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七岁（8）

对于普通人来说，异能是一个模糊遥远的概念，这种未知往往会推动恐惧。

        其实不要说是普通人，就是异能者自己，也会因为不知道对手的异能如何发动，从而在内心产生警惕乃至怯意。

        那么，假如连异能者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呢？

        身为港口mafia首领的万能工具人，被人称作白衣死神或者更加不可说的恐怖之物，落入千鹤手里的任务再怎么棘手和奇怪也不为过。当遭遇到“医院里发现了一个有着未知异能的危险小孩”这样的事情，大家也是第一时间想到找她解决问题。

        千鹤赶到医院附近，两个黑手党冲她啪地一声行礼：“唐泽大人！”

        “安静，你们太引人注目了。”千鹤压低嗓音说道，“汇报情况。”

        电话里只是匆忙从森鸥外那里了解了一下情况，大致的过程就是有个小孩在医院里让其他孩子受了重伤，连一根指头都没动就做到了这个程度，听得出是相当危险的异能。

        更危险的是，目前还不确定孩子们的受伤原因，也就是还不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

        好在，那个孩子没有引起大规模的恐慌，受伤的孩子也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情况还在掌控之中。不过再拖下去，情况就复杂了。

        千鹤走进病房，只见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上，抱着一个丑娃娃自娱自乐着。地上淌了不少血，也不知道是谁的，整个病房都弥散着诡异的黑暗童谣气氛。

        听到门外的动静，那个孩子回头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藏着星月，看到来人以后眯成了惹人怜爱的弧度，千鹤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样一对眼睛。

        “咯咯！姐姐，来陪我玩吧！”

        孩子用天真的柔软嗓音发出邀请，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但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手臂上还在滴血的伤痕也暴露出来。

        站在病房门口的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眸中金属般的冷意尽数褪去，一朵温柔的笑意绽放在她的眉眼间。她把放在衣兜里的双手拿出来，交互脱掉了白手套，向那个孩子展示自己的无害，然后一步步向他走去。

        “你好啊，小朋友。我的名字叫唐泽千鹤，你呢？”

        “久作！”小孩子兴奋地笑出声，“我叫梦野久作！”

        “我可以陪你玩哦，但是不能在医院里。”千鹤俯下身，温柔地摸摸梦野久作的眼角，朝他伸出手，“要不要跟我走呢，小久作？”

        小孩注视着少女近在咫尺的、犹如迷雾森林般的眼睛，笑得更开心了。整个病房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哈哈哈哈！那就带我一起走吧，千鹤姐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开心啊。千鹤微笑着心想，是什么让他这么开心呢？

        因为手臂受了伤，千鹤先把久作安置在自己的诊室里，准备帮他把伤口处理一下。

        “小久作，可以把娃娃先给姐姐一会儿吗？很快就还给你。”

        梦野久作抬头看着对自己微笑的少女，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作，千鹤也就这样耐心地等待着。

        久作走在那片玫瑰色的迷雾里，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也无法回顾身后的路径。逃不出去就只好停下来，困惑地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陷入迷茫的雾霭中的孩子，能做的只有相信大人的决定。

        最后，他把娃娃放进了少女冰凉干净的手心。

        “乖孩子。”

        千鹤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嘉奖意味，揉揉久作的头发示意他做到患者常坐的椅子上，随后将娃娃放在一边。

        “啊呀。”

        挽起久作的衣袖后，千鹤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孩子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层层叠叠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如蚯蚓般弯曲狰狞地在细嫩的肌肤上爬动着，皮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尤其在伤痕边缘扩大成青紫黑红的肿胀糜烂。是不是某个坏脾气的画家弄脏了自己的颜料罐子，把它暴力地泼在了这个小孩子的身上，才会有这样深浅不一的颜色呢？

        那道新鲜的伤口已经止血，干涸的血痕泛着褐色的光，如同一只狭长的眼睛，无声地和千鹤对视着。

        “你的情况很糟糕呢。”她轻轻擦拭着伤口边缘，语气恢复了平静。

        久作歪了歪脑袋，晃了晃从椅子上垂下来的小短腿，懵懵懂懂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该我来问，怎么会受这么多伤呢，到底谁才是受害者呀？”千鹤轻戳着久作的额头，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说，“就因为是异能者，受伤也没人在意，大家的眼睛好像都被恐惧蒙蔽了一样。”

        “但是，姐姐你看到了，因为你是异能者吗？”

        “不是。是因为我不害怕呀。”

        千鹤帮久作把伤口包扎起来，重新给他套上衣服，然后将娃娃塞回他手中，附带一颗星星糖。

        “这是小朋友乖乖配合的奖励，应该有人发现乖巧又坚强的孩子值得这个。”千鹤坐在转椅上，也奖励了一颗给自己，“当然照顾孩子的医生也应该有。”

        久作呆呆地看着手心的糖，还是放回千鹤手里，千鹤有些不解，蹲下身哄道：“尝尝吧，是甜的。”

        “姐姐，你帮我剥开吧。”

        千鹤了然一笑，剥开颜色绚丽的糖纸，将那颗糖塞进久作嘴里。

        没有小孩子能拒绝甜甜的糖果，千鹤总算在那对映着星月的眼眸里看到了细碎的光芒，好像有粉色的小花从他周身冒出来。

        “怎么样？”她明知故问。

        “嗯！”

