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东宫

元衡十八年二月，太子萧旻迎娶中极殿大学士方兰城之侄孙女方乔馨为太子妃。

        林涵湘在过年之前便离宫回家了。侍中的官位原是皇帝特意为她增设，她既离开皇帝便下旨撤去这一职位，而她原本手中所握的权柄全部移交给了赵尚宫。为此事，她与庄贵妃之间还有了一次争吵。庄贵妃不解她为何不交权给崔尚仪。

        “尚宫本该是六局之首，如今不过是恢复了原先的制度。”林涵湘面上带起一笑，眉眼却丝毫未动，“娘娘若有意见，便和太子殿下商议吧。若是太子殿下能够放心，这权柄交到谁的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话乍听实在奇怪。六局之事，皇后既不能决定，那也该是皇帝过问，林涵湘却直言要她与太子相商。

        庄笙咬了牙，未再与她争执，猜疑的种子却已种在了心间。

        庄贵妃未争得统领六局之权，但皇子大婚如此盛事，尚仪局仍是能揽去不少职权。沐妍作为尚仪局女官，原只负责经籍图书、笔砚几扎之事，但因人手不足便被安排去了迎亲的仪仗队伍里。

        方府内，方乔馨已换上了一身燕居冠服，正由方阁老领她入祠堂拜见列祖列宗。礼毕，又回到正堂，方阁老与老夫人坐于上首，沐妍作为执事女官上前祝词，引方乔馨拜别家中长辈。方阁老依例说些“夙夜勤慎，孝敬毋违”的教导之辞，方老夫人却是因儿子方业成之故，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还是方阁老轻声催促，她才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盼你今后仍能如此顺遂。”

        方乔馨敬守教诲，便起身回房改换翟服。

        方青衣在守妻孝，但终究是自己妹妹大婚，不亲来瞧一眼实不能放心。他走入喜房中时，屋内只有方乔馨和沐妍在，二人都不似方才在人前的庄敬，正说说笑笑地分吃点心。

        方青衣忍不住笑道，“你若是觉得饿，不如我去小厨房给你下碗面来。”

        方乔馨拿帕子掩着嘴，“咯咯”笑道，“用些点心也就罢了，若吃了面怕我待会行礼时会忍不住想如厕。”

        沐妍眨巴着眼，稍显诧异道，“方大人竟还会煮面？”

        “我兄长可不仅仅只会煮面，他于庖厨一道的精通可是令芳菲楼的大厨都赞不绝口，只可惜这名声不好，所以外人都不知晓。”先前同在朝露殿为秀女时，方乔馨觉得沐妍性格过于懦弱，心中是有几分看轻的。但自从那日她听见沐妍在庄筱临终前所说的话，对她倒是颇有改观。方乔馨瞥了兄长一眼，凑到沐妍耳畔低声道，“若有机会请你尝尝我兄长的手艺。”

        沐妍微笑了笑，未有答话。

        等到太子迎亲的仪仗到来，仍是由沐妍引方乔馨出门。萧旻含笑上前牵过方乔馨的手，引她来到轿前，揭开轿帘扶她上轿，又回身对方青衣作揖道，“舅兄放心，本宫定会善待太子妃。”

        方青衣侧身躲开萧旻的礼，“愿她能成为殿下之贤内助，理正内闱以使殿下无后顾之忧。”

        方乔馨坐于轿中，耳边是围观百姓的纷纷议论，大多是在感慨皇室娶亲的气派，她的心绪也浮起一阵阵浪潮。

        当初兄长极力劝阻她时，她反问道，“我自然也可以嫁一个普通人，有哥哥在我可以一世无忧。但哥哥一直教我，人要为自己而活，我实不愿就这样在一个男人的后院里浑浑了此一生。”

        但当她真正穿上了这一身太子妃的礼服，突然感觉被沉重的头冠与繁复的衣饰压得有些窒息。

        一直到了东宫，萧旻又亲自揭起轿帘扶她出来，她面上带着端庄无缺的笑容，跟随着萧旻一步步踏入东宫、踏入清宁殿的寝宫，听着执事的引导词一步步走完了合衾之礼，萧旻更礼衣离开，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沐妍上前为她更换常服，瞧出了她极力掩饰的紧张不安，安抚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娘娘不必思虑过多，娘娘的性子坚毅勇敢，只需谨守本心即可。”

        方乔馨轻笑，“倒让你这个胆小的来安慰我这个胆大的。”

        沐妍握了握她的手，“臣该离开了，之后几日会由崔尚仪作执事女官，引导娘娘行完婚礼。”

        萧旻褪下了礼服后又回到了寝宫，方乔馨上前低首行礼，萧旻连忙托起她的手臂连带起她的身子，揽着她的肩坐到床沿，“你我既成夫妻，无人时无需多礼。”

        “是。”方乔馨抬眸想看他，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倏地垂下了脑袋，抿了抿嘴问，“殿下饿不饿？”

