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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叹息一声


天擦黑儿,二人赶到马王村,栓了马鬼鬼祟祟进村。西门如湖这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不由地叹息一声。

        郑兆北凑近了说,说道:“大哥,我们是万不得以才打扰伯父清静的,小弟我立个重誓,异日必为他老人家风风光光重修坟再立碑!”

        西门如湖苦笑摇头,说道:“人去如灯灭,心中常记他老人家的教诲才是孝顺。我真不知现在的所作所为,会不会令他老人家失望!”

        郑兆北一把拉住西门如湖,眼睛瞪得有如灯笼,说道:“大哥,想想伯父他老人家期望你的是什么?富贵显赫,耀祖光宗!”

        西门如湖还是摇头,说道:“没的事,他老人家只愿我堂堂正正的做个人,一辈子无愧于心!”

        郑兆北抓紧西门如湖的手,猛力摇晃,说道:“不对,大哥,不对!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郑兆北说这话时胸口急剧起伏,他也是在自勉。

        西门如湖差点气乐了,可他终于没乐出来,郑兆北的话到底鼓荡起他的雄心壮志。

        马王村上百户人家,老大一片坟莹地安葬历代先人。偏赶上今夜无月,一丘丘隆起的坟包,看上去相差无几,西门如湖竟然找不到自家祖坟!

        郑兆北也不好点破,一劲儿安慰,说道:“大哥你别急,慢慢想想……”

        西门如湖竖一根手指在唇边,他听到了隐约的人声。郑兆北也听到了,那声音虽不高,但在这静夜中传得挺远,只是若有若无,听不太真切。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同时想到了说道:谁会在这夜深人静时,潜入坟莹地呢?莫非也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兄弟二人屏息静气,蹑足潜踪向那声源接近。曲折绕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看见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再向前看清了;原来是盏用厚布罩住光亮的纱灯,灯前二人对坐,低声秘语。

        西门如湖难忍好奇,又向前靠近一些,隔两个坟头伏下身。灯前二人一为粗豪的壮汉,一为文士打扮的清瘦老者。老者面前摊开笔、砚、纸张;壮汉借着光亮检验手中一绽大银的成色。

        郑兆北留意的是别处,他猛拉西门如湖一指二人身后,微弱的灯光恰巧照亮了二人身后一角石碑,碑上一行小字触目惊心说道:不孝子西门如湖敬立!难道是给人家抢了先手?郑兆北咬牙跟西门如湖比了个杀的手势,西门如湖坚决地摇摇头,他是决不会为那东西杀人的,何况事情怎样还无定论呢。郑兆北急得握拳直擂脑袋。

        这时,那壮汉验过银子成色开口了,说道:“先生,您出的价低点儿了吧?我线人帮为这消息上上下下跑了月余,您老是不是?”

        老者冷哼一声,说道:“我百晓生最是公允,没人敢与我还讨价还价!怎么,往后的买卖不想做了吗?”

        壮汉讪笑说道:“您老息怒,息怒,算在下没说。”

        西门如湖、郑兆北松了口气,原来这二人来此是买卖情报的。

        停了一会儿,百晓生说道:“前日让你打听的东西有眉目了吗?老夫正着手编纂一部\"江湖奇珍异宝武林宝物记\"急用,我出到这个价!”他说着伸出一个巴掌。

        “您老是说圣武珠吗?”壮汉话一出口,西门如湖、郑兆北齐齐一震,连忙竖起耳朵。”您老不是难为我吗?为那东西,江湖上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帮派避之唯恐不及,哪儿还敢出面打听?!”

        百晓生默不作声了,西门如湖、郑兆北捂嘴苦忍着笑。那壮汉把江湖上对圣武珠的争夺,比做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固然可笑,但更荒唐可笑的是整件事情,大言自号百晓生的老者,不惜花大价钱打探圣武珠的消息,却不知那东西就坐在他屁股底下!

        百晓生开口了,语带狂傲,说道:“若说对圣武珠的了解,江湖上很难有人与老夫比肩了。只是老夫要在武林宝物记它列为头一至宝,总要介绍的详细些才好。”

        “嗯,第一至宝,圣武珠当得起这盛名!”壮汉点头附和,说道:“只是不知什么宝物有幸被您老排做第二?”

