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死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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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死亡,讳莫如深,甚至闭口不提,所以直到现在,中国人仍然没有学会如何如何体面地面对死亡。人们欢欣鼓舞迎接生命的到来,却在死亡面前谈之色变。
其实不管是中国,还是国外的文化里,生与死都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两件大事,尤其是死亡。每当有人去世,人们总习惯用各种的形式表达悲痛,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独特的丧葬文化。山东作为儒文化的发源地,有一套系统的丧葬礼仪。
你亲眼见过死亡吗?我见过!
那是高一的暑假的第二天,下着蒙蒙小雨,一大早我妈就把我叫起来:“去看看你爷爷吧。之前你上学,我们没敢跟你说,爷爷恐怕是不行了,这几天连水也喝不下去了。”
我妈的语气稀疏平常,没有任何伤心和难过。毕竟爷爷已经九十一岁,早晚会有这一天。
天阴沉沉的,爷爷的房间亮着一盏很暗的白炽灯,整个房间笼罩在昏暗的阴影里。两个伯父家的人都在,已经外嫁出去的堂姐们也都回来了。瘦瘦小小的爷爷,身子干瘪,皮肤松垮,蜷缩在床上,眼睛闭着,眼窝凹陷得很深。爷爷的面色很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仔细听还是能够听出来,呼气多,吸气少。
看到我,三伯母走过来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豆豆放假啦,这下咱们一大家子算是齐了。这几天爷爷一直硬撑着,不知道是不是想等你回来。”
好吧,这个场面确实太煽情了,虽然我和爷爷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但是听到三伯母的话我还是落泪了。有一说一,我有点受不了,这个样子的我简直太娘了,我想伸手拭去眼泪,但是看到两个眼泛泪光的伯母,我不得不做作地继续蓄泪。
妹的,两个伯母和爷爷的感情还没我和爷爷的感情深呢。
面对这种情况,我很知道如何表现自己。强忍着别扭感,我走到爷爷床前,握住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爷爷,我回来了。”
偷偷瞄了眼我爸,他的眼神里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再看我妈,她也有些别扭。估计是看惯了我英姿飒爽泼辣的样子,如今这一副孝顺懂事的模样,她也不适应吧。
三伯母适时发话:“既然豆豆来了,那就让豆豆陪陪爷爷吧,咱们先回去。”
三伯母刚说完,二伯母一家立即响应她的号召,一群人蜂拥而出,很快,屋子里只剩下我,我妈,和爷爷。
我妈不放心:“要不要我留下陪你。”
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我妈很怕鬼神之类的东西,这个屋子她怕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估计要不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等三伯母说完话第一个跑的就是她。
我冲我妈摆摆手:“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守着吧。”
“那好,你先在屋里坐会吧,等吃早饭的时候我来叫你。”我妈走得很潇洒。院子里,传来一阵嬉笑。自始至终,奶奶都待在另一间房间里,没有出来。
爷爷的手很凉,我小心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不小心碰到爷爷的身体,发现爷爷的体温竟然比正常人的体温还要低一些。要不是还能听到爷爷的呼吸声,我差点以为……
人走光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爷爷,死一般寂静。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爷爷,爷爷已经很老了,皮肤像老树皮一样,褶皱得干裂。爷爷瘦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脖子又短又细。
坐了不到五分钟,房间里更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异常。我盯着爷爷肚子上的被子,再三确定没有起伏,而后小心翼翼把手指放到爷爷的人中,嗯,没有呼吸了。
不是说人濒死前,会回光返照吗?怎么生活跟电视演得一点也不一样。我匆忙跑到奶奶的房间:“奶奶,爷爷好像没有呼吸了。”
奶奶蹭地下床,趿拉着鞋颠颠凑到爷爷跟前:“哟,真没气了。豆豆,你先在家等着,我去喊你三伯父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奶奶一溜小跑,一点不像七十岁的老人。
等什么等?爷爷都没气了,难不成还能跑了?你怕难道我就不怕吗?要走一起走啊。等待的时间里,我对奶奶的怨怼之心达到了史无前例的至高点。
三伯母率先赶到,看到我自己一个人愣了一下:“豆豆,刚才就你自己在屋子里?”
