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定格科技准备上市，尽职调查会考量创业者家庭情况，季筠霄的这段婚姻关系看上去就是一个风险性因素。

        结婚前签的协议完全是利于明翊的，起到的是保证明翊实际利益的作用，但并没有涉及关于夫妻共同财产划分的条款。

        季筠霄名下定格科技的股份约有60涉及夫妻共同财产问题。如果明翊在定格科技ipo期间提出离婚申请，对于定格科技上市进程平稳推进，将是一个风险变量。

        “如果你们最后会离婚的话，建议你在ipo进程开始前离。”蒋梓文是季筠霄留学期间认识的朋友，也是定格科技法务部的总监。

        从理智出发，蒋梓文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但情感上季筠霄很难接受。

        季筠霄没说什么辩驳的话，他只是简单回到道：“不考虑。”

        一周后，蒋梓文还是把草拟的离婚协议书递到了他手里，“先看看。”

        认识季筠霄快五年了，蒋梓文很清楚季筠霄的性格，也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在父母强求下选择的结婚对象，真的能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可以肯定对方在关键时刻不会在背后放冷箭吗？

        季筠霄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哪怕他们闹到要离婚，明翊也不会在ipo期间要求法院分割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的股份。

        季筠霄觉得这是一个性格弱点，过剩的同理心没有必要。

        他有时候会希望明翊真的像她自己认知的那样高度自利，可惜她不是。

        这件事让季筠霄想起来当初刚结婚不久，蒋梓文就替他拟定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初稿，被他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当天一回家，季筠霄就把这份协议从床头柜取了出来，和办公文件一起放在书桌上，准备明天带到公司处理掉。

        一封邮件，突然冒出来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让他把这份协议忘在了书桌上，季筠霄没能及时粉碎这份文件。

        半个月后某天，季筠霄回家比平时更早一些。

        还没开门，就听到明翊跑得找不到调的歌声——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一首苦情歌唱得撕心裂肺。

        季筠霄太阳穴跳了跳。

        明翊正光脚站在沙发上，一个人在客厅里唱歌。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明翊一开始懒得理他。唱完这首歌，才勉强转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一句重话都没说，明翊就撇了撇嘴，很委屈的样子，说话都带着哭腔了：“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季筠霄不明所以。

        明翊直接从沙发上跳下来，来到季筠霄跟前，把他的头往自己肩上一按。

        季筠霄闻到了酒气，皱眉道：“你喝酒了？胃不好喝什么酒啊？”

        明翊更委屈了。她只喝了一点桃子酒，度数不高，她也没醉，只是借着酒精上头，比平时情绪更外露。

        她难得今天提前下班、兴致好，一个人在家打扫房间。

        尊重季筠霄隐私，她只是帮季筠霄整理了一下她书房里书桌的桌面。

        那份离婚协议书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要忽视也很难。

        现在季筠霄居然还指责她喝酒？他凭什么啊？

        明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悦道：“嘘，安静。我没醉，只喝了一点度数很低的桃子酒。”

        明翊拉开自己和季筠霄的距离，郑重其事道：“我看到你书房里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了。”

        季筠霄想说什么，被明翊拦住了，明翊把他的脸摆正，捧在手心里，轻轻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可以离了。”

        季筠霄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这婚不离。”

        语毕，又把明翊带到自己的怀里，温柔地吻了下去，小心地描摹明翊唇的形状。

        “这才叫接吻，我的大小姐。”

        窗外是一场瓢泼大雨，今天是2021年6月21日，夏至，太阳直射点达到一年中最北的位置。今天的上海是这一年里白昼时间最长的上海，此后，太阳直射点逐渐南移，白昼变短，黑夜变长。

        梅雨、高温、潮湿天气，明翊清楚地记得自己坐在高中教室里，盯着老师的ppt反复记忆考纲上地理知识点的样子。当时17岁的明翊肯定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早结婚，23岁结婚对她来说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

        现在她的大脑运转速度因为酒精的作用，稍微比平时慢了点，但她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她刚刚喝酒的时候，一开始觉得很委屈，很难过，悲伤达到了一个峰值，反而开始进入平台期了，明翊开始适应那种钝钝的痛感，并尝试着自我安慰，给自己罗列恢复单身的好处。

        “我刚刚想了好多条呢，比如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也不用被你一直管着了。

        我又可以拥有绝对的个人空间，思考关于未来发展的选择的时候，只需要考虑为自己，而不需要为家庭做出让步和妥协。

        我很努力地劝说自己：单身也挺好的，本来就是假结婚，早晚都要离的，我应该清醒一点、坚定一点、勇敢一点。”

        说着明翊转过头，拖着季筠霄的下巴，很委屈地说道：“但我还是好难受啊。怎么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宝宝，抱抱。”说完又张开双臂，作出要拥抱的姿态。

        季筠霄把明翊整个人搂住，带到自己怀里，替她整理了额前的碎发，下巴贴着明翊的头顶，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也很喜欢你啊。再说了，我这段时间的表现，难道还不能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爱吗？你怎么会看到一份文件，就觉得我想和你离婚？再说了，你也不看看文件日期吗？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明翊现在是有点迷糊了，但她反驳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怎么？你的意思是怪我咯？那要不是你把这份文件摆在桌面上，还正好被我发现了，我会误会吗？

