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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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元宵节,父母从深圳打工回来,叫上我和仲之放假了先别回屯里,留在省城玩两天。
我和仲之很高兴,我把我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在夜市里买个十串羊肉串。
我骗仲之说忘记和师傅说不要辣椒了,仲之一个人满头大汗地吃了十串。
正巧街边一个道士模样的算命师傅在,看见我和仲之,口里念着:“这俩兄弟好,分不开。”
父母高兴地拿出了五元钱,让师傅给算个命。
五元钱在现在不算什么,放在那会儿,是个不小的数字。
算命先生说:“这俩小子命中有劫,必须得在一起方能安全过完余生。”
先生一双眼睛像是偷来的杏桃,肿的不得了,干算命先生这行的长得不能太周全,会让人觉得你业术不精,这先生长得歪七扭八的,一看就是专业的。
我和仲之没当回事,但母亲眯着眼睛,和父亲低声了好久。
回到家后,我母亲把我叫到柴房里说话,原来仲之真的不是我的亲生弟弟,他父亲在做工时被触电身亡,母亲因为东莞那阵子严打时期被抓了,父亲带着仲之去看守所去看她,她说不要了。
父亲过意不去,若是不带走这孩子,可能仲之就得上街要饭,于是办了手续,给他改了名字当做小儿子养。
母亲让我对仲之好,我下意识回道:“我对他还够不好啊,冬天替他暖被窝,夏天给他买冰棒的。”
母亲知道我为人心软,很满意地笑了笑。
多年后,廖仲之长成了我们屯子上最英俊的少年,比我好看多了,好多小姑娘都眼巴巴地贴上来,我苦笑道:“这些个里面,你随便挑个吧。”
仲之白了我一眼,“我看了,都没我哥好。”
我转过身,乐呵的一笑,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啊。
他又说:“那算命的不是说了吗,我俩不能分开不然有大祸。”
我抬眼对上了他漆黑的眸子,惶然一笑:“你还记得呢?”
他的眸子又黑又深邃,我的眸子却泛水光。
“哥。”仲之眼神躲闪,换了个称呼叫我,“仲实,你说,你要是女孩多好。”
那会我觉得,为了这句话我等了很久,但我没有迎上他热切的目光。
再怎么说,我是他哥啊,我和他若是任性,在那时候算是流氓。
“我一直喊你仲实,我嫌你胆小,不愿让别人知道我们是兄弟,其实我清楚你不是我哥,你是仲实,可是这一次,我要叫你哥,我闯了祸,以后都要麻烦你了。”
女儿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而我早已陷入回忆泥沼中,四肢呼吸都变得笨重,我听不下去了。
我打断了希音,女儿问我怎么了?
“你还留着你,你叔叔的信封吗?”我拽着她的兽,希音的兽很不自然地想要挣脱我的束缚,身体残败的我当然拗不过她,女儿一用力甩开我的手,摸了摸我的头,“爸,叔叔的信封我丢了,爸,你先休息吧,年纪大的人不适合想过去的事儿。”
我顿住,眼前都是光怪陆离的线条,那线条是没有初始点和终结点的,不是线段,是无数条湛蓝色的射线,逐渐这些射线朝着一个方向聚拢,我终于看清楚了。
是河,去必须要去!
“去江边上!”我呼着希音的名字,异常兴奋地告诉她,“我要去江边。”
我强撑着羸弱的身体,摸着外衣,女儿连忙蹲下帮我穿鞋,我看不清希音的脸,只听见她声音沉沉道:“好,好,爸爸。”
希音开她的大众车,窗外飘起了雪,自我离开屯后大概也有四十年没回来了。
骑车驶入郊区,颠簸了好久,希音低声埋怨:“这条路怎么这么难走?”
我高兴过头了,说了句:“当初你就是这样来到我身边的!”