        “那是一柄刀,倭国的一柄武士刀!倭人最善制刀,而那刀是倭国霸主柳生石兵卫的爱物,名斩月!”

        “那刀定有切金断玉之能喽?”

        “正是,但它还有一奇处,能短暂制盲对手。”

        “这是倭国之物哇,您老怎好把它收入武林宝物记当中?”壮汉不解。

        “老夫所为皆有道理,哪轮到你这蠢才品评?”

        “是,是,是,您老只当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壮汉脾气出奇地好。

        百晓生平息了怨气,继续卖弄所知,说道:“柳生石兵卫被下属刺杀,他的后人在倭国无处存身,只得流窜到我天朝沿海一代为寇!”

        西门如湖、郑兆北一愣,原来那矬鬼竟有这样显赫的家世。

        百晓生接着卖弄,说道:“他们霸占了我东海一岛屿做巢穴,并在岛上建塔楼供奉柳生石兵卫的衣冠和宝刀。”

        西门如湖、郑兆北齐震,想起那日进剿大鱼礁匪巢看见的木阁楼。

        “那排行第三的宝物又是什么?”

        “我那奇珍异宝武林宝物记长达五卷,你要老夫在这里一一罗列不成?”

        那壮汉又是嘿嘿傻笑,再问,说道:“您老耗江心血编这\"江湖奇珍异宝武林宝物记\"为的是什么?”

        这问题听着有些蠢,可聪明如百晓生却一时给问住了。思纣良久缓缓道说道:“是呀,我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讲述这些奇珍异宝背后的故事吗?可这些故事一点也不美,非但不美,更充满了血腥!”

        百晓生仰起脸,面对夜空慨叹,说道:“单单说那圣武珠吧,百十年间数易其手,可它带给主人的往往是血光之灾!有人携它闭关于秘室修练神功,结果却死于秘室,珠子不翼而飞!有人当它是丹丸囫囵吞下,至亲好友非但见死不救,还活剖人腹取那珠子!更别说像燕杰镔那样,仅得到它尚未亲近就死于非命!圣武珠哇,你见证了多少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的人间惨剧,搅起了多少血雨腥风!”

        西门如湖听得正入神,突闻身旁异响……郑兆北抑制不住起自心头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打战。西门如湖唯恐这声响惊扰了那二人,伸手捂郑兆北的嘴,万没想到郑兆北惊叫一声,拿住他肘部穴位,以擒拿拧他胳膊。

        灯前二人闻声惊觉,一左一右跳起,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仅留下那盏灯。

        西门如湖吃痛不过,怒道说道:“兄弟,你疯了吗?!”

        郑兆北这才惊醒,他满脸冷汗嗫喏道说道:“大哥,你、你吓着我!”

        “莫明其妙!”西门如湖瞪视他,说道:“你何时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

        郑兆北不敢与西门如湖对视,嗓子眼儿里嘟囔,说道:“是百晓生讲的故事吓着我!”

        西门如湖没听见郑兆北说什么,凝神观察四周,当确认附近真的没人了,催促道说道:“快动手吧,时候不早了,天快亮了。”

        西门如湖见郑兆北没反应,猛拍他一掌,郑兆北居然跃起手按刀柄!西门如湖实在迷惑不解了,说道:“我说你小子怎么了?!”

        郑兆北愣了愣,扭转脸,说道:“没什么,对不起,大哥。”

        西门如湖懒得与他计较,借了灯光走到墓碑前跪倒,恭恭敬敬叩首,嘴中默念。郑兆北隔了几步跪在他身后,跟着叩拜。

        西门如湖取出备好的铁铲开始掘土,郑兆北掌灯没动手。挖着挖着碰到东西了,西门如湖放下铁铲用手扒,他触摸到那熟悉的椰壳匣子。

        西门如湖从墓穴中捧出那个匣子,郑兆北掌灯到近前。匣子开启,在盛骨灰的瓷瓶旁有个红绸小包,西门如湖拿起来捏一下,硬的,鸽子蛋大小。他不放心,一层层打开包裹的绸布,剩最后一层了,他轻轻撩开绸布一角……光华乍泄!