我嗯了一声。等三伯父进来后,三伯母劈头盖脸一顿骂,替我打抱不平:“看看你那个娘是怎么当奶奶的?刚才她居然只留下豆豆一个人守在屋子里,豆豆才多大,一个小姑娘家她就不会害怕吗?还用得着她跑来通知,豆豆年纪小,腿脚不比她快。”
三伯父被骂得无从反驳,脸青一阵红一阵。二伯母也赶来了,三伯母不嫌事大,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后,两个人一起骂了起来。我妈最后才来,听完以后一言不发,但也是黑着脸。
嗯,奶奶通知完儿子和儿媳后,就留在了二伯母家,不知是不是也怕自己做的事会被骂?
给爷爷穿上寿衣后,二伯父正式对外宣告了爷爷死亡的消息。很快,宗族里纷纷有人前来吊唁。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经历农村的丧葬礼仪。主持葬礼的,并不是死者的家属,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名曰执事客。宗族里女性成员负责缝补孝衣和孝帽,村里不少男性也会前来帮忙搭建灵棚。一般来说,去世当天就要报丧,到各亲戚处报信,请他们前来吊唁。
爷爷的子女是要守灵的。爷爷的灵床停在堂屋正中央,两侧是儿子、儿媳和孙女们。孙辈的男性跪在外面的灵棚里,堂屋门前挂着一席草帘与之隔绝开。
爷爷是上午走的,下午就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亲戚。很多人我都没有见过。亲戚们一进门,门口迎客的高喝一声,我们收到信号立刻嚎啕大哭。爷爷以九十一岁的高龄寿终正寝,算是喜丧,这在农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所以爷爷的三个儿子干打雷不下雨,还好有帘子隔着,外人看不清楚。
我妈也哭不出来,憋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滴眼泪,二伯母和三伯母就比较夸张了,每次都哭得涕泪横流。
我妈在后面扯扯二伯母的衣服,提醒道:“省省吧,还有好几天呢,现在外面人又看不见,等出殡的时候再哭呗。”
一个下午,我们不知道哭了多少波。原来,哭竟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
三天后,到了出殡的日子,爸爸和两个叔伯哭起来才是真正卖了把子力气,眼睛通红,哈喇子淌了一地。我哭不出来,只能戴着白色的孝帽使劲低头,生怕别人看到我没有泪水的眼睛。二伯母和三伯母水平发挥依旧,闻之真让人有种悲痛欲绝的感觉。我妈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终于挤出了眼泪,瞬间声音提高两倍。
不管是作为逝者家属的我们,还是前来吊唁的宾客,都在竭尽全力表演。宾客们上一秒还哭得不能自已,下一秒眼泪一擦开始聚在一起话家长里短,谈笑风生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葬礼倒算得上是一个亲人齐聚的时机,特别是辈分高的长辈去世,来的亲人要比晚辈结婚来的人多得多。
这就是一场戏,一场做给周围人看的戏。每个人尽守本分,在葬礼这个舞台上兢兢业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该哭的时候哭,该停的时候停,如果说演员在导演喊停的时候偶尔还会因为无法出戏而崩溃,那么我们做的比演员要好多了,情绪转换流畅自然。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入戏。
两个伯母和我妈,都不是爷爷的亲生女儿,爷爷待她们也并没有多好,可她们哭得死去活来,俨然把爷爷当成了亲生父亲,一副悲痛的样子。在村里人看来,她们无疑博得了一个孝顺的好名声;如果说真正伤心的,自然是两个伯父和我爸,还有姑姑。毕竟爷爷是他们的亲爸。
对于这种情况,村里人谁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会拆穿。似乎这已经成为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葬礼,是死者在这个世界上留给继续活着的人最后的善意。
死亡,意味着终结,曾经的恩恩怨怨随着死亡烟消云散。亲人们的放声痛哭,似乎是他借机在告诉别人“你看,我都已经死了,不管是恩也好,仇也好,咱们一笔勾销吧”。
同时也在告诉亲人,“哭一哭吧,这是你们为我流得最后的泪水。这辈子咱们的缘分尽了,你们可要好好活着”。
葬礼,为一个人的一生画上句号。随着生命的消逝以及身体的腐化,他切断了和人间所有的联系。逝者已逝,继续活着的人好好生活才是正道。人们笑着迎接生命的到来,哭着送亡者一程。
