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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十八岁(18)


千鹤认为,如果这不是她的错觉,最近太宰治似乎热衷于丢三落四。

        通常来说太宰治都是她办公室的常客,就算是新来的文员小梨,对这种现象已经司空见惯了。鉴于他在mafia出了名的阴晴不定,每次千鹤都会把小梨支开,然后给他泡杯红茶。

        “我想要喝酒啦。”少年站在酒柜前,打量着里面的藏酒,“别这么小气嘛小千鹤,我看到这里有很多好酒哦。”

        “可以是可以,但空腹喝酒对胃不好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从茶水间探出头的千鹤回答道。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点心走出来,放在了休息区的茶几上。

        “这些点心是小梨早上刚买回来的,换做别人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我不吃。”

        千鹤叹了口气:“酗酒果然会影响食欲啊,哪有人两天没吃东西还不饿的。再说你拒食还来我这里干什么,难道这里不是你的私人食堂了吗?”

        太宰治没有说话,千鹤回头一看,他竟然在沙发上面睡着了。

        虽说那张沙发确实很舒服,但这种随时随地入睡的本事也是没谁了,千鹤从衣帽间里拿出一块毛毯,轻手轻脚地盖在他身上。

        碎片式睡眠,对于太宰治这种安全感缺失、睡眠时间很少的人而言,往往都是这样休息的。他最多睡个几十分钟,没有白天黑夜的规律可言,而是抽取每天碎片化的时间休眠,还要排除装睡的情况。

        千鹤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太宰治眼下的黑眼圈比她想的还要重,最近这么忙碌吗?

        仔细想想,他好像很久没有抱怨过工作上的事情了,是遇上好事了也说不定。

        浅眠的人很容易被吵醒,千鹤就顺势在太宰治身边坐下,也闭上眼睛假寐,结果真的睡着了。

        等她从一个接一个梦境中醒过来,太宰治已经走了,毯子卷着边可怜兮兮地落在地毯上,等着被主人收放回原来的地方。

        看来她睡得比太宰要沉。千鹤心想,捡起那条毯子随手扔到沙发上——收拾是不可能收拾的——然后看到一支钢笔从毛茸茸的毯子下滚了出来。

        让小梨把钢笔送回去是不可能的,万一碰上太宰治心情不好,极有可能给连血都没见过的小姑娘造成精神污染,至于派其他部下就更不可能了。通常有事要去找太宰的话,千鹤都是亲自走一趟。

        其实,相比于太宰治光顾她的办公室,她到处去找太宰治的次数要多得多。

        mafia的成员找不到太宰先生了,也喜欢向她求助,然后她通过一番推理把人给找出来,偶尔还要督促他完成任务。不然的话,部分心理比较脆弱、应付不来的可怜人容易抑郁。

        “唐泽小姐。”

        太宰治的部下认出了她,不过从他的神情上看,这一声招呼恐怕还有点求助的意思。

        千鹤停下脚步,看向这个守门人,那人凑近她,低声告诉她太宰先生在处罚犯错的下属。

        “犯了什么错?”

        “太宰先生说,是因为在背地里议论不该议论的事。”

        “他还在意这种事啊。”千鹤挑了挑眉。

        “应该是太宰先生经常去找您,被歪曲成各种各样的话题吧。”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千鹤一眼,“比方说,您获救的那晚,披着太宰先生的外套,就被传成……”

        他没敢继续往下说,怕自己也落得和房间内那个同事一样的下场。

        千鹤是什么人,这种话一听就明白了,忍不住吐槽道:“一点证据都没有,都能脑补成这样,看来果然是太清闲的缘故呢。”

        “太宰先生也是这么说的,说对下属还是太宽容了,或许是不希望被误会和唐泽小姐您有什么关系吧。”那人也是知道千鹤性格温和,才敢多说几句,很快意识到自己逾矩了,马上闭上了嘴。

        “他对下属宽容?这句话我能笑一年。”

        千鹤一噎,笑容中顿时带上了疲惫,“还有啊,求求你们别再残害我的风评了,传我和成年人的花边八卦会死吗?很快我就要集齐恋尸癖、恋物癖、恋|童|癖三大奖章了。你就这么和太宰说,让他放心好了,以后再有人乱传,我会帮忙拔掉舌头的。”