        “没错,是它!”西门如湖将那东西原样包好,递给郑兆北。

        郑兆北扔了灯,颤抖着双手捧住它,呼吸声粗重急促。

        好在天色已微明,西门如湖不需要灯了,他捧过父亲的骨灰匣,仔细地包裹好,又加了一层白绫,放入墓穴中添土埋好,西门如湖倒地再拜。整个过程一直就不闻郑兆北的响动,西门如湖奇怪地扭转头。

        郑兆北双手捧着红布包,以头抵地涕泪长流。

        西门如湖吃一惊,说道:“嘿,兄弟,你何至于此!”

        郑兆北双手痉挛地抓紧布包,说道:“天垂怜呐,梦想的一切就在手中了!”他抽咽着说不下去了。

        “快起来,说道:“西门如湖环顾四周,说道:“天亮了,快走。”

        郑兆北闻言站起,踉踉跄跄跟在西门如湖身后,听那脚步散乱沉重,直如乡野村夫情急狂奔。

        到村外牵马上官道,西门如湖盘算着抓紧些还能到登州府去看望无忧、无双,于是快马加鞭上路。一路上,郑兆北神情恍惚。

        兄弟二人到了几个月前\"巧遇\"燕杰镔遭擒的小镇,这时郑兆北的脑袋活泛了,要求在镇上歇歇脚处理好圣武珠。西门如湖不知道那珠子要怎么处理,但是想到二人都累了、饿了,歇歇吃点东西也是好的。

        这小镇名城关镇,郑兆北熟门熟路找到上次那酒楼。天未过午,有钱来这儿的大爷们还没起来,酒楼里空落无客,伙计们一副未睡醒的样子。郑兆北要的就是这清静无人,便于秘谈。这种大庭广众下的秘谈实则最安全的,前后左右一目了然,偷听者无法隐身。而且,一大早俩年轻人酒楼中秘谈,那多半是纨绔子弟急不可待地吹嘘昨夜如何将某某红姑娘搞上手的。这种事听了当然是个乐儿,听不到也没人花多大心思的。

        郑兆北三言两语打发走伙计,把一直紧攥在手的红布包推到西门如湖面前。

        西门如湖挠挠头,说道:“这东西还是你带着好,我这人粗心大意,别一个不慎弄丢了。”

        “大哥别开玩笑了,这东西比命还重要,怎么会弄丢呢?快收起来,别让人家看到!”郑兆北硬把红布包塞进西门如湖怀里。

        卸下一付重担,郑兆北轻松了,说道:“大哥,现在该说说这东西怎么带才安全了。”

        西门如湖眨眼不解,说道:“我们口风紧点儿就行了呗,莫非还要挖个坑把它埋起来?”

        郑兆北摇头,说道:“大哥,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这等事情你不上心,所以只好兄弟替你拿主意了。咱们一时找不到妥当的地方放它,可又不能就这么把它带在身上,所以我想把它伪装成跌打损伤的药丸。”

        这时,伙计上菜来了,摆好了碟碗,还殷勤地候在一旁不走,郑兆北抛给他一块碎银,说道:“我们哥俩有话说,你远点儿站着。”

        伙计眉开眼笑接了银子,点头哈腰走了。

        西门如湖借这功夫把郑兆北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觉得有理。他可是吃够这东西的苦头了,如稍有不慎,一切将重演。

        “还是兄弟虑事周详。”西门如湖点头称赞,说道:“就依你说的办,好了,快吃饭吧。”

        郑兆北没动筷,说道:“大哥急着赶往震山庄是吗?我看这事不急在一时,我们在这镇上歇一天,事情处理好了再走不迟。”

        西门如湖皱皱眉,说道:“那说好了,只耽搁一天,有道是救兵如救火呀!”

        郑兆北点头,说道:“就是这话。”

        午后,风和日丽,碧空如洗,一少年踏进回春堂大药房,他非但没有带进一丝丝阳光的气息,反而面色阴郁,更有那么一股……杀气!