        书房桌面上，这么醒目的位置，你平时进进出出，就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你早点处理了，还能发生这种误会吗？”

        “我平时在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你身上了，进书房都是目标明确地完成特定工作任务，根本没注意过桌面上放了点什么东西。”

        明翊在季筠霄怀里挪了挪位置，偏过头对着他，皱眉道：“你这都哪里学的土味情话？”

        明翊洗完澡出来，感觉整个人清醒多了，她本来也就喝了一点低度数的果味酒精饮料。刚洗完的头发还滴着水，打在实木地板上，看着她有点心烦。

        处于微醺状态，自然撒娇的时候，明翊没想过等会儿等她清醒了要怎么办。

        站在客厅拐角处，盯着沙发上季筠霄挺直的背影，明翊开始思考要不要装傻。

        “在那里站着也有五分钟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季筠霄先开口了。

        明翊很慌乱，她下意识地否定道：“没有啊。”

        季筠霄眼含笑意，特别温柔地看着她，冲她招了招手。

        明翊很不适应，“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感觉很奇怪。这种表情出现在你的脸上实在是太ooc了。”

        “我又不是纸片人，又没有人设，什么叫ooc？”

        季筠霄叹了口气，他又被明翊给绕进去了，差点忘了正事。

        “明翊，你过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季筠霄郑重其事地说道。

        明翊被他认真的目光注视着，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赶紧坐下来，微微低头，避开季筠霄的视线。

        季筠霄从未用如此正式的口吻和她说话，很严肃、很认真地说道：“明翊，我喜欢你。”

        明翊低着的头飞快地抬了起来，正好对上季筠霄的视线。

        “嗯。”明翊应了一声，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季筠霄的眼神太炽热了，对上他的视线，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很难想象她现在的脸该有多红。

        “虽然我之前也说过了，但不是很正式。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正式地跟你表白。明翊，我喜欢你。”说完，季筠霄又望着她，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接着说下去。

        像他这样不善言辞的人，让他说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了。平时，他们两的对话主要是靠明翊推进的，但现在明翊也因为害羞而变得不愿意说话了，对话好像就进行不下去了。

        “那我现在要说什么呢？人家一般表白完了，都会问‘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但我们现在都已经结婚了。”明翊发现了对话进行不下去的问题所在。

        “那我们可以先从恋爱开始谈起。”

        “但这样也很奇怪啊。你刚表白，我同意了，然后我们就正式在一起了。但我们也不是一般情侣刚在一起的状态啊。我们住在一起，也暧昧、推拉了一段时间。就你要找到一种刚表白在一起的情侣的感觉这也很困难吧。”明翊觉得她可以在季筠霄面前保持坦诚，“问题可能就是要不要发生关系、什么时候生孩子。”

        明翊首先申明她的态度：“我先说好了，我现在不准备生孩子。说实话，我并没有考虑清楚要不要生孩子，这不是我现在可以给出肯定的结论的事。

        但说实话，我又觉得我最后肯定会生一个孩子。我上次在家和我妈聊起我们家一个亲戚准备丁克这个话题，她反应特别激烈，我觉得如果我也不准备生小孩，她肯定要闹的，我大概率很难抵住来自她的压力。这真的很离谱，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准备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我应该完全按照自我意志来做出决定。但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我也想过，我好像并不排斥我的生活里出现一个我的孩子这件事本身，我只是很害怕妊娠期、分娩过程中可能需要面对的一些事。总之，我还没有想清楚，没有做好准备。我现在是不准备生孩子的，至于到底生不生、什么时候生，我还没考虑清楚。”

        明翊说这些的时候，也顾不上害羞了，这些问题都太实际，太现实了，直接戳破了那些漂浮在暧昧氛围中的粉红泡泡。

        季筠霄走到她身旁，坐下来，搂住她的肩，把她带到怀里，轻轻抚摩着她耳侧的一撮头发，语气很坚定地说道：“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你拥有绝对的自主权，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愿。”

        停了停，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想生孩子，又觉得没办法很好地处理来自你父母的压力，那我会和你一起面对这些问题。”

        明翊转过头，看着他，季筠霄皱着眉，嘴唇紧闭，表情十分严肃。

        “看上去很纠结的样子，所以你其实还是想要一个孩子？”明翊直接问道。

        “啊？不是。”季筠霄很快否认。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都没有能力处理好自己和原生家庭的关系，那我为什么又会觉得我能够在未来帮助你处理好你和你父母的关系。”

        明翊伸手抚平季筠霄皱起的眉头，说道：“没关系的。你现在有我了，有我们两个人组成的核心家庭了。”

        “其实我的原生家庭应该算比较幸福的了，就是我小时候我们家稍微穷了点，但在吃穿用度上，我爸妈也没亏待过我，我会感知到我们家经济上的窘迫，主要都是因为我爸妈在他们自己的花销上非常节约、能省则省。

