参与赌博。

        那时左爸给出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很难长久’，左宸殊一开始以为父亲说的是自己的职业生涯，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左爸指的是缺乏规范性的比赛本身。

        在燎原灼日选择退役的次年，由玩家自发筛选而成的民间官方组建，线下赛管理层大换血，一口气剔除了所有明面上参与投机倒把的人，大部分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少部分类似沉眠夜雨与张昊这样的人转移到难以被发掘的层面。

        只不过这些是左宸殊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的事情了。

        所以他愿意相信老爸的决定，两年就两年，小朋友不是沉眠夜雨，更不是那种容易变心的性格，左宸殊对小朋友很有信心。

        他只是需要多点对自己的信心。

        左宸殊出这趟门的时间比蔚星想象的更长，按照左宸殊的说法，是在马拉松会议后遇到了个什么什么情况，以至于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跑了八个国家，开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会议，亲自见了不知道多少个极有可能在未来被写进教科书的人物才终于解决了问题，定下回国的日期，十一月十九号，刚好赶在左宸殊生日的前一天。

        小别胜新婚，算上游戏也算上现实，蔚星从认识左宸殊开始就没和那人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所以在周吴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机场接左宸殊的时候，蔚星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蔚星心目中的接机是两个人站在出站口那里抱着花挥舞写着左宸殊名字的标牌，没想到周吴只是带他开车到机场，两个人在停车场等，等左宸殊自己走过来。

        没见面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在看到身穿修长米色风衣，系着深色围巾的那个高挑的身影时，思念的滋味才迟迟在心脏上发芽。他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推开车门跳下车，一路跑到左宸殊面前，把男人抱了个满怀。

        左宸殊身上多少带着点飞机里那股密不透风的味道，不算好闻，但随着冷风嗖嗖地吹，很快被左宸殊本来的味道所替代，闻起来又暖和又舒服。

        “外面冷，回家再给你抱？”

        左宸殊声音里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话是这么说，倒也没把他往外推，手圈在蔚星腰上，捏他没多少脂肪的软肉。

        蔚星点点头，一直没说话，不太情愿地把脸从左宸殊锁骨上撕下来，又踮脚舔了口那人唇下那粒小痣。

        千言万语都藏在这一舔里，左宸殊被他逗笑了，拇指抿过小痣，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咳嗯！”周吴在蔚星身后大声咳嗽，“公共场合注意影响！咳嗯！”

        蔚星马上涨红了脸，兔子似的从左宸殊怀里溜走，开车门，让左宸殊跟自己坐后面。

        周吴的车比市面上大部分车宽敞一点，蔚星眼看着左宸殊解开最上面的几颗扣子，摘了围巾挂在前座椅背上，颀长身体在车后座别别扭扭地躺下来，脑袋枕在蔚星腿上。

        左宸殊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捉住蔚星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手按在自己额头上。

        左宸殊这人睡觉挑床，平日里又相当注意自己的形象，今天能这么躺在他腿上，应该是最近真的累狠了。蔚星腿被左宸殊枕着，是沉甸甸热乎乎的力道，蔚星想了想，俯下身，隔着自己的手背亲了亲左宸殊的额头。

        周吴靠了声，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后视镜里一副看狗男男的眼神，手指头隔空指指点点，满脸写着一言难尽。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讽刺的话，一开门跳下车甩手不干了。

        当司机勉强可以，又吃狗粮又当司机显然不行，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周少爷却没有姓名，隔着玻璃蔚星看到周吴绕到他这边对他夸张地做口型：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蔚星一下笑出声，小声跟左宸殊说：“是周吴开车载我过来的，好歹也和他说几句话啊。”

        左宸殊显然是困得不行了，含糊地说：“认识他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见过他主动过来接我，你才是我的幸运星，小朋友。”

        小朋友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回，左宸殊嗅着小朋友身上的那股奶味儿沉沉坠入黑甜乡里，左宸殊什么都没听到。

        在左宸殊人生这漫长的二十六年岁月里，他曾经无数次来往于世界各地，睡过农家院也睡过宝格丽，住过庄园也住过大平层，左宸殊一直对‘家’这个概念没什么感觉，唯独在今天，唯独在此地，唯独在漂泊几十天后，在躺到小朋友腿上的那一瞬间起，左宸殊终于有种到家了的错觉。

