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绞心

方青衣点了点头，“微臣已藏起布政使与福建商户之间来往的书信与暗帐，微臣遇险前已托人带回京城，若不出意外那人应是已经到了应天府地界。只是京城先时因疫病流行而限制出入，不知他是否已经进城。”他转而望向南明韫道，“我与他约定了地点，或许得请金羽卫前去查探，但毋要打草惊蛇。”

        皇帝对南明韫颔首，“你亲自去取吧。如此重要的证物交给旁人，朕不能放心。”

        南明韫低头应是，转身瞥过林涵湘一眼，便径直走了出去。

        正事讲完，皇帝方才望着方青衣长叹一声。林涵湘心知皇帝还有话要单独说与方青衣，便以眼神示意沐子英，二人一道起身离开。

        皇帝方才拉过方青衣的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太子妃是朕的好儿媳，平日里勤谨恭敬，又为太子生下了长子，只可惜太子福薄。朕已留下旨意，待将来太子即位后，便追封太子妃为皇后，册立嫡长子萧寰为皇太子。”

        方青衣沉吟不语，皇帝不提起此事还罢，一提起方乔馨，他心中的怒火便难以压抑。他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少顷方起身行一大礼，道，“皇长孙幼年丧母，幸得陛下与殿下的慈爱之心，微臣代妹妹叩谢陛下。”

        皇帝示意福得扶方青衣起身，和蔼念道，“待皇长孙到了开蒙的年纪，朕便下旨加封爱卿为少傅。皇长孙终究也少不了你这个舅舅的扶持。”

        方青衣在小顺子的搀扶下走出昭阳殿，抬头远望雾蒙蒙的天空。灰云将天际遮得一丝日光都不能漏出，艳阳天里似是格外广阔高远的天，如今只令人觉得沉沉压在头顶，潮湿阴郁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南明愈虽早已告退，但一直等在宫门口未曾离去，便是等着接方青衣回府。

        离京近一年，乘车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亦发觉京城不复昔年的繁华。马车停在学士府的大门口，方青衣掀起车帘探出身子去，便瞧见方阁老拄着拐杖正伫立在门口，急忙下车拜见道，“叔祖父。”

        方阁老见到他，忍不住流露出来笑意来，“你平安无事便好。”

        “让叔祖父为我担忧了，是孙儿不孝。”方青衣跟随在方阁老的身后走进方府，四下环顾后问道，“宝仲不在家中吗？”

        “在他自己房中呆着，不肯出来见人。”方阁老叹道，“先时以为你与馨儿先后去了，他一直不能相信，但这段时日确实颓废。你既然回来了，便好生开导他吧。”接下来的话就有些难以启齿了，“太子殿下私下向我暗示，想要再娶一位咱们方家的姑娘为继室。”

        方青衣心口一疼，沉声问道，“殿下是想以续娶方氏女作为对我方家的补偿吗？陛下已许以皇长孙未来的太子之位，又允诺让我为少傅教导太孙，对我方氏还真是足够看重。”

        方阁老却不这样认为，如今太子殿下看重长子，但皇长孙长大成人之后若后宫中没有人为他周旋，难保宠妃的儿子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而太子若要再娶方氏女，血脉最近也是最让太子放心的人选便是方业成留下的女儿，如此方业成身上的罪名将来必能洗刷，于方阁老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让她们中的一人占了方乔馨的位置，方阁老担心方青衣会与他们生出嫌隙，便劝解他道，“方家未来还是要交到你与宝仲手上，有你们在，任何人都越不过馨儿。”

        方青衣轻轻摇头，扶过方阁老，道，“孙儿并不介意此事。祖父，我只是心中难过，但我心中明白如今更为重要的是为方氏一族的未来。”

        方阁老欣慰地笑了，“你能明白就好。”

        方青衣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异常酸疼。方乔馨是他此世唯一的亲妹妹，因他有一道来自异世的魂，自小便灌输给妹妹一些不属于此间世界的观念，才会让她生出这不该有的野心来，一切志愿转瞬即空，反倒是赔上了她的性命。

        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隔世再尝，直令他的心脉之间梗塞难畅。

        方青衣经过方乔馨旧时所住的小院，静默片刻，抬步往方随瑛的院子走去。南明愈只默默地半扶半抬着他，既知他心中痛苦，倒也没有在此时劝他回去休养。

        方青衣听方阁老道方随瑛如今颇为颓废，还以为会见着他抱着酒坛子不省人事的模样。未想他方才走到院门口，就瞧见方随瑛正站在院中，顶着一本书晃晃悠悠地扎着马步。

        方随瑛身旁还有一人，背对着院门口，手中握着一根竹条，口中念念有词道，“这才过去不到一刻钟，你就抖成这副模样，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毫无进益，我看你还是放弃吧。既没这天赋，又何必勉强自己痛苦呢？”

        “哼，你手下那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是天赋异禀的吗？”方随瑛早已累得满头是汗，却仍是不肯停，咬牙切齿地反驳道，“还不是靠着日复一日的操练才逐渐能握得住刀枪。我如今方才起步，你就这般轻视我，难道这便是你为将领之道？”

        林少君作势抽了他一竹条，“你要是我手下的士兵还另说，你一个官家公子哥，难道还真能为我所用？我能陪你在这儿胡闹，也是看在你我是朋友的面上，安慰安慰你罢了。”

        方随瑛突感火气上了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竹条，“你难道不是官家公子哥？你还是世子爷呢！我问你，若是你幼时想要习武，全家人却都要阻止你，你会作何感想？”

        林少君觉得他莫名，但还是作答，“我自幼根骨奇佳，我父亲撞坏了脑袋才不让我习武。但……”她是女子，若非父亲没有儿子而将她充作儿子养大，或许当真不会允她习武，“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咱们继续练吧。再蹲一刻钟。”

        方随瑛见她承认错误，方才歇了一口气，又被这“一刻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苦着脸正要在蹲下，侧目却发觉了院子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愣愣地唤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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