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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有亲人自远方来


升入高二后,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教室还是同一间,任课老师仍是同一批,好像也就是教室的门牌从一变成了二,教材也换成了高二的课本。

        每天,马若琳如往常一样和我插科打诨;偶尔,宋玉琨屁颠颠跑来和我们闲扯一通。日子悠哉,却也乏味。

        开学一个月后的周六,我和我弟在家兴致勃勃看着电视,突然间我妈风风火火回来,拉着我俩就往外跑:“快走,你们大伯回来了。”

        “谁?哪个大伯?”我愕然。

        “你有几个大伯?当然是你爸的大哥,你爷爷的亲儿子,早年闯关东的那个。”我妈的话,像机关枪一样,秃噜秃噜一阵说。

        “现在正在老宅子里,和你奶奶抱头痛哭呢。”

        “对了,你大伯母也回来了。”

        跟着我妈,我和我弟加快脚步去了奶奶家。果然,刚进院子就听到奶奶的嚎哭声:“哎呦,我的儿啊,你走了这么多年都没给家里来封信,我们还以为你……”说到一半,奶奶估计意识到说话错了急忙把后半截咽了回去。

        奶奶的院子里,站了许多人,都是本家的叔伯和婶婶,二伯母和三伯母一家在里屋待着。奶奶的房间有点小,我们几个小辈只能站在屋外。因此,刚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大伯父和大伯母长什么样子。

        过了好一阵,大伯父和奶奶诉完衷肠,二伯父这才领着大伯父出来和院子里的众人见面。

        我一瞧,暗叹不愧是亲兄弟。他们几个的样子如出一辙,鼻子和眼睛一看就是从同个模子里出来的。

        三十多年前,大伯父离开老家去了齐齐哈尔,和大家断了联系,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回来,我们这些年轻一辈的人只觉得陌生,而那些和大伯父一同长大的长辈相见顿时红了眼眶。

        看到大伯父,我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他要去闯关东了!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我不太了解当年中国的贫困,但从姥爷的口中以及相关的资料中也能明白,那是一个极度艰难的时代。大伯父个子很矮,估计只有160,比我妈才高一点点。人长得枯瘦黢黑,听我爸说,他印象中的大伯父就是这个样子。想来小时候还有年轻时候大伯父吃了不少苦吧,如今生活改善了仍无法胖起来。

        大伯母身量同样矮小,但人胖胖的,扎着马尾,头发被束得很紧贴着头皮。乍一看是个很和善的中年妇女,但眼里的精明透露着不好惹。

        我妈深有感触。趁着大伯父和长辈们闲聊的间隙,我妈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你这个大伯母不简单啊,刚来就和你三伯母杠上了。”

        “怎么回事?”我好奇心被勾了上来。

        “还不是听说咱们这要拆迁了吗,你大伯母想捞一份钱。”我妈言简意赅道明缘由。

        关于我们村要拆迁的传闻,这半年来一直甚嚣尘上,说得有鼻子有眼,但红头文件没有下达,谁也不敢完全保证。可问题是大伯母不过今天才回来,她怎么知道的?果然,大伯母这个人不简单。

        疑惑间,三伯母溜到我妈身边愤愤不平:“刚才我找老太太打听过了,老大之所以回来是他们儿子和闺女打算到北京开饭馆,他们跟着来了。想着北京离老家挺近所以回来看看。”

        “他娘的。大哥本来说待一两个月就走,偏偏大嫂听说咱们村计划要拆迁,居然要住下来还打算在这盖房子。”三伯母着实气得不轻,居然骂了一句脏话。

        “怪不得听到老爷子去世后立马说葬礼他们也要补掏一份钱呢,这是怕咱们说他们没赡养过老人没资格分钱。操蛋玩意,补喜不补丧,出这一招真膈应人!”