        就像凤凰终于找到了可以落脚的梧桐。

        左宸殊在心底里的某个小角落露出个笑容，心说这个比喻一定要记下来，够自恋，够‘左宸殊风’，下次要讲给小朋友听。

        然后左宸殊是被身上奇怪的触感弄醒的。

        平时没人敢动左宸殊的身体，没人试图在太岁头上动土，能这么干的大概只有一个人。左宸殊掀开眼皮看了眼，果然是小朋友，躬着身子站在他身边面面愁容。刚睡醒的脑子滞涩了好一阵子左宸殊才搞懂小朋友想做什么，原来是想把他从车上公主抱下去，但是力气差得远，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

        “我明天叫人处理一下隔壁房间，”左宸殊突然开口，嗓子哑得要命，“给你弄个健身房。”

        蔚星没想到把左宸殊弄醒了，立刻露出一种‘糟糕被发现了’的表情，砰地跳下车不见了。左宸殊抵着额头缓了缓，这会儿没那么困了，只是脑子还有点昏沉。在开着暖气的车里睡了这么久，多少有点口干舌燥，正想找点水喝，蔚星又回来了，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当他的面拆封。

        左宸殊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从来不喝开过封的水的习惯很龟毛，小朋友却无微不至地照顾到了他所有的喜好，小心翼翼地把水瓶递过来，笑了笑，眉目舒朗。

        又是那种感觉，相当奇妙，左宸殊接过水喝了口，又看着蔚星的眼睛，总觉得心脏像是被奶猫的爪子踩了脚，毛茸茸的痒。

        “几点了？”左宸殊问。

        “十二点零七。”蔚星哎呀了声，支起身体，“生日快乐！快上楼吧，我有礼物要送你的。”

        生日快乐。

        这祝福让左宸殊心中一动。

        在左宸殊的关系圈里，生日祝福往往只与金钱有关，只看价格不看心意，看小朋友这幅兴致勃勃的模样，所谓的‘礼物’肯定不是临时准备而是蓄谋已久，左宸殊什么都不缺，却还是被小朋友这幅态度勾起了好奇心。

        他饶有兴味地点点头，依言从车里爬出来，和蔚星坐电梯上楼，下巴搭在小朋友的颈窝里问：“是兔女郎情趣内衣？”

        小朋友气鼓鼓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眼尾通红，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做出个‘老流氓’的口型，逗得左宸殊哼哼笑。

        家里和他走的时候差不多，还是那副干净整洁却沾满生活气息的模样，左宸殊被小朋友塞进游戏仓，从善如流地登上游戏。这趟国出得相当匆忙，左宸殊完全没腾出时间上游戏，所以[左宸殊]依旧停留在上次下线的地方，在一片漆黑的工作室里。

        上次燎原灼日给向阳晨星开了工作室里所有的权限，也算是给了向阳晨星成为第二个沉眠夜雨的的条件，左宸殊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上楼查验道具是否被动过的冲动。

        小朋友是他亲手选择的人，是值得信任的人……大概。

        眼前白光一闪，向阳晨星在他身边上线，小朋友穿着那套从选手服务器带出来的装备，护心镜处的华丽面具在夜色里闪耀着张扬的色泽，向阳晨星主动牵住左宸殊的手，带他走出左宸殊工作室所在的园区，走进荒渺无人的夜色。

        左宸殊心里相当平静，是那种找到归宿后的平静，平日生活节奏太快，当代科技又足够发达，他们太习惯于从一个地方迅速前往另一个地方，从而忽略了路上可能的风景，所以像现在这样，牵着手，纯情地压压马路吹吹晚风打发打发时间，反而让人觉得无比舒适。

        “到了。”蔚星很快在燎原灼日私人园区的隔壁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抓起左宸殊的手按在入口处，把左宸殊的id录入私人园区的权限里。

        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园区入口是一片漆黑的溶洞，权限交接结束后，向阳晨星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左宸殊在后面跟着，两个人在溶洞中七拐八拐一路向上越爬越高。就在空气开始变得稀薄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到达了尽头，溶洞豁然开朗，颜色不再是煤炭的黑色，而是一片雪霁，天色也由与现实时间相同的深夜替换为黎明。

        天清气朗，东方霞光万丈，左宸殊望向远方，瞳里倒映着光明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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