        萧旻轻笑一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头发，朗声吩咐门外的内侍，“孙茗，吩咐东宫的厨房作了宵夜送来。”

        萧旻在方乔馨面前丝毫不见太子的架子，一直含笑望着方乔馨小口吃着团圆的模样。如此倒盯得她有些毛骨悚然，小心地咽下口中食物，斟酌着想说些什么。萧旻先一步开口，温声问道，“舅兄下月就要动身前往福建了吧？”

        萧旻明知故问，方乔馨一板一眼答是。

        萧旻抚着她的肩膀，作柔声安慰状道，“你既出嫁，他又外放，往后也不能时常相见，你也去送送他吧。”

        方乔馨自然要为兄长送行的，先时还不明白萧旻着意提起此事究竟意欲何为。萧旻便又道，“我亦有践行之礼，届时你也一道带去。”

        之后几日，方乔馨还需朝见两宫、拜谒祖庙，皆由崔尚仪执事。

        说来当初在朝露殿时，崔尚仪待秀女们都十分和善。如今方乔馨已成了太子妃，崔尚仪面上虽恭谨，言辞间却严肃挑剔了起来，见方乔馨与太子携手同来、偶尔相视一笑，皱紧了眉头，“还请太子殿下先入凤仪殿，太子妃娘娘随后才是。”

        崔尚仪如此行事是何人授意，方乔馨心中自然明白，却不解庄笙为何要在这种事上为难她，这可不是直接下了太子的脸面。

        方乔馨心中如此想，面上仍是主动松开了与萧旻相牵的手，“殿下先行吧，莫让母后久等了。”

        方玉华今日亦是盛装，但眼角眉梢的憔悴却是根本遮不住，见到方乔馨时神色有一瞬的怔愣，凝视她年轻娇美的容貌，勉强笑道，“本宫倒没想到，整个方家竟数你是个最有福气的。”

        方乔馨许久不曾见过方玉华，见她再不似从前那般华贵姿容，心下难免不忍，“姑母为皇后，除两宫太后外，天下再没有比您更尊贵的女子。”

        这话听在方玉华耳中，只觉得方乔馨是在讽刺自己，敛起虚假的笑意，面无表情地说起该说的场面话，“既已成了皇家的媳妇，就当端敬孝淑、大方不妒，替太子打理好内务、为太子延绵子嗣……”静了片刻，拂手示意，“去吧。”

        成为太子妃之后的生活，大致还是令方乔馨舒心的。起初几日只有她和萧旻两人，倒是过了几日柔情蜜意的日子。萧旻与传闻中一般的性情温和，并不以规矩约束她，甚至直言，“你只当还在家里，在你兄长面前是什么模样，在我面前也作那样便是。”

        要她完完全全放开，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虽不知萧旻是哪根筋犯轴，但他既然想与自己亲近，那就满足他所求。果然，她微露出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偶尔在床笫间要求萧旻来“服侍”她，便惹得萧旻对她更为宠爱。

        有一回还碰巧叫沐妍给撞见了。沐妍是来东宫送方乔馨所要的书册，恰此时萧旻正在喂方乔馨吃枣，两人成婚未满一月竟已这般蜜里调油，惊得沐妍立即低了头，只可见一双赤红的耳朵。

        方乔馨见状，待萧旻避开后便打趣她道，“我先时以为你性子怯懦，不意竟是害羞啊。”

        沐妍心中腹诽，只可惜这方乔馨一心往宫里钻，若不然嫁了林少君，那才是棋逢对手。但方乔馨能得太子宠爱也是好事，沐妍也为她松了一口气，也作调侃语气道，“你倒是适应得快，不知宫外有人担心得夜不能寐。”

        方乔馨作弄她腰间的痒肉，“咯咯”笑道，“我是不知你什么时候这般了解我哥哥的心意了？”

        沐妍瞥她一眼，悠悠长叹道，“南千户不往东宫来，却三不五时晃到我跟前来，我想不知道都难。”想了想，又有些担忧道，“再有几日便要抬侧妃进门了，你可得有所准备。”话中之意，是要她做好与人分宠、甚至是侧妃更为得宠的心理准备。

        方乔馨反问她道，“我又不是过世的嫂嫂那种性子，且让哥哥放心吧。”

        皇帝原先指给太子的侧妃只有襄阳侯之女虞琪雁，后来又下了旨意将成太后娘家的二姑娘成麒英也封为太子侧妃，算是给太后递了一个台阶缓和了彼此的关系。

        萧旻对这二人也都各有宠爱，却都越不过方乔馨，一月的大半日子都是宿在正房。而这两位侧妃相比，按说虞琪雁出身更好、更为美貌且又是萧旻表妹，合该是她更得宠，萧旻对她们是不偏不倚，并没有因成麒英家族没落就拨带她。

        方乔馨想起这成麒英的性子确有几分骄纵且又素来胆大，倒是摸清了太子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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