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十八岁(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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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太宰治在公寓里面留宿的情况以前并不是没有过。
千鹤还记得他第一次在自己宿舍过夜的时候,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但任务却没有推迟的意思,等她心里骂骂咧咧地收工回家,正好看到了在路边的太宰治。事后回想,要是那天晚上雨再大一点,或者路灯再暗一点,她都未必能看见这小子居然在外面淋雨。
她吃了一惊,怀疑自己撞见鬼了,顾不上疲累硬是把太宰治拖进自己车里。雨水顺着他冻得苍白的脸颊,汇聚到瘦削的下巴上,同衣服上的潮湿一齐往下滴,很快就弄湿了真皮座椅。她看不到刘海下的眼睛,因为头发被完全打湿了,紧紧地贴着头皮,看上去狼狈又冷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眼神的。
千鹤难得骂了他一句,直接把他载到自己的宿舍去,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给他换掉一身沉甸甸的湿衣服。
“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淋雨啊?”千鹤把热水递到太宰治手里,边帮他擦头发边困惑道。
“因为想着如果能这样发烧死掉就好了,心血来潮想尝试一下而已,结果被你打断了。”
“我就知道,怪我行了吧。”
千鹤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教训他,太宰治也不说话,安静得仿佛弄丢发条的八音盒。
湿掉的绷带被千鹤解开扔掉了,好在医药箱里有备用的医疗绷带,太宰治就凑合着用了。不过千鹤不太放心让他就这么离开,万一他又跑到某一个路口去淋雨,一晚上的功夫就白费了。
看到捧着茶杯窝在沙发里面的少年,千鹤莫名觉得他像是回到了刚被送到森鸥外的诊所的十四岁时期,但不管怎么样,太宰治总是显得与世界格格不入。
真是可悲。她心想,因为实在是过于孤独了,就算是旁观者,见到如此孤独的人,都会情不自禁想要落泪吧。要是能做点什么就好了,她能做点什么呢?
“已经很晚了,今晚就睡我这儿吧。万一你真感冒了,好歹也有人照顾。”
她说着,就去找找看宿舍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床褥,担心太宰治一个人无聊,还给他放了一部恐怖片。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吓到他,千鹤也不知道太宰治最后看睡着了没有,反正她是因为太累所以睡着了,并没有应了那句“万一你感冒了,好歹有人照顾你”。
那晚睡得极不安稳,电影中苍白的鬼影不断纠缠着她,好几次差点压抑得喘不上气,鬼压床一直持续到天亮放晴。
总而言之,不算多么出奇的经历,千鹤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这次,倒是太宰治主动上门打算留宿的,还说出了“随意就好,不用在意我”这种看似客气实则反客为主的话来。
“没关系,也不是没有和流浪汉一起住桥洞的经历。”
千鹤表示自己不会因为这种事困扰,虽说这样的遭遇似乎并不会让太宰治听着开心。不过,他对这个点子倒是挺感兴趣的,感觉可以试试看。
接着,他饶有兴致地翻看千鹤的书柜,新奇地看着上面的一排书籍:“小千鹤最近在学俄语吗?有好多俄语教程的新书啊。”
千鹤让异能体收拾空房间,走过来回答道:“是啊。其实以前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学,只是最近才下决心要认真起来,就买书回来自学了。”
“说来,小千鹤你的那枚硬币,是俄罗斯的货币吧?”太宰治忽然问道。
千鹤愣了一下:“对,是市值两卢布的硬币,不算多值钱。只是这枚硬币对我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再怎么呵护也不为过。”
比方说,如果没有戴着干净手套的话,她甚至不敢拿着它,因为手指上的汗液和油脂会侵蚀硬币的表面。
“小千鹤,可以借我看看吗?”
不知太宰治怎么想的,下一秒露出期待的眼神,眨巴着卡姿兰大眼睛楚楚可怜地仰视她。通常他用出这一招的时候,千鹤不管怎么坚定都支撑不了三秒钟,可谓是屡试不爽。
但是,这一次她犹豫了!以前多么过分的要求都可以答应的她居然犹豫了!
“这个啊……”千鹤的眼神飘了飘,想提点别的东西分散注意力。
“小千鹤——就看一下,我保证不会做什么的!难道,不是你说格外偏爱我的吗?”
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狗狗眼、拽衣角、蹭下巴一套撒娇三连,深知千鹤弱点的太宰治演技爆表,哄得她摸不着北。千鹤发誓,绝对不是她忘记了太宰治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她就是想做昏君了。
“好吧……戴好手套再拿。”
千鹤认命了,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这个意料当中的要求,她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终于到了这一天了。事先做好准备确实是一件令人安心的事情,但就算她主动使用异能,对太宰治而言也是无效的,他是真正的变数。
她去拿了备用的缎面手套回来,给太宰治戴上,少年的手掌绷起了整面布料,这对雪白柔软的手套对他而言已经显小了。千鹤把硬币拿出来,用天鹅绒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小心地放进了太宰治的掌心。
“尽量不要磨损它。”她多少有些不安地嘱咐道。
“上面有一些小划痕呢。”太宰治轻松地说,并不像千鹤那么紧张,相反他被她的反应取悦到了。在千鹤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嘴角扬起了一点恶劣的弧度。
千鹤回答道:“我记得每一处细微的划痕,这枚硬币到我手上时,也不是一枚新币。它就是很普通的、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两卢布而已。”
“这么说,送给你硬币的人很重要吧?”