        我妈对此看得很开,安慰三伯母道:“算了,他们亲兄弟都不计较咱们也别管了。该是咱们的,咱们就争取,寸步不让;不该是咱们的,图谋也没用。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和长辈们结束寒暄,大伯父在几个兄弟的陪同下一道去了爷爷的墓地。跪在爷爷的墓碑前,大伯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和刚才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好奇地看着大伯父,问我妈:“妈,你说大伯父都走了三十多年了,这几十年都没想着和老家联系。这次回来哭得那么伤心,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总觉得,再浓的亲情,断绝联系几十年也会变淡。”

        三伯母听到了我的疑问,冷嗤一声:“管他真哭还是假哭。反正他死了爹是真的。”

        三伯母对于大伯母突然冒出来争拆迁款一事耿耿于怀,并对他们抱有深深的敌意。其实,这也不能怪三伯母自私或小心眼,因为和城市不同,维系农村稳定作用最大的是情理而非法律。从法律上来讲,大伯父作为爷爷奶奶的亲生儿子,不管是遗产还是拆迁款自然有他们的一份。但是从情理上说,大伯父离家几十多年从来不和家里联系,而且从未赡养过爷爷奶奶,是没有资格分得遗产和拆迁款的。农村,自有一套处事的哲学。

        法律,是公平地保障每个人的权益;而情理,则是确保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例如,农村外嫁的女儿,一般公认是不能够回娘家争财产的,老话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你嫁出去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这种说法没有道理,但大家就是约定俗成,墨守成规。

        这也是为什么在农村里,说话有分量的人更德高望重,因为他代表着权威。这也是在很多地方的农村里,宗族力量要强过法律威严的原因。

        因此,三伯母有这种想法,也就无可厚非了。本来,拆迁款可以三家分,如今大伯母冒出头要分一杯羹,她怎能心甘情愿?

        从墓地回来,奶奶便开始张罗接风宴,但三伯母委实咽不下这口气,话也不说扭头回了自己家。三伯父应该和三伯母想法一致,也不挽留,任三伯母甩脸子,场面一度很难堪。我妈明摆着不想跟着掺合,悄悄给我弟使眼色,我弟立刻会意装作肚子疼,我,我弟还有我妈才从那尴尬的场面中全身而退。

        具体那场席面究竟如何?我和我妈都没心思了解,反正我爸吃完饭后回家明显闷闷不乐。

        两周后,我又回家过周末,进了堂屋发现大伯母也在。礼貌问好后我便回房写作业,直到大伯母走后才出来。

        “这几天,你大伯母总是到咱家来找我聊天,她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又不好意思赶人。”我妈一阵叹气。

        “还好吧,”我摸不着头脑道,“东北话没那么难理解啊,和山东话差不多。”

        “是嘛?反正她啰里八嗦一大堆,我一点不想听,就嗯嗯应付几句。”

        “大伯母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就打听咱们几亩地,宅基地怎么分的,说他们要是盖房子,盖在哪里?她肚子里的算盘,三里外的人都能听到。不就是惦记争份家产嘛。”

        “妈,你这叫没听懂?这不摸的门清嘛。”我哭笑不得。

        “妈,大伯母干吗找你打听啊,老宅子不还有奶奶吗,再不济也有二伯母呢。”

        “你觉得呢?”我妈反问。我一怔,不知道我妈什么意思。

        “老三家本来就不待见你大伯母,你二伯母和三伯母走得近,知道她想争家产后也对她爱搭不理。还有,你大伯母回来刚三天就和你奶奶大吵了一架。你说她不找我打听找谁打听。”短短几句话,我妈就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大伯母和奶奶吵架了?why?奶奶虽然脾气不好,但好歹大伯母第一次回婆家,奶奶不至于要和大伯母过不去吧。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大伯父和大伯母回来后一直和奶奶住在老宅子里,大伯母是东北人,为人豪爽但也脾气爆,奶奶这种小气自私的性格自然看不上大伯母,两人偶有摩擦,但因为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倒也相安无事。可是某天,奶奶看到大伯母坐在房间休息,而大伯父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奶奶心疼自己的儿子,大发雷霆。连日积累的怨气如火山爆发,两个人为此大吵一通。

        一个说“真有本事,自己在屋里歇着让老爷们儿做饭,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有谁家是男人做饭的?”

        一个骂“我自己老公心疼我,你瞎叫唤什么?”

