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七岁（7）

“与谢野小姐，你的咖啡。”

        “谢谢。”

        千鹤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与谢野面前，自己坐到对面去。

        现在她和与谢野坐在街角一家安静的咖啡店里。醇厚的咖啡豆香气，舒缓的轻音乐，柔软闲适的木纹沙发，是个谈心放松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mafia的地盘，也是她目前手里的部队负责保护的区域。她有权力在这个时间让店主清场，得到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场所。

        如果忽视螃蟹的潮湿气味的话。

        她现在的确已经忽略掉了，与谢野一开口，她就无暇顾及这件事。

        “你母亲现在还好吗？”

        “就那样，还是经常做噩梦，神经衰弱。”千鹤低着头搅动着银匙，“她只信任我和朝夕相处的看护，但那家伙的手脚不太干净……不过你也知道，可靠又忠实的佣人实在找不着啊，所以也不坏就是了。”

        更何况，还是港口mafia的家属。

        她垂眸喝下一口加糖太多乃至甜得变味的咖啡。

        与谢野晶子收紧了端着瓷杯的手指：“还是因为七年前的车祸吗？”

        “是有一部分因素。家母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何况遭遇那种事情……那天我不该缠着她一起去蛋糕店的。”千鹤自责地说。

        “那不是你的错，不可能有人放心让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独自去跑去我们店里的。要怪就怪那个不负责任的司机吧，谁让他下雨天开那么快。总之，那天是你的生日吧，不会有人觉得生日那天想要热闹一点有什么问题的。”

        与谢野说着握住了千鹤的手指，温柔地安抚着她，掌心的冰凉触感即使喝了热饮也没能改变。这样的温度，七年前她在一个遭遇车祸的小女孩手中也感受到过，那是她用「请君勿死」救活的第一个人。

        一个期盼着自己的生日，却在生日当天死去的孩子。

        之后她被森鸥外征用到大战前线，意外地再次见到了这个孩子，这才明白原来那次死亡让千鹤觉醒了异能，以同样的理由被卷入战场。正是明白这些，她对待千鹤的态度怎么也强硬不起来。

        所有人都说，千鹤的异能是为了战争而生的，她可以在短时间内被塑造成所向披靡的战争机器，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没有一个人想到，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她喜欢甜食，讨厌蔬菜，最害怕的事情是让妈妈生气。

        “是啊，只要还活着就好了。”

        如今的千鹤像个普通人一样坐在咖啡店里，轻声感慨着那段糟糕的往事，经历过残酷战争后，她是真心这么觉得。

        她没有告诉太宰治的就是这个，这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理由。越是在外出生入死，就越是用整个生命的重量在乎着——有人在等她回家。

        每一个战士都是这么想，每一个身处战场的人都无比渴望活着回家，她更是在自己那份以外，承载着无数士兵对家乡和亲友的爱与思念。

        天赐的血脉相连比任何联系都要牢固，也是唯一能让她确认自己还是唐泽千鹤的信标。

        而如果与谢野晶子没有用起死回生的强大异能帮助她的话，这一切早就在七年前就消失了，是与谢野拯救了她们一家。千鹤始终感激着她当初不计回报的帮助。

        说什么让生命变得廉价，那不是与谢野小姐的错啊，她只是想要帮助需要她的人而已。异能没有善恶，决定善恶的是使用异能的人。

        就像有人滥用「高歌的亡灵」一样。

        千鹤这么认为着，反握住与谢野晶子的手，坚定地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根本不会活到现在。说真的，我很幸运在生日那天，有天使降临在我面前……这句话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与谢野小姐，你给我们带来的，始终都是祝福啊！”

        与谢野静静地看了千鹤一会儿，释然地笑了起来：“过去的事就不用说了，我现在在侦探社过得很好。”

        “我想也是，福泽阁下和江户川先生都是很好的人，当初他们来救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

        与谢野心中一动，握紧了少女的手，大胆地发出邀请：

        “所以说千鹤，加入武装侦探社吧！”

        这一句话引来了长久的沉默。

        太突兀吗？实际上与谢野觉得四年前千鹤就应该跟他们一起走了，被战争所伤害的两个孩子，应该相互扶持着走到阳光下去。每当她想到千鹤被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就始终无法释怀，从而变成了一个心结。