        闭目养神的掌柜的和袖手冲盹的小伙计,睁眼打量来人说道:是位富家公子哥儿,他本是位俊朗人物,却让二人不由地打了个寒战,目光慌忙闪避,决不是因为他身上带了柄刀的原故。

        少年咚地一声抛了块银子在柜上,二人给这绽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压弯了腰。掌柜的老脸上堆下笑来,小伙计一溜烟儿去倒茶。

        少年的话简短冷硬,把掌柜的满肚子阿谀奉承咽了回去,脸上的谄笑像做势欲泼的水,荡两荡硬生生的收住,转身拿药。

        小伙计端上茶了,可少年两眼盯的是掌柜拿出的药丸子,说道:“这个不行,你现做吧,我等。”

        掌柜的瞟眼柜上的银子,心说,你要是不怕麻烦,让我现去采都行。他连忙吩咐小伙计捣药。

        “谁有那功夫?我只让你把散剂做成丸剂!”少年的话还是那么冷,说道:“做的时候多加些蜜,要软软的,粘粘的。”

        二人答应着马上动手做,少年这才端茶杯掀开盖儿,热气氤氲,少年的表情也像这水汽飘荡不定。一盏热茶尚未饮尽,五颗大药丸子就泡制好了,掌柜的不敢再多嘴多舌了,候在一旁等着公子爷发话。

        那少年肘拄柜台以手支额,看不见表情。良久他闷闷地说道:“掌柜的,我这儿有个方子,你按方抓药,给我磨成粉剂。”

        掌柜的忙铺开宣纸,狼毫吃饱了墨候着。少年口述的头一味药,就让掌柜的执笔的手一抖,雪白的宣纸落下墨污。掌柜换过纸,埋头记下了少年口述的药方,完事他再也憋不住了,小心翼翼说道:“公子爷,您这方子可是剧毒哇,就算大罗神仙……”

        少年猛抬头,目光中杀机大盛,掌柜的只觉那是两柄冷嗖嗖的剑,缩缩脖子浑身寒战,再也不敢言语了。

        少年拎了两包药出回春堂,仰脸正对亮晃晃的斜阳,他有些头晕目眩,伏在坐骑的马鞍子上缓了一会儿。少年打马出城关镇,在旷野中寻了块向阳坡地,他的俊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可还是拿了备好的铁铲下马。

        当少年方方正正地掘好一个大坑,天已透黑了,他目光呆滞地立于坑前,嘴角,似在无声地申辩。他狠掴了自己一记耳光,上马绝尘而去……

        伙计按郑兆北的吩咐,备好酒菜叫醒蒙头大睡的西门如湖。舒服地抻了个懒腰,西门如湖问说道:“我兄弟回来了吗?”

        “回公子爷,还没呐。”这是镇里最好的一家客栈,最好的一套客房,伙计殷勤恭敬,说道:“酒菜是现在送上来,还是等那位公子回来?”

        “噢,等我兄弟回来。”瞥一眼黑沉沉的窗外,西门如湖嘀咕,说道:“不过是普通的跌打损伤药,也用得着去这么久。”

        “小弟该死,劳大哥久等了。”郑兆北人未到声先到,风尘仆仆地进来。伙计退出传酒菜。

        “我说兄弟,你别是赶往少燕寺,拜领疗伤圣药吧?”西门如湖还是一贯地没有正形。

        “让大哥说着了!”郑兆北避开西门如湖目光,说道:“我还真去庙里了,去求签,是枝上上签,说你我不日必飞黄腾达!”

        “这还用别人说?”西门如湖嗤鼻,说道:“兄弟辛苦了,快快入席。”

        菜上来了,仅四样,可无一不精致,酒更是好酒了。郑兆北在这上头从来不对付的。待伙计退下,郑兆北将五颗跌打损伤药丸子摆到桌上,西门如湖把红绸包也摆在桌上,起身去外间把风,这期间二人没说一句话,严防隔墙有耳。

        如同撩开层层幔帐初见少女;如同久久期盼的破晓朝阳;如同漫漫戈壁上的一眼清泉;那江湖上最轰动、最神秘的传说就躺在郑兆北手心了,他胸口有一面巨鼓在重重擂击,他呼吸急促,满脸胀红。

        郑兆北不是初见圣武珠了,可那是在大哥西门如湖手中,只有现在,这无可限量的未来才真正属于他。郑兆北泪眼模糊,圣武珠在灯光下光华内敛色呈青白,它在凝视中变幻,呈深邃幽远的淡青色,似有一圈圈的光晕内旋。郑兆北连忙闭上眼睛,他怕魂魄给那光晕吸去,他怕不能自控,一头扎进那一汪淡青……