        “嘿嘿……”少女就像自己吃到一般满足地笑了。

        千鹤喜欢看到人们被食物治愈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治愈的就是甜食了，不管受到什么伤害，只要有足够的糖分就能通通化解。

        之后，她也没有立刻离开回去工作，而是坐在病房里和久作分享自己珍藏的甜食。原来久作最喜欢的是赤砂糖，她就用病房里的赤砂糖煮成糖水给他喝。因为诊室会接待各种各样的病人，所以常备了赤砂糖煮汤泡茶，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打扰了，我是来找人的……”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诊室里的欢快声，千鹤迎上对方的目光，才一拍脑袋发现原来时钟已经指向四点半了，这不就是中也过来换药的时间吗？

        淦，上班摸鱼被发现了！

        久作拉了一下千鹤的衣角：“姐姐，他是谁啊？是新玩伴吗？”

        “他是来换药的。小久作，我给你再倒一杯糖水，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不好？换好药马上就回来。”

        千鹤忙起身安顿好久作，翻出药剂和绷带给中也重新包扎。

        “那孩子是谁？”

        中也好奇地看着坐在千鹤办公桌上喝糖水的梦野久作，直觉上感到这孩子有些古怪。

        千鹤让他把衣服撩上去，用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划开先前的绷带，并注意不让金属冰到敏感的肌肤。

        伤口恢复得很好，看得出中也确实有好好听话，于是她好心回答了他的困惑：“是刚从医院拐回来的，貌似有很危险的异能，不过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向首领汇报，也不放心把他交给别人，正为难着呢。你有什么好主意吗，中也？”

        察觉到暗示的中也很干脆地拒绝了：“别看我，我可不擅长带孩子啊。”

        “哎？我还以为你迟早要成为港口mafia的男妈妈呢。”

        “哈啊？说什么呢？！不要幻想那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中也气得涨红了脸，看起来真的已经有很努力在控制措辞了。

        “哈哈哈，开玩笑的。其实我是打算联系太宰，等他到了，我就可以放心地去见首领了。”

        “等等，你确定要让那个自杀狂魔来当保姆吗？虽说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没有你长，但也知道他自己惹的麻烦比小孩子多得多，说不定还会在小孩面前说些什么奇怪的话……喂喂，笑什么啊？”

        中也一本正经地数落着，无意间注意到千鹤脸上越来越明显的偷笑，终于忍不住质问起来。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噗嗤，可是，中也你明明就很担心嘛。”千鹤拍拍憋红的脸颊，收起笑意正色道，“不是说假话，太宰确实是照顾那孩子的合适人选，不过要是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和他一起带孩子嘛。”

        “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中也一想到要被使唤着和太宰带孩子，就好像坐在火炉上一样跳起来抗议道。

        “也不是不可以，那就交给你了。”

        中也松了口气，回头又摸摸帽檐嘀咕道：“啊，总有一种莫名其妙踩到陷阱的感觉……”

        而且绝对不是错觉，他明明看到收拾药物的少女又偷笑了一下。

        “当然是因为，”千鹤背对着中也，强忍笑意道，“因为人是一种会妥协的生物嘛。”

        她算好时间回头，果然看到了少年反应过来以后，瞪过来的表情。

        十五岁还是会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年纪，气恼而难以置信的模样看上去非常有趣，宝石一样漂亮纯净的钴蓝色眼睛里，满满当当地写着“你算计我”四个字，感觉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又崩盘了。

        感觉接下来中也说不定要锤自己，千鹤开口想说两句来表现自己的求生欲，久作放下杯子小跑过来，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仰起脸问：“姐姐，我有乖乖待着等你们换好药，现在可以一起玩了吧？”

        千鹤蹲下身捏捏他的小手，柔声哄道：“姐姐现在手里有点事情，先让这个哥哥照顾你一会儿，等我回来再玩，好不好？”

        久作已经等得很是不耐，听完就皱了皱眉，想要发泄自己的不满。

        “只有乖孩子才有糖吃哦。”千鹤幽幽地说。

        男孩表情一顿，过了几秒默然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等姐姐回来再玩，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我会的。”

        千鹤满意地摸摸久作的头发，往衣兜里掏了掏，好在星星糖还有不少，她挑了一颗橘子味的递给中也。

        “给我的？”中也一愣，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吧。

        千鹤心说，他难道不是小孩子吗？

        中也看了那颗糖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过来：“谢啦。不过，不是我说，前辈要有前辈的样子啊，太过分的玩笑当真了会很麻烦……”

        “啊？”

        千鹤看看没什么事了，就准备去首领办公室，想来森先生还在等她汇报梦野久作的事情，这段时间她对这个孩子也观察得差不多了，希望能够交差。中也声音不大，因此她听见以后，过了几秒才迷糊地反问，“什么玩笑啊？”

        “你说是什么玩笑啊？”

        中也怒道，莫名有种身处雾气中，空有一腔情绪却不知向何处发泄的憋屈感。

        可恶，装傻装到这个份上就没意思了吧！

        但千鹤问完之后就开溜了，这会儿早没了人影，诊室的门扇合上以前，中也听到从隔音效果极好的走廊里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只言片语。

        她轻飘飘地抛下了这样一句：

        “我可没开玩笑啊。”

        ？！也就是说……

        “中也！你怎么在这里啊？要长高的话直接去买牛奶不就好了！生得矮小又不是病症，不要总是麻烦诊室的人！”

        “闭嘴啊混蛋太宰，我是来换药的！而且我还在成长期，当然会长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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