        下属连忙说道:“不不不,我怎么敢乱传您的事呢?但是说到这个,之前还有传闻说您是一个海王,同时钓着组织好几个人类高质量男性,还有牛郎店的……”

        “为什么我的传闻在塑造负面形象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啊,难道我在mafia做过的事只有泡牛郎店吗?”千鹤忍不住又吐槽起来,现在她好想进去和太宰治一起折磨乱传的家伙。

        她顺了口气,倒也不是真的摸不着头脑,这种传闻以前就有,只是势头很小,就像湖面上的一点涟漪,相比她为mafia做出的贡献根本微不足道。现在龙头战争刚过,她陷入到这样一个低谷期,波纹自然趁机越变越大了。

        她才是对这帮人太宽容的那个,宽容到他们可以这样编排,以暴力为流通货币的mafia,内部成员能听明白的也只有暴力。

        他们是什么,蝼蚁吗?

        “任凭泥鳅怎么折腾,终究翻不起浪的。”

        千鹤叹了口气,正好门锁动了一下,守在门外的下属立刻绷紧了身体,看来是太宰治完事了。正好,有什么话直接当面说。

        太宰治眼底还翻涌着嗜血的混沌污浊,看也不看战战兢兢的下属一眼,径直走了出来。那个下属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差点呕吐出来。

        “拖去处理掉。”

        少年的声音宛如恶魔,下属就如被恶魔驱使的傀儡,机械地走了进去。

        厚厚的大门合上,太宰治就像刚注意到千鹤站在那里一样,立刻换上了开朗的笑容:“小千鹤,我刚想去找你,惯用的那支钢笔好像——”

        千鹤上前,把那支钢笔别在了太宰治胸口。

        “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吧。”她轻声说。

        “总是窝在办公室里可听不到这么有趣的传闻,森先生不是说,你最近的状态很低迷吗?我只是想让小千鹤明白为这种人消沉,一点也不值得呢。”

        “嗯……”

        其实也没有消沉,只是在等森先生下达新的命令罢了。

        太宰治浮夸的语气一顿,阴沉的笑容飞快布满那张清秀的脸庞:“就算小千鹤被抓住以后还想方设法减少损失,这些人也不会理解你的,在他们的世界里,囚笼只是他们自己。就算怎么胡扑腾翅膀,也永远飞不出去,真让人羡慕。”

        千鹤一愣,犹豫着回答道:“因为意识不到囚笼的存在,所以才飞不出去吧。”

        “这就是你告诉我的活法。你说,没有哪一种幸福,不是从无知中得到的。因为无知,所以不知道自己被束缚着,就可以这样活下去吧。”

        “如果是心甘情愿被束缚的话,也是可以的吧。假装不知道自己可以挣脱,假装以为自己逃不掉,就像你缠着绷带一样。”

        千鹤用指尾勾起太宰治脑袋上的绷带一角,然后,揭开了遮住右眼的绷带,直视这对鸢色的眼睛。狠厉和疯狂尚未完全褪去,冰冷的理智还沉在眸底,没有笑意,寂静得吸走了所有的光和热。

        最后是期待。

        许久未见光明的眼睛里,本能地期待着。人是很难觉察到自己暴露出的本能的。

        但这份本能可以被他人所察觉,只要目光多作停留,只要不断地把注意和心意投注其中。

        “你想被束缚吗……”

        “……噗哈哈哈哈哈!”

        千鹤一秒破了功。

        “哈哈哈哈!对不起,可是你脸上的色差好明显,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治松动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纹,终于流露出一点近似气急败坏的恼意来。

        “你给我重新说一次!”

        “不行、我看到你的脸就哈哈哈……”千鹤笑弯了腰,赶紧把绷带往太宰治头上绕,“快缠上快缠上!”

