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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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龄呆立在那里,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这夫君不仅不是将军,甚至不算个兵营将士,而是个教书先生?
燕执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向薛长龄轻柔地微笑了一下,便缓缓转头看向学生们,道:“先用午膳歇息吧,未正时分,再接着上课。”
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如出笼的鸟儿一般一窝蜂地往屋门处挤,几个如成人版高壮的少年跑得最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小木屋。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燕执一人,他将笔墨收好后,眉头似是不经意地飞快轻蹙了一下,便双手轻转轮椅,气定神闲地出了木屋,看向薛长龄的那张俊秀脸上,眉眼间的笑意十分舒缓,道:“殿下怎的此时来了?”
薛长龄看着他这一身青色直裰,喉咙有些发紧。
她早该想到的,从他爱穿浅色直裰,作书生打扮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猜到的。
一个腿脚不便,以轮椅为生的男子,怎能入军营建功立业呢……
老天总是这样,给她希望后,又让她失望……
薛长龄既可怜自己,更为燕执感到悲哀。
新婚那夜她亲眼见到了以轮椅为生的燕执,心中震撼不已,听阿魏说,燕执也曾是横刀纵马上战场立下卓绝军功的燕家将军,可是如今只能沦落到在伤兵营中,给一群孩子教书授课。
他心中,应当更加不好受吧……
薛长龄手中捧着食盒,缓缓地垂下了头。
“殿下,怎么了?”
燕执仍然在问,扭头看向身旁的阿魏,阿魏一脸喜色,道:“七夫人心疼七爷的身子,来给七爷送午膳了,卑职便来给七夫人带路。”
燕执双目轻轻眯着,看起来一脸满足之色,轻轻勾着唇角,伸手接过了薛长龄手中的食盒,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道:“殿下有心了,不如殿下随我来一起用膳可好?”
薛长龄手中一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燕执那副怡然自得的愉快神色,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点了点头,便随着燕执往木屋旁边的偏房走去。
偏房内简洁又精致,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一榻、一柜和二桌,床榻前用一架翠竹屏风遮着,柜子上置满了书籍,一桌在书柜之下,另一桌在窗户下,上面摆放着一方棋盘,外面正对着茂密的林子。
屋中清凉的气息之中,还泛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药味,只是这药味并不如寻常中药般刺鼻,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
燕执将食盒放置在书柜下的桌案上,将食盒缓缓打开,便见四小碟二荤二素的精致菜色,还有一汤一饭,对他一人而言,确实是十分丰盛了。
是在军营之中吃不到的。
燕执眉心一跳,眸中似有什么情绪在闪烁着,唇角轻轻勾起,道:“多谢殿下记挂,我十分感动。”
燕执说这话轻飘飘地钻进了薛长龄的耳朵,薛长龄感觉整个人如鲠在喉,在燕执柔和的脸色下,只能手持筷子,吃下了第一口饭菜。
此处静得很,燕执与薛长龄二人的规矩又极好,用膳时几乎不发出声音,清爽的秋风拂过窗外的枝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薛长龄听着这声响,心也渐渐静了下来,没有方才那般心浮气躁了。
燕执则仍然是一副柔和脸色,看起来波澜不惊,那眼底的黛青似是消散了些,但也看起来颇为憔悴。
薛长龄目光看向他那握着筷子的手指,和并不算细弱的胳膊,看起来是颇有些力道的。
或许是,曾经颇有些力道的……
薛长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此时窗外传来了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和鸟喙磕在窗沿上的声响,燕执眉心一动,缓缓扭头看过去,便见两只瘦弱的小鸟儿正肩并肩倚靠在窗边,叫个不停。
燕执垂眸取出手帕,包了一小团饭粒,轻推轮椅来到了窗前,悄悄将那帕子放在窗边,那两只鸟儿扑闪着翅膀,欢快地吃了起来。
燕执露出了些笑意,那唇角的褶皱就像叶子落入水中,掀起的轻波一般,微弱又轻柔,眸中的温柔之意盈满了眼眶。
薛长龄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燕执这个人,是真的很好,可是,好像却没有被温柔以待……
薛长龄忍不住问道:“七爷所说的军营公务,便是在此处教书吗?”
燕执的目光从两只鸟儿身上移向薛长龄,缓缓推着轮椅回到了桌案旁,道:“是啊,我伤了腿,不能再上战场了,可也不愿在府中做个废人,便来这凉州军书院,做了一名山长,教导这些将士之后。”
薛长龄心中酸涩更甚,微微蹙眉,道:“七爷这般,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燕执轻轻地笑了,看起来混不在意,道:“身为燕家后人,不能上马打仗,便与废人无异,能在此发挥余热,也是我的造化,怎会是大材小用呢?”