        西门如湖回到里间,落坐就端起酒杯,他早就垂涎欲滴了。郑兆北慌忙按住他的手,说道:“大哥,别忙。”郑兆北将五颗药丸装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口袋,亲手把这口袋挂在西门如湖胸口。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只是西门如湖急着端杯,没留意郑兆北的笑有些凄惨僵硬。

        “大哥,说道:“郑兆北又按住西门如湖端杯的手,说道:“兄弟点的这四样菜你准没尝过,酒一入喉全是苦辣,什么也品不出来。”

        “也好。”西门如湖放下杯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夹了些细细品尝,说道:“嗯,不错,不错。我说兄弟呀,有你在旁,大哥定会尝尽天下美食的。”

        郑兆北笑了,眼里带着泪光。西门如湖还是没留意,又去端杯。

        “大哥!”郑兆北再次按住西门如湖的手。

        “你还有什么说道?”西门如湖有些不耐烦了。

        “哦,没有,没有了。”郑兆北嗫喏,他知道该来的一定要来,躲是躲不过去。

        “那好,兄弟,端杯,干!”西门如湖举杯。

        郑兆北端起杯不敢抬头,他这时才觉得痛彻肺腑。

        西门如湖一杯酒下肚,又为二人斟满,当他拿起筷子夹菜时,突然惊叫说道:“怎么回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

        郑兆北闻言跃起,手按刀柄。

        “兄弟,兄弟,你在哪儿?这是怎么回事?”西门如湖伸出手来探摸。

        西门如湖抓住了一只冰冷、湿滑、不住颤抖的手,郑兆北的声音近在耳边,却又那么遥远,说道:“大哥,马上就过去了,不会痛苦的!”

        西门如湖还想问,可他发不出声音了。郑兆北搀扶瘫软的西门如湖躺在床上,这时西门如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缓缓地溢出鲜血,触目惊心!

        郑兆北猛地捂住脸,可他捂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好半晌,好半晌,他长长地抽咽一声,说道:“大哥,兄弟不会让你暴尸荒野的,兄弟为你备下了一处安身之地!”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西门如湖刚刚骇然惊慌,无边的寂静无边的黑暗就笼罩了他,吞噬了他。西门如湖绝望地挣扎,可欲振乏力;有千斤之重劈头盖脸地倾泄,强烈的求生欲望调动体内就要消失的最后一丝力量,他突破了层层重压。

        正在铲土填埋的郑兆北,猛见坑中伸出一只青筋暴凸、痉挛扭曲的手,他骇然惊叫,几乎晕厥!郑兆北扔了锹扑进坑中,双手拼命地扒土,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他嘶喊着,说道:“天意啊,大哥,你没死,没死!”

        郑兆北在浮土下扒出了他的大哥,西门如湖的眼睛肿成了两条缝,脸也紫胀成泥土的颜色!西门如湖使劲睁开眼睛,仅有一丝光亮透过他肿胀的眼睑,他听见了郑兆北的嚎陶痛哭,说道:“大哥,我不是人,不是人!我竟然下毒害你,我禽兽不如!”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如湖悠悠转醒,他感觉到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水中,闻到浓烈刺鼻的药味。只听郑兆北说道:“多谢掌柜的,这块银子你拿去,该怎么办不该怎么办不用我说了吧!”

        “少侠一百个放心,老朽一定守口如瓶!如果再没什么事,老朽就告辞了。”

        “掌柜的好走,在下不送。劳烦明天再抓一付药让伙计送来。”

        “这个自然,不劳少侠芳心。”踢踏的脚步声向门口去了。

        郑兆北目送回春堂掌柜出门,回头见西门如湖睁开眼睛,混身一抖,垂头避开西门如湖视线。西门如湖的舌头还有些麻木,但他努力地吐字清晰,说道:“兄弟,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郑兆北闻言双膝跪地,说道:“大哥,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我禽兽不如!”

        西门如湖虚弱地闭上眼睛,说道:“别说没用的,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兆北暴发似地放声大哭,说道:“都是圣武珠!都是圣武珠!我,我在大哥的酒中下了……下了剧毒!”郑兆北的额头嘭嘭地撞地。

        “既是剧毒,我怎么会死而复生?”