        少年明显很生气地把绷带重新缠好,千鹤站在走廊上等他,也让自己冷静一点。

        好吧,能有什么色差,他们本来就是昼伏夜行的黑手党,何况太宰治皮肤如此苍白,只不过是她一下子怯场罢了。

        那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谁变成谁的束缚还说不定呢。

        千鹤的口袋里面的新手机振动起来,拿出一看果然是森鸥外的电话。

        “不许接。”

        缠好了绷带的太宰治阴着脸把那部手机抽走,千鹤只好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发呆,缎面的白手套看着有些刺眼。

        “别闹,森先生要发布任务给我呢。”她说着要去抢,论身手太宰可不如她。

        “又是去欧洲?”

        少年哑声说,虽然用的是问句,实际上却是在陈述这样一件事。急得千鹤赶紧去捂他的嘴,往走廊两端张望了一下,又打开了办公室那扇隔音效果极好的大门,那个奉命清理现场的属下不敢出去,乖巧地跪在地板上擦血迹,千鹤和他对视了一眼,又把门关上。

        “这是机密活动,和上次一样,不要在走廊里就说出来啊!”

        千鹤松了口气,顺手把手机拿了回来,发现来电已经被太宰治按掉了。

        “既然是重要的事,那就让森先生派人过来找你好了,不想让他这么容易使唤你呢。”

        “好吧……反正这种事情也要去首领办公室商量。”

        “这就对嘛。”

        “不要想着控制我哦,太宰。”千鹤语气轻松地提醒道。

        “小千鹤怎么会这么想呢?明明是我们正在说话,结果每次你都被一个电话叫走。控制你的人,一直是森先生才对吧。”

        千鹤避开了太宰引导性极强的回答,说:“那就回归正题吧,你好像对我们的传闻很不满,啊我不是说这样不好的意思,总之请加大力度。”

        “我确实不想听到那种不切实际的低劣流言,但你说的是哪一条?”太宰治就是不直说,就是和她绕。

        “关于我……咳,和未成年人交往的谣言啊,你不要装傻,就是你手下和我提到的第一条。”千鹤凑近上去,把太宰治胸前的钢笔重新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监听办公室外面情况的屑上司。”

        “为什么不行?”他面不改色地把钢笔拿回去,无法理解道。

        “你到底有没有道德观念?对未成年人下手,那该多人渣啊?”千鹤也惊了,“我是黑手党,但我不是变态啊!我可能确实有恋尸癖和恋物癖,就像你谣传的那样,正因如此才不能再炼铜啊!”

        “啊啊,没有呢。”某个未成年人的气息沉了下去。

        千鹤捂住脸,他的确没那么容易束缚在普世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当中,自己以前也是……但谁还没个黑历史呢。

        她捧住太宰治的脸,直视他的双眼郑重宣布:“我说啊,到这个份上都稍微坦诚一点吧?你已经束缚住我了,那就来做个约定吧——两年,我等你两年。

        我发誓两年内不去风俗店,也不和别人交往,只看着你一个人。作为交换,再试着好好活两年吧,虽说这样非常失礼,但我还是留在了这里,并且决心踏入你周围孤独的漩涡中,陪你一起找活下去的理由。

        用不着我来说,请你去死吧,你自己也会欣然赴死,但我要说,请你活下去吧,就会很艰难,兴许我并没有资格说。我没有资格作为活着的担保或动力,但若你还没有放弃希望,你还能鼓起勇气继续去寻找,我希望有这个荣幸伴你同行。

        所以,同意的话就回应我吧,太宰治。”

        “这种事……”

        太宰治瞳孔微缩,瘦削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千鹤看到他的咬肌动了动,像是努力要把某种情绪吞咽下去。他的脸色在昏暗的走廊灯下更加苍白,目光飘忽了一瞬,才重新死死盯住她的脸,用精明的头脑和敏锐的目光捕捉一切证明。

        他面对的是一个连人生都靠谎言争取来的雾团,从来没有人看透的迷幻森林,他做不了猎手,又骄傲得不愿成为猎物。

        害怕受伤的胆小鬼激烈挣扎着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对你而言不是太吃亏了吗?不要总是做好人啊,千鹤。”

        否然的话,他一定会更贪心的。太宰治飞快绷紧了下颌线条,但他没有继续说。

        千鹤莞尔一笑:“啊,但是谁让我格外偏爱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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