此刻外面响起了一阵阵说笑声,薛长龄扭头看去,只见那十几个男孩子在院中枯黄的草地上玩起了蹴鞠。
燕执也同样扭头看去,唇角笑意柔和,道:“我好生教导这些孩子,研学经义兵法,让他们知世故通战事,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才是凉州军未来的中流砥柱。”
薛长龄闻言双眸轻眨,心中微动。
是啊,他们现在是孩子,日后进了军中,便不再是孩子了……
那她身为他们的师母,是不是也有机会,能站在凉州军权之巅,终有一日,能与京城朝廷分庭抗礼。
薛长龄扭头看向燕执,见他一边慢慢品着汤,一边一脸惬意地望着那几个年纪不一的孩子。
燕执都没有丧失希望,她怎能就此失去希望呢……
薛长龄没说什么,扭头与燕执一道,看向窗外玩耍的男孩们。
有几个与她弟弟一般大的年纪……
想到弟弟,薛长龄心里又有些难受,这些孩子虽然生活在凉州城,吃穿用度比不过在宫里的弟弟,但他们所享受的自由惬意,是身为皇室中人的弟弟从未体会过的。
更何况弟弟现在还生活在被卫允宪控制的水深火热之中……
薛长龄心头一动,看向燕执,道:“那七爷,可想过重入军营,建功立业?”
燕执闻言手指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汤碗,垂眸敛去了目光中的情绪,抬头看向薛长龄,轻轻勾了勾唇角,薄唇轻启,几乎无声地说了一句:
“再未想过……”
燕执的唇是笑着的,但是双眸如无波的古井之水一般沉静又枯寂,薛长龄与他对视着,怎么也感受不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该有的生机与活力。
薛长龄想起阿魏与她说的那短短几句话,概括了燕执今生只能与轮椅相伴的缘故,可其中的孤困与绝望,也是她这个局外之人所不能体会,也永远感受不到的。
薛长龄微微顿了顿,轻轻道了一声“好”,便示意青芜将桌案上的食盒收好。
她从来都相信,路是自己走出来的,燕执如今是这般想法,但是以后,未必不会改变。
她会陪着他,等待着他改变的那一日……
薛长龄目光移向那靠窗的桌案上的棋盘,道:“七爷可要与我对弈一局?”
燕执双目轻眨,略一思忖,便抿唇道了声“好”,二人在棋盘边上坐定,薛长龄执黑子,燕执执白子,薛长龄并不擅棋,但是进攻凌厉,燕执则是风格绵柔,就着薛长龄的棋子纠缠不已,直到最后,燕执才以一子的优势,取胜了。
薛长龄抬眸看向燕执,脸上仍然是那副淡然又柔和的笑容,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薛长龄将手中棋子一投,大大方方道:“是我输了。”
燕执轻轻颔首,一边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殿下棋艺精湛,我也只是侥幸才赢。”
薛长龄随之加入了捡拾棋子的行列,挑了挑眉看向燕执,道:“七爷有好几次能将我一网打尽,不知为何放了我一马,用这只胜一子的方式来赢过我?”
燕执手指微微一顿,几乎没做停留,继续道:“是我棋艺不精,让殿下失望了,待我再多练些时日,才好与殿下重新对弈。”
薛长龄手指轻点桌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燕执,他那在棋盘上捡拾棋子的大手白皙而骨节分明,动作轻缓又优雅。
可惜了,那手,应当是挽弓举刀降烈马的……
薛长龄正琢磨着再说些什么,却见阿褚突然来报,说是凉州王来了。
燕执闻言眉头轻蹙,道:“只有王爷一人吗?”
“不只有王爷,还有萧副将和京城来的薛监军,说是监军来行驶监察之责,正从东营赶来。”
燕执二话不说,便让阿褚准备带他前去迎接,而薛长龄也执着地要跟着一起,燕执没有拒绝,一边吩咐阿魏让孩子们回学堂里好生呆着。
薛长龄随着燕执来到了大营门口,便见一群人在宽广的街道上纵马而来,在营门前停下后,一众兵卒将马匹领走,燕执深深吐出一口气,便上前向凉州王燕修与监军薛徊行礼。
薛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那双眼睛和薛长龄的有些相像,唇角噙着得体的笑容,先向薛长龄行礼过后,便急忙让燕执免礼,道:“驸马爷免礼便是,今日前来叨扰本就十分过意不去,怎奈公务在身,还要劳烦驸马爷配合着些。”
燕执脸上的笑意比薛徊的还要客气,道:“薛监军客气了,为朝廷办事是本分,怎有不配合的道理。”
燕修目光平静地看向燕执,似是有话要说,燕执的目光掠过燕修,一瞬便移开,身旁还立着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那男子是个长眉入鬓的美髯公,薛长龄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号。
凉州府有两大世家,一是燕家,就是凉州王府,另一大世家,便是萧家。
萧家嫡长子萧甫,如今在凉州军中成了副将,除了其作战勇猛外,以其那一脸美髯闻名。
而此人也是萧王妃的亲侄子,萧夫人的亲弟弟,正是眼前这位,凉州军中大名鼎鼎的美髯将军,萧甫。
萧甫一身银亮铠甲威风无比,高大健壮的身躯立在那里,目光扫向从军营中迎出来的众人,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向燕执的时候,那双丹凤眸透着淡淡的阴冷。
薛长龄感觉有些不对,扭头看向燕执,便见燕执坐在轮椅上,比那萧甫矮了一大截,却气质高洁、如松如竹,柔和淡漠的眼神掠过萧甫,只轻笑了一下。
正如他平时一样。
只是在众人不易察觉的地方,手指紧紧扣住了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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