太宰治比一般人敏锐得多,自然不会放过俄语和卢布之间的联系,她为什么要学俄语?或者说,为什么要亲自去学?
「高歌的亡灵」可以解构死者的记忆,千鹤能在欧洲顺利活动这么长时间,和她的学习方式脱不开关系。不需要真正去学习,她从兰波的记忆中就能掌握最地道的法语,从钟塔侍从的成员那里掌握纯正的伦敦口音,要是她想要掌握俄语,那也只是多解构一个人的事。
何况,精英情报员和异能特工,不可能只会本国语言。
她肯花费时间去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亲自学俄语,是因为那个给她硬币的俄罗斯人对她而言意义非常特殊。
“他就是那个启发你追求随机性的人吧。”
和聪明人相处的时候,难免被对方看透身上的部分特质,更何况是深知人性的太宰治。
“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是他帮了我大忙。就拿随机性来说,让我打破迷茫的道路上离不开他的指点,是个深不可测的谋略家呢。”
千鹤欣慰地说道,毫无疑问对于深陷黑暗混乱的她而言,一束指明方向的光比什么都要重要。纵然她明白这光芒实际上未必是真正的光,光线的方向也是对方别有目的的诱导,但至少能让她对往后的生命产生一点希望。
太宰治愣了愣,目光暗了下去,似乎也没有想到揭开过往会使自己这样不愉快。硬币和白手套,明晃晃的两块色团,在他眼前胡乱飞舞着。他不想再谈这件事情,把硬币还给了千鹤,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兴趣。
千鹤松了口气,本体还是回到自己身边更安心一点。
太宰治拽住那副手套的指尖,两下把别扭的白手套脱了下来,随手丢在了沙发上。眉眼间的不悦已经快要凝成实质,偏偏一副不准人哄的样子。
“你去欧洲是为了他?”
“才不是。”千鹤脱口而出,“是mafia的事情,需要我去亲自处理,差不多六个月就能回来。”
“那小千鹤可要记好了哦。”太宰治变了张脸,一扫方才的烦躁,笑里藏刀道,“六个月后不回来的话,你就被视为叛徒了。”
“太苛刻了吧,六个月是理想时间,说不定我会死在欧洲呢。”
千鹤刚说完,顿时感觉太宰治的气息阴冷了许多,语气中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怒意。
“正面对上魏尔伦、被白麒麟袭击抓住还能毫发无损甚至反杀的你,如果这么不小心的话,果然还是死掉比较好吧。”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用咬牙的语气说出“死”这个字眼。
客厅寂静下去,窗外的声音涌了进来,却离房间里的人无比遥远。
“……”
“我知道啦,”
千鹤叹了口气,无视了太宰治快要杀人的视线,上前弯腰贴了贴他的额头,
“我会小心的,六个月保证回来,回来之后第一个就去见你,好不好?”
原本太宰治想说点什么往回兜一点,但千鹤已经捕捉到了他的动摇,他只好挫败地抿紧唇角,懊恼而不甘地继续说:
“反正死亡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离别和失去不也是如此吗?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会越多,越想要抓住,就会流失得越快。”
“那就等生命落幕的时候再说吧,至少现在还牢牢抓在手心。既然知道得到以后就会失去,那就只好享受得到本身的过程了。硬币是正反两面,生命也有好坏两面,不要只是看着糟糕的那面啊。”
“但是,”太宰治垂下头,喃喃地说,“我就是糟糕的那面,被‘正确’抛弃的那一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本身和人们所厌恶的死亡一样。”
“在我这里就不是。你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当然也是最好的。”
千鹤笑吟吟地握住了太宰治的手,在即将出差之前,和他再看一部恐怖片,再玩一晚上的游戏,就当是苦旅前的一点糖分了。
总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真让人头疼啊。
她轻轻拥抱住怀里的太宰治,蹭着他蓬松的发丝,深深地嗅了嗅颈后绷带下的气息。
“信不信由你,先让我充会儿电吧,太宰。”
这一次的欧洲之旅,和上次一样是最高机密,千鹤本来还想着太宰治提前知道日程以后或许会送自己,可惜直到她登上走私船了,也没看到那个黑色身影出现在港口。
她知道,太宰治并不是一个惧怕死亡的人,但他抗拒因死亡造成的离别,进而也抗拒这样或那样的离别。他的人生本可以轻盈如风,灵魂却重得可怕,所以才这么特别。她也是想了很久,总算明白除了「人间失格」以外,她愿意偏爱他的理由。
千鹤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直到那片港湾都变成一个小点。她望着海面发呆,脑中把六个月内的计划重新推演。
“那边的人应该也差不多准备好了,接下来还有一点资金问题需要解决。”
她自顾自地低语道,“要用抗凝血剂吗?不,假设……应该没有这样的条件。总之,先拿下五千万英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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