希音调收音机,没听出什么,笑着道:“我不是北京出生的吗?爸,你又蒙我。”
我收回笑容,嘴角僵硬抽搐两下,好在她没瞧出什么。
小雪夹杂着雾,希音不得不放慢车速,山区信号差得很,希音为消磨时间,让我讲故事给她听。
我笑她还跟小时候一样。
希音过了一会儿说:“我想听,就说说,叔叔吧。”
“噢,你们小时候的事儿。”她补充。
我习惯性地从大衣里掏烟,希音按住我的手,侧过脸来瞪我。
我很不在意地切了声,“无非家长里短,有什么好说的,廖希音我看你也是年纪大了,爱听这些屋里屋外的。”
我还拿她当小姑娘,可我的希音,我们的希音长大了。
她质问我:“那为什么不联系,为什么不见面?为什么不……”
希音顿住,似乎是害怕提起什么一样。
不知是过了多久,终于由我这个老人家开了口,“我和他,早就断绝关系了。”
我和仲之初中毕业后,就有不同的路。
我考上了省一中,仲之进了厂,我们都明白这是我们必要走的路。
自从上了高中之后,我好像是脑子里的某根筋被老天抻直了,几乎年年都是全省前十。
我父亲知道了很高兴,仲之也高兴,去哪都说他家里有个状元郎。
我让仲之来省城找工作,改革开放初期这里百废俱兴,很多公司都缺少文员,我告诉他要做脑力输出者,不能做体力输出。
仲之总是一笑而过,“体力劳动者怎么了?不一定挣得少!”
我因为忙于高考,短期没有联系他,他也没怎么联系我。
我高考发挥正常,考上了关外,我终于有机会离开这里。
我有个私心,我想带着仲之一起走,仲之拒绝我,说:“你有你的好前途,别拉上我了,我什么也不会。”
那阵子我换着花样告诉他北京有多么多么好。
仲之忽然抬起头望着我,说:“有多好,有我好吗?”
他又提起这事儿,我懦弱,我没有说话。
仲之轻轻一笑,我见着他鼻头红了,“那看来是比我好了。”
“没有的事,但我们总要长大。”我教育他。
仲之是不会受教的,他进屋里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递给我。
“廖仲实,我送你的升学礼物,祝你前程似锦,纵横□□。”
我就算是头猪,也能听出来他在嘲讽我,我是文科生,当年考取了中国一流的政府管理学院,在小镇的人看来我是要去当官的。
我打开仲之送我的礼物,居然是台笔记本电脑,我脑子一热问他:“你哪来这么多钱,哪来的这个?”
仲之脸上的笑容付之东流,他生冷地看着我,问:“我卖身换来的,行吗?”
我知道我伤害了他。
夜里我彻夜难眠,我看见屋外头有个人影,我问:“仲之?”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是他。
“进来吧。”
仲之穿着棉毛衣进来了,东北屋里冷,只有炕上是最暖和的。
我掀开被子的一角,示意他进来,他低着头进来了。
仲之睡在我身边,我感到很踏实,我告诉他:“把电脑退了,拿着钱跟我去北京,有你哥哥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
他说:“我可不能耽误你,你要娶媳妇儿的,难不成我跟你一辈子?”
我回答地十分干脆:“谁说我要娶媳妇儿的?”
“老廖家三代单传,你不生儿子,怎么交差?”
我多少是受过教育的,我讥讽他:“那我娶个媳妇儿就能生儿子了?再说人家姑娘跟我,就为了图一儿子?我可不要对不起人家。”
仲之背过身,语气有似乎有埋怨:“那你对不起我呗。”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生生把他扳正,我在上,对着他明亮的眼睛说:“我这一生对不起任何人,都不会对不起你。”
我看见他哭了,但我没说话,我们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
我后来夜里告诉他:“我88年本科毕业,我给你最后的时间,88年你必须到北京来。”
第二日,爸妈说仲之出去打工了,他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上了绿皮火车,去了人人向往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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