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祁川视角】听讲座（一）

一转眼又是九月，学生们陆陆续续返校，街上又热闹起来。老孙他媳妇儿最近生小孩了，这个新手爸爸每天喜滋滋地拿着儿子的照片逢人就炫，连微信头像也换成了一双粉嫩的小脚丫。周四训练完，他商量着给我们也放一天假，自己则要带老婆孩子去拍套写真。

        赶上超市撤换货架歇业一天，我又收获一个清闲的双休，爽啊！正好可以问问李乔有没有时间，带他去打卡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我前几天看到宣传单上那些清清淡淡量又小的菜品，觉得他应该会喜欢。

        换衣服的时候和张思超闲聊，我一眼瞟到他指缝里夹着的两张票。

        “这个，你要去啊？”

        忽然想起来，李乔空空的朋友圈里，最近的一条就是这个讲座，我也不太感兴趣，就没怎么关注。

        “是啊，陈璐给我的票，你去不去？”

        “你俩约会，我去干嘛？”

        “给你室友捧个场呗。”

        “啊？”我一愣，“我室友？”原来李乔也在，我以为他就是帮学校做个宣传。

        “你是不是der啊！”张思超嫌弃地甩我一眼，“票上不是写着呢嘛，主讲人，这第三行就是李乔。”说完还又撇撇嘴，“不然你以为陈璐为毛这么积极？真是的，她啥时候能对我这么主动啊……”

        我一把拿过张思超手里的票：“公共建筑的艺术性鉴赏讲座暨灜江美术学院馆建签约仪式”入场券，铭信楼a座2101礼堂开讲。

        又盯着那行白色的小字：青年艺术家，李乔。

        艺术家这个词，和李乔确实很搭，但是和室友一点都不搭。我室友是个艺术家？或者说，我和艺术家是室友？这感觉也太不真实了。

        “他没跟你说？”多半是脸上诧异的表情出卖了我，张思超睁大眼睛，“看来你俩是真不熟。”

        啧，这话怎么听着那么难受。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别说哎，这哥们儿真有点东西。”张思超捏回那两张票揣进兜里，“作品可多了，获的奖也可多了，不过好多都是外国字，看不太懂。”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正常，咱也不是那个圈子的。”他说着摸出手机，“但是网上能搜到的，你没搜过？”

        “没。”谁没事上网查室友的名字啊！

        “搜李乔确实内容不多，你可以去那种艺术杂志的官网搜他英文名字，这个……jo……这咋念？”

        “你都从哪儿知道的！”我有点不开心地打断他。什么呀！明明是我的室友！每天都要见面，每天都要打招呼，晚上就睡在我隔壁的室友！怎么张思超比我知道的还多！

        “陈璐说的呀，不然我上哪知道去。”张思超没心没肺地滑动手机屏幕，“你瞧瞧，这么大个的……这雕的是啥呀，妖怪吗？”

        “行了行了。”我强行关掉了他的手机屏幕，心里没来由地烦躁，“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么，别搜了。”

        一路上闷闷不乐，车子蹬得飞快。就好像明明是通过我才认识的两个好朋友，转头把我甩掉，他俩玩到一块去了。

        更何况……我还没看过李乔讲课是什么样子呢。

        对了，李乔作为主讲人，他一定有内部票的吧，我一会儿回家直接问问他不就行了！

        不过人家也没通知我，这么突然问，是不是有点……明天，可明天就要办讲座了，怎么办啊！这个张思超，怎么不想着帮我也集赞搞个票呢！连我自己也知道，这抱怨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但心烦意乱无处宣泄，也只能在心里谴责一下损友。

        到家后没回卧室，我进厨房打开冰箱，拆了瓶汽水，歪躺在客厅沙发里，漫无目的地滑动手机菜单。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没什么契机去聊这个话题。再次进他朋友圈时，还手一滑给那条动态点了个赞。

        我连声暗骂自己脑子秀逗了，正考虑要不要取消这个不尴不尬的赞时，忽然想到，李乔一般九点半左右出来会热一杯牛奶，很准时的。到时候我就借着这个点赞假装随口一提，不就行了？哈哈，我可真机智。