        我跟我爸妈存在着观念上的差异，这再正常不过了。代际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再加上他们让我接受了很好的教育，那一些我成长过程中接触到的理念，和他们小时候接受的代代相传的传统的观念，肯定是有差别的，碰撞到一起就会爆发矛盾冲突。

        就我觉得这在我的理解范围内。大多数时候，我还是会选择缓和矛盾。上次你去我们家接我，我不是跟我爸吵架了吗？”

        “嗯。”季筠霄应道。

        “有时候我们会吵起来，其实不是因为讨论的话题和说的话本身，而是因为我爸觉得他在家里没有地位、不够受尊重。”明翊解释道，“但我看不透你爸为什么会和你的关系那么紧张。按理说，你父母也不是被家里安排的商业联姻，他们是自由恋爱的，当初你妈妈出道就拿下影后，事业巅峰期息影、回归家庭，这都是很轰动的新闻，不存在他讨厌被家里安排的妻子进而讨厌孩子的情况。我不是说要是那样，他讨厌孩子就合理了。我只是说如果是那种情况，倒也能猜出他的心理。你们现在这种情况，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关系会这么僵。”

        季筠霄把明翊又往怀里带了带，搂得更紧了。

        “其实我觉得他也是认为我不够尊重他。他是比较典型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公子哥，可能还不如当个甩手掌柜、直接把公司交给专业人士管理的富二代。他是很喜欢参与公司决策的，我爷爷当时让他管一家比较重要的子公司，他一进公司，就要对内部控制结构进行改革，效果很差，影响公司经营绩效。本质上，他是没有办法靠自己的能力赢得他人真心实意的赞赏的，但他又有很强的被认同的心理需求。所以他会希望家里人是崇拜他的。

        我妈就很崇拜他，他们俩这种和谐的家庭氛围，被我给打破了。我小时候很讨厌他在我们面前吹嘘，然后我妈会很真情实感地赞美他。如果我能按他的心意夸他‘爸爸好厉害’，那我们家就没有矛盾。但我大概小时候看到这种场景，眼神里就带有不屑。他觉得我瞧不起他。其实我没有。我当时还很小，我并没有看不上他这个人的想法，我只是讨厌那种虚伪的夸赞。

        他觉得他在家里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挑战，所以他不喜欢我。但我又是他的儿子，所以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我初中就要求出国，长期以来疏于见面，造成了我们关系的进一步僵化。如果我一直住在家里长大，那可能我们也能找到相处的平衡。但我选择了把这个矛盾公开化，让他意识到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季筠霄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在明翊面前剖析了他和原生家庭的关系，他们在彼此面前不用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这让他们感到很安全、很放松。

        明翊问了一个她从了解季筠霄家庭情况后就一直想问、现在终于有立场可以问了的问题：“你会因为原生家庭的情况，排斥婚姻吗？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我一开始都不觉得你和你爸紧张的关系，会对你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因为你们家实在是太有钱了，而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和父母关系紧张的人可太多了，就这本身也不特别，大多数家庭还是消化了这些矛盾。

        但我认识你、跟你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就发现你的性格特别的冷，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是受到你成长中家庭因素的影响。

        可我现在又觉得：是因为你天生就比较冷淡的性格，导致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格外紧张。他需要权威感，而你的沉默让他感觉被挑战了。

        我们能相处得好的原因，还是我说话比较直接，其实我也不是很开朗，但我话很多，我随时都在辩论、挑战他人观点、自我陈述，这反而让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不是吗？”

        明翊抽丝剥茧地分析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季筠霄给出了一个更直接的回答：“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觉得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喜欢你的。

        你并不是我遇到过的唯一一个会让我觉得和你聊天很轻松的人。

        但我只喜欢过你。

        我现在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我觉得我会喜欢你是有迹可循的，只是这不是逻辑线索，而是情感线索。

        那天相亲的时候，你提起在波士顿的那次乌龙，我没反应，但其实我记得。黑暗中，周围人的脚步都很慌乱，我只想快点离开那个空间。突然蹿出来一个人，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跑，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烦的事。我走得好好的，一个跑得跌跌撞撞的人莫名其妙地拉住我的手。那个时候，其实我有点生气。

        但在跑到外面的开阔地带，在光亮处看清你的脸之后，我就不是很气了。我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看着你的眼睛让我觉得很安心。你当然长得很漂亮，但我觉得这不是因为长相的关系，我也看到过其他很多漂亮的脸，但那对我来说都没什么特别的。

        你松开我的手的时候，我还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很奇怪，但我不觉得我会对任何一个人一见钟情。”

        明翊真没想到原来季筠霄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也不觉得这能算是一见钟情，只能说人和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是很奇妙的。

        “那你当时同意跟我结婚，和这有关系吗？”明翊觉得有。

        “我是不准备去相亲的，但看到我妈给我发的你的照片，我就觉得去见个面也不是不可以。吃饭那天我也觉得只是见一面，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因为波士顿那次乌龙后，我基本没再见过你，我还挺好奇你的现状的。

        但跟你吃完饭，我又模糊地觉得好像要结婚也不是不可以。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明翊从季筠霄的这段话里抓住了重点：“什么叫基本没再见过？我的印象里就是再也没见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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