爷爷去世后,老院子里只剩下了奶奶。关于奶奶如何养老的问题,又成了一个大麻烦。二伯父和三伯父都不愿意把奶奶接到自己家来,而我爸,也因为奶奶在爷爷刚去世的时候独自把我抛下的表现对她失望至极,所以两个哥哥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做。
最后达成一致,奶奶身体还算健康,早餐可以自己解决,至于午餐和晚餐,按照一个月的期限,每家轮流送饭。对此,奶奶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因为亲眼目睹了爷爷的死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此后的许多年,我不止一次梦到那个昏暗的房间,看着奄奄一息的爷爷,我在旁边坐着,一直安静地坐着。我不怕,只是醒来后心很慌。
就像是在一个空间,待了很久很久一样。在那里我听不到一点声音,完全处于孤寂、封闭的状态,出来后完全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高三的暑假,姥姥也去世了。和跪爷爷的灵堂感受不同,我知道我是悲痛的,可我木得却哭不出来,望着灵床上姥姥的遗体,虽然我的眼泪哗哗不停,就是哭不出声。那几天,我成宿睡不着觉,脑袋昏昏沉沉,感觉经历的所有的一切浑浑噩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站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坐下。出殡的时候,本该我搀扶着我妈走在送葬的队伍中,反倒是我妈担心我的身体小心挽着我的胳膊。
从坟地回来,舅妈还有大姨,担忧地劝慰我:“豆豆,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
姥姥的葬礼结束后,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乃至后来我妈还打趣我:“那明明是我妈,我都没伤心成那个样子呢。”
我以为,我无法哭出来是我生性薄凉,你看,姥姥对我那般好,她去世的时候你竟然没哭着送她一程。
过了几个月,我已经上了大学。某天晚上,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姥姥踩着织布机,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姥姥手里的梭子左一下右一下来回穿梭。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只知道我醒来后枕巾湿了一大片。醒来时,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一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似的。
那一刻,我很想哭!很单纯的,想哭。而我,确实也哭了。躲在被子里,哭得肆无忌惮,哭得酣畅淋漓。哭声,吵醒了室友。那几个善良的女孩,纷纷下床围在我的身边,焦急难耐。
那次,我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怎么,豆豆失恋了?”
“别瞎说。豆豆一个单身狗,朋友中连个男的都没有,更别提男朋友了。”
“难不成想家了?”
“额,这个理由说出来你信吗?”
“那她咋了?做噩梦?也不对啊,就豆豆这性子,指不定谁是谁噩梦呢。”
也许是母女连心,我妈醒了莫名就想给我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还在哭,是室友帮我接的。
我妈头次听到我哭得这么厉害,如临大敌。
我妈第一个想法:“怎么,被男人甩了?”
听到我妈的声音,我掀开被子哽噎着:“我想我姥姥了。”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姥姥真的从我的生命中离开了。
真正的悲伤不是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而是润物细无声的侵蚀,这种悲伤,有时会让你仅仅因为日常生活里的一件小事就完全崩溃,精神涣散无以为继。
姥姥去世已经很多年了,但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她的坟地,也许在我心里我一直竭力避免承认姥姥已经离去的事实。
逃避固然可耻,但胜在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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