        9：26，我看了眼墙上的老式万年历，快了，快了。

        我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往上滑两下，又划回来，免得一会儿找不到。

        咔哒。

        9：28，卧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他端着杯子走进客厅，还是那身深灰色的睡衣，肩上还搭着一条白毛巾。他貌似刚洗过澡，潮湿的黑发还没来及的吹干，就那样随意散着，比平时看上去更长一些。

        忽然发现李乔长得好像哪部文艺片里的演员啊，是谁来着？

        我有些不礼貌地盯了好一阵子，直到他转过头问“有什么事吗”我才僵硬地收回眼神。

        “哦……那个……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连个像样的铺垫都没有。这费尽心思准备半天和直接问有什么两样嘛！祁川啊祁川，你个废物真是一点事儿也藏不住！

        “这个讲座，明天就开始了是吧？”明知故问，我已经放弃挣扎了。

        “嗯，明早。”他拆开一包牛奶倒进杯子，然后放进锅里隔水加热。

        我晃晃手机，试探道：“那……这个集赞换票的活动，是不是也结束了呀？”

        “嗯。”他站在厨房等牛奶的工夫，把空包装扔进垃圾桶，顺便蹲下来把半满的垃圾袋系上了，又换了个新的。

        “还有余票吗？”

        “上周五就没了，这次活动主要是校外人士参与，校内派给学生的票不多。”

        “哦，这样啊。”这下是彻底没戏了。我叹了口气，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汽水瓶，有点羡慕张思超这小子。

        水温差不多了，李乔关掉煤气，连块布都没垫着，直接上手把杯子端出来放到了灶台上，而且从结束后搓搓指尖的小动作来看，他并不是不怕烫。

        才发现我这个室友怎么有点笨笨的，一天到晚饭也不好好吃，热个牛奶也跟小孩似的，就这还一本正经地自称我舅舅，真是有点好笑。

        他端着杯子走出厨房，路过电视机前忽然停下来，“那个讲座，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进去。”

        他语气还是平平淡淡，可我一下就来精神了，立刻坐正身子，“真的？”

        “不过只能坐最后一排，那都是留给工作人员的位置，视野不太好。”

        “没事没事，我眼神好！”

        没想到这种讲座是真的不缺观众，三个入口各安排有两个工作人员做登记，队伍依旧排得不短。礼堂很大，为了照顾二层看台的人，巨大的led屏都立了六块，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已经在预定的机位站好，调度人员也人手一个对讲机，共同核对着最后一遍流程。

        我是从侧门进来的，根本不用验票，跟在李乔身后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后台。

        为防止讲话要用的资料出现什么播放错误，他去给工作人员交备用u盘，我则像门神一样贴墙站着，等他。来来往往经过门口的人都要抬起眼睛看我一下，这两分钟，漫长得像是在等电视剧中间突然插播的广告。我刚要掏出手机假装随便刷点什么来缓解尴尬，一位抱着文件夹的女士从门口走进来。

        “哎李哥，你是第六个上场，现在就可以先去弄弄发型了。”

        啊李乔终于出来了！我立刻把手机揣回兜里。

        有一说一，美院的师生们时尚等级简直拉满，放眼望去，个个穿得像秀场里的模特，可李乔今天依旧是浅色衬衫配深色直筒裤，连正装都没换。他走路时宽松的裤管显得空荡荡，清瘦挺拔但不孱弱，明明那么简单，就是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我貌似越来越能体会到张思超说的仙气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苏老师，我带了个小孩来。”那位苏老师看看我又看看李乔，似乎在确认他说的小孩到底是不是我这个身高192的硬汉。

        救命啊，李乔真的不是在捉弄我吗？！我略显慌乱地东张西望，愈发感觉自己像个被家长领导工作单位的小朋友。

        “这位是……”

        “我外甥，我先到后边把他安顿好，马上过去。”

        “我带他去吧李哥。”这位女老师笑眯眯的，“你去后台找佳慧，她一直吵吵着要负责你的妆造，早就等不及了。”

        “好，麻烦你了。”李乔话还是那么少，他微笑着点点头，对上眼神后，朝我比了一个“去吧”的口型，就转身离开了。

        “走吧小同学，我给你挑个好点的位置。”