        “还是那圣武珠,它可避百毒!这是天意啊,大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什么东西是谁的,就是谁的!郑兆北鬼迷心窍,竟向大哥下毒,我不是人,不是人!”郑兆北以头抢地,涕泪横流。

        尽管置身于热气腾腾的药浴中,西门如湖的一颗心还是冰冷到底……

        回春堂掌柜,当得妙手回春四字,他开出的方子,西门如湖隔天再洗一次,全身的浮肿就完全消退,体内的毒素已然排净,只是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地。这两天当中,郑兆北尽心尽力地照料他,但一直回避与他交谈。

        “兄弟,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吗?”西门如湖哀求。

        “不一样了,大哥,郑兆北再也不配做你兄弟!”郑兆北仰脸止住泪水。

        “你只是一念之差,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但是你知错能改,想一想,那天你看见我的手后再向坑中填几锹土,我哪儿还有今天?!就算你置之不理,我也成了黄土下的一堆腐肉!可是你没有,你扒我出来,为我请医抓药,悉心照料我……”

        郑兆北捂住脸,说道:“别说了,大哥!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西门如湖咬牙撑起身,说道:“不就是一颗珠子么,大哥头二十年没见过它过得也挺好的,后二十年没有它也坏不到哪儿去!既然兄弟这么喜欢,就归你!”

        “别提那东西!”郑兆北全身都在抖,说道:“如果不是它,我怎么会向大哥下毒?它是害人的灾星!没听百晓生说么,它引发了多少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惨剧!”

        “那好,我们就把它砸成粉,碾成末,让它随一阵大风散。”西门如湖发狠道。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可那东西刀砍不裂,斧劈不坏,简直是气死人,害死人的魔鬼!”郑兆北放下手,定定望着西门如湖,像喃喃自语。

        西门如湖灰蒙蒙的眼睛幻出摄人的光彩,说道:“大哥或许有足够的定力抗拒魔鬼的诱惑,可是缺乏足够的才智驾驭魔鬼。”

        郑兆北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泪水了,踉跄前冲,撞开房门。

        一宿好睡,清晨醒来神清气爽。西门如湖试着下地,虽说身体还在打晃,可总算是站稳了。他大声叫郑兆北,想给兄弟一个惊喜,可是没人应声。西门如湖蹒跚着到门口,只见外间床铺上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郑兆北的刀和一些随身用品不见了。

        西门如湖大声喊来伙计,问说道:“我兄弟哪儿去了?”

        “噢,您说郑公子呀,他昨天夜里就走了。他给您留了一封信,还有四张一千两的银票,郑公子说您大病初愈,吩咐小的尽心尽力照料您!”

        西门如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力地倚在门框上。伙计扶他上床,又拿来了信和银票,西门如湖挥退伙计,展开信却见上面写道说道:

        大哥

        郑兆北一念之差筑成大错,大哥宅心仁厚不与追究,更千方百计宽慰我,可是郑兆北哪儿还有脸在你身边了!就此别过了,大哥保重!

        这种时候,歉疚的话说一千道一万也轻飘飘一文不值了,我只想说一句说道:你得到那东西乃是天意,望大哥万万不要半途而废,望大哥得此助力独步江湖,大展宏图!还有,为使众人不起疑心,你必须对我的离去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把无忧、无双两女带在身边。也只有这种事情能把你我兄弟分开了!这个误解你一定要忍下,你要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大哥,我走了,不要找我,大哥求你,即使探到了我的消息,也不要找我!关于那东西,我会烂在肚子里,今生今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大哥如若找我,就是对我心存疑虑了,大哥找到我之日,就是我在你面前自裁之时,以断大哥疑虑!

        临别命笔,心乱如麻,不知所云。

        郑兆北

        西门如湖将这张信纸覆在脸上,大放悲声。

        西门如湖在这客栈中又将养了两日,勉强能下地行走了,雇了一辆车离开城关镇,伤心之地他再也呆不下去了,哪怕是一时半刻!西门如湖也知举杯浇愁,愁更愁的道理,可他抵御不住起自心头,透彻肺腑的寒意,只有借助性如烈火的刀烧子温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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