        一个又说“你这样懒的女人,在我们这里都没人要。懂不懂什么叫贤妻良母,哪个媳妇不得伺候爷们。”

        一个骂“我没人要?你儿子当年跑到东北,要不是我们家收留他早饿死了。我还给他生儿育女,他得磕头谢我。”接着又骂“你有人要?要你的男人是个二婚,我好歹找了个小伙子呢。”

        大伯母不愧是东北女人,又彪又飒,战斗力异常凶猛。据说,那天大伯母把奶奶气得头晕目眩,半天下不来床。大伯父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经此一役,奶奶在大伯母面前彻底败下阵来。事情传开后,不少老人在街上笑着对我妈说:“你那个婆婆,终于有人能够治她了。”

        三伯父和二伯父听说后,摇头不管不问;只有我爸,气冲冲跑去找大伯母理论,反被大伯父骂了一通。

        原来,大伯母从小心脏不好,本不该生儿育女,但她不舍得大伯父就此绝后,两度死里逃生这才有了堂哥和堂姐。所以,对大伯母,大伯父又爱又敬。谁敢跟大伯母过不去,他第一个不答应。估计要不是念着奶奶是他亲娘,大伯父早就对奶奶动手了。

        事出当天,就是因为大伯母突然心脏不舒服,所以大伯父才进厨房忙活。

        对于我爸的愚孝,我妈无可奈何:“你想护着你妈,那你怎么不想着弄清事情原委,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找大嫂算账,活该你挨骂。”

        我爸梗着脖子,粗声大吼:“那是我妈!她做儿媳妇的,跟婆婆吵架本来就不对。”

        我妈也吼:“对不对,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难不成当了人家儿媳,就永远低婆婆一头?大嫂也是爹生养娘的,她凭什么活该受气。”

        结果,我妈和我爸大吵了起来。最后,我妈恶狠狠骂了一句:“你也有女儿,等你闺女嫁出去当了人家儿媳妇,我看她受欺负了以后你能说什么?”

        我爸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论是非,我还是挺喜欢大伯母的,虽然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争取的是自己的合法权益。我妈和大伯母相处日子久了,也渐渐发现她为人真诚,而且处事公道,最重要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得理不饶人的性格太有趣了。

        我想,后来我高考失利,无法去北京,转而选择去黑龙江上大学,大约也受了大伯母的影响。

        在老家住了两个月,大伯父就和大伯母去了北京,看看堂哥堂姐的餐馆进展如何。再回来时,我们家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大伯母听说后,悻悻地对我妈说:“我刚来的时候就看出老二两口子一个比一个蠢,没想到他们生的闺女更蠢。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次回来,堂哥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带着一笔钱,说是要在老宅子对面空着的宅基地盖新房。三伯母知道后背地里又偷骂大伯母鸡贼。

        结果被村委会告知,刚下来的文件,我们村空的宅基地不能盖新房子,只能在老房子的宅基地上扒房重盖。

        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但有头脑的稍微一转就知道其背后大有内涵。所有人都说,我们村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了。此后,三伯母对大伯母一家好感全无。

        事情到了这一步,堂哥言之凿凿,要拆了老宅子盖新房。明眼人都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拆了老宅子,那新房自然就是大伯母家的,以后拆迁分到的所有钱归他们所有。不然,他们只能从奶奶的拆迁款中分到四分之一。

        这笔账,谁不会算?三伯父猴精,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地吃亏。

        我妈仍是无所谓的态度,老宅子能不能拆迁?分到多少她并不关心。按照我妈的话来说,那都是老人的钱,不该她也轮不到她惦记。奶奶要是想要自己留着养老,她觉得理所当然,不会怨憎;奶奶要是拿出来四家分,她……好吧,她会很开心。

        我爸也不愿因此兄弟反目,大度地同意了堂哥的做法。而二伯父和三伯父,非要共同出资房款的一半。一年多后,老宅子拆迁,拆迁款我家一分没有,大伯父家得了一半,另外一半,二伯父和三伯父均分。

        钱分完后,大伯母给奶奶留了几万块养老,便和大伯父一起去了北京,哪怕后来奶奶去世,两人都没有回来。大三时,大伯母因心脏病突发也去世了,大伯父则一人回到齐齐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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