        “老…苏老师，您指给我位置，我自己去就好……”我稍稍欠身，心中羞耻感爆棚。那个女老师也就一米六的样子，比李乔还要矮一头，看我时都要把脸仰起来，却一口一个小同学，叫得我头皮发麻。

        但她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学什么专业的？”顺着观众席的台阶往走，我俩一前一后。

        “嗯……篮球。”我随口编了一个应付差事。和李乔住的这段日子，撒谎功力明显见长。

        “怪不得啊，这么高。”小苏老师一边走一边转过头看看我，一脸羡慕，“和你舅舅长得不怎么像哈，不过你们家基因也太强了，什么款的帅哥都有……哎你妈妈一定特别漂亮吧？”

        “呃嘿嘿……还好，还好。”话痨的我头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什么是社恐。

        讲座开了快一个小时，我正哈欠连天地算着人数，忽然有人从椅背后伸手拍了拍我。

        “你就是李老师的外甥啊？”

        “……老师好，我叫祁川。”

        “哈哈见外了，叫姐就行。”是一位梳着短发的女老师，妆容精致，“你小舅今天的发型是我做的，好看吧？”

        李乔上场了。我转回头看向讲台，这个位置确实远到模糊，但led屏上的近景特别清晰。六块大屏幕同时映出他的样子，薄薄的刘海卷出了自然蓬松的弧度，额头留白更多了，相比平时的学生气，有种温柔的成熟感。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是好看，很好看。不止发型，他站在台上，半端着胳膊，用遥控笔切换投屏，举手投足都养眼。

        “给，我怕后台人多弄丢了，你替他拿着吧。”

        是李乔的包。

        深灰色的帆布面，黄色牛皮镶边，仔细看已经有磨损的痕迹。李乔习惯把它挂在一进门的衣帽钩处，出门时抬手摘下，挎到右边肩膀上。

        我伸出双手接住，想到一会儿我们还要一起回家，像抱抱枕似的把它搂进怀里。

        讲话过程大概十五分钟，李乔刚鞠躬退场，我就迫不及待地给他发消息。

        ——是不是结束啦？我现在能去后台找你吗？

        ——顺便说一句，你今天真是帅呆了，李老师。[坏笑][坏笑]

        隔了一阵子才有消息回来，李乔说讲座结束后还有全体合照环节，暂时走不开，我只能耐着性子听完后面几位的演讲。

        合照的时候李乔站在后排靠边的位置，人群散开三三两两握手寒暄时，他已经跨步走下台，我抱着他的包，从会场最后方穿过人流逆行往前走，远远瞧见有一个西装男和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后，跟在李乔身后一起进了后台。

        我站在高处视野开阔，乌泱泱的人堆里，只有他俩往那个方向去，显得格外扎眼。

        直觉告诉我那男人一定和李乔认识。我莫名有些焦急，在拥挤中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后台的入口处，果然听到他们在交谈。

        出于礼貌没有闯进去，我站在原地，但谈话内容仍不可避免地被我听个清楚。

        “林老板，我想，我在邮件中说过了。”李乔态度诚恳，“我已经很久不做设计了，恐怕会让您失望。”

        “怎么会呢。”男人语气中带着对晚辈的信任，甚至有些宠爱，“你的作品从没让我失望过。”

        听口音像个外国人，但中文还不错。

        “感谢您的肯定。”李乔的回应依旧不冷不热，“我现在要按时在学校上课，时间不够灵活，当然，还有一些个人原因……总之，我打算不再接类似的工作了，再次谢谢邀请。”

        “我知道，艺术创作者需要一个好的平台，而我完全有能力提供给你，你想怎么折腾都行。”男人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自大让我这个听墙角的都有些恼火，他轻笑声里带着从容，“joe，我只希望你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

        他没给李乔再次开口拒绝的机会，颇为□□地安排道：“待会儿一起吃个午餐吧，顺便聊聊你的创作想法以及合同的事，我的条件包你满意。”

        “林老板。”李乔的声音高了两度，是我从未听到过的语气，隔着墙我都能想象出他严肃的表情。他顿了顿，没有缓和地说道：“请您尊重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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