        千鹤慢慢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拢进白风衣的袖子里，对与谢野摇了摇头。

        与谢野分明感觉到千鹤有一瞬间的挣扎，急声道：“如果是因为你母亲的话……”

        “不是！”千鹤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与谢野的话，“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港口mafia是最适合我的地方，我的异能如果不在那里就发挥不了作用，我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与谢野惊怒地站起来，几乎要用电锯把千鹤的脑袋打开，看看究竟是什么让她说出这样的言论来的。

        “这是什么话啊？你的存在从来不是因为你的异能啊！你母亲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你是异能者，还一直以为你在一家小诊所当实习生吧？但是，你们还是最重要的亲人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千鹤反驳道，这样言辞苍白地一昧否认，对于进一步的理由却缄口不言，听上去毫无道理。

        “那是怎么样？”

        “因为我们本质上是不同的！”

        少女语气尖锐，一把推开了与谢野握住自己肩膀的双手，退了两步涨红了脸说道，“大战结束以后，我去找过你，你还记得吧？其实，那根本不是我利用军方特权得到的许可，那时候我已经被下令秘密处决了。”

        处决？

        与谢野被这个爆炸性的信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怎么可能？军方明明要把她紧紧握在手里还来不及。

        千鹤苦笑了一声：“很惊讶吧，当时发生了一些极其复杂的事情，和我的异能有关。总之，最后我没有死成。

        是森先生把我从监狱带了出来，注销了我在军方留下的信息数据，还给我争取了见你的机会。他希望我能借此机会游说你加入我们，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成功，我被下令枪决，而你被关押着，就是最好的证据。”

        与谢野没有继续开口，她似乎开始理解千鹤的理由了，但是在那段模糊的记忆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千鹤经历了什么。她们本来是站在同样的处境中，结果却截然不同。

        与谢野晶子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站着的究竟是真实的故人，还是她产生幻觉以后看到的一个影子。

        千鹤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继续说：“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明白了吧？我不可能背叛给了我生存价值的港口mafia，去到一个不需要我异能的地方。我不可能去武装侦探社。”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与谢野一眼，回身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咖啡店，午后的阳光打在她那件纯白无垢的风衣上，如手术刀的锋芒般冰冷得刺眼。

        没有从过去中走出来的，是否只留下一人。

        那个人是谁呢？

        回到港口mafia大楼以后，千鹤借用了厨房，把那四只螃蟹料理成蟹肉煲。量不算多，但味道是绝对有保证的，能让小猫咪自己摸到厨房里围观那种保证。

        “我只是过来看一眼。”

        太宰为自己辩解道，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锅，满脸写着“我没兴趣”几个字。

        千鹤应声回答他：“很快就好啦，你既然自己过来了，就先去洗个手吧，刚工作完的脏手不准拿东西吃。”

        慢着，为什么感觉我在养儿子啊？

        千鹤看着回来以后埋头吃螃蟹的少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职责究竟是什么。不过厨房里面就是不该沾染上硝烟味，光是烟火气就足够了。

        “小千鹤，你要吃吗？”太宰治忽然递了一只螃蟹过来。

        千鹤应了一声，接过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个空壳，旁边太宰还得逞地偷笑着。

        所以这家伙怎么做到吃这么完整的？

        她满脸慈爱地关怀道：“太宰，螃蟹壳不可以吃。”

        “奇怪，你今天居然没有吐槽？”太宰治如临大敌，紧张兮兮道，“是因为防备心太差，终于被敌人干掉替换成了卧底吗？坏了，蟹肉里不会有毒吧？不过被毒死貌似也不错呢。”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心不在焉的，就连螃蟹被我吃掉了都没发现，是发生了什么吗？今天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好想知道啊。”

        太宰治说着蹭了过来，蓬松的发丝挠得千鹤手腕怪痒的，稍微试探了一下，少年就握上了她的手腕。

        她茫然地看了太宰一会儿，似乎才意识到他说了些什么。这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便对太宰作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走到外面接电话。

        “森先生，出什么事了吗……好，我立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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