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4章：孟篪

“这样啊。”

        司命焦急了起来：“方才我已察觉到有门中弟子到这里了，若我再不快点离开，就跑不掉了！”

        “那姑娘方才所说的那些能救我渠儿的话，莫不就是与这紫微术有关？”男人眉头紧锁，低头思忖了会儿，想到了一个可能后又抬起头来，“你该不会是打算用紫微术回到过去吧？以便阻止一切事态的发生？”

        “不错，确实是与紫微术有关。但回到过去也只是其中一种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

        “怎么说？”

        司命道：“紫微术之所以被定论为禁术，是因为这种幻术的使用要先将其法阵中用以定命数的十四主星激活，如此，才能运用星曜的力量，扭转时空。但这十四主星的激活又需要十四条性命来献祭，否则便无法启动。可你想啊，这世界上哪有人那么傻，会平白无故地就性命将交托于的我呢？再说了我这才刚下山，后方被自己的同门步步紧逼着，前方又是路途漫漫，所以最终紫微术到达能不能成行，还真是个说不准的事。就好比说真的能行吧，那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面对这样的情况，你等得起吗？”

        “……”男人的心凉了一半，“那，那你说的另外一种选择呢？”

        “另外一种选择就跟这紫微术中所蕴含的紫微力量有关了。”司命缓缓转过身去，“倘若说真的有人那么傻，与我签订了契约，愿将他生生世世的性命交托于我，那么在交易之后此人在尘世间的寿命便只剩下了九九八十一天。届时，我便可以动用紫微术的力量将其灵魂中蕴藏的原始宇宙力量凝聚起来，从而催逼出一种超自然的幻力，也就是所谓的紫微之力了。”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一个人之所以有别于他人是因为灵识的不同，所以，才会有你、我、他的区别。人的灵识顺应执念而寄附于魂魄上，魂魄又于寄附肉身上，阎罗之门这种巫术只能伤害魂魄与肉身却伤害不了灵识，因为灵识永垂不朽，不生不灭。故此，他还是他，这一点没有变过。但如果他就这样转世轮回而去，魂魄即便重新寄附到了新的肉身上，他也依然还会受到阎罗之门的荼毒，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司命又转过身来，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所以，你既然已经保留了他的灵识，那么我只要找到找到一个可以编织肉身和魂魄的人即可。当这个人编好了一切，再把那些东西重新配以灵识，形成新的人体构架，这样才算是真正地救活了他。”

        男人眼中的光火又激荡了起来。

        司命则劝道：“其实你不需要这么执着的。他既然已经死了，也就与你再没有什么父子情分。即便是投胎去了，那他的下一世又不知道会到哪里去，跟你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纵然他下辈子与我再没什么关系，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永远地痛苦下去，他是我的儿子啊……”男人激动不已，伸出了双手，拍着自己胸脯，“姑娘，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可以吗？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就让我来做那个什么交易的人，好不好……”

        司命心中一震。

        眼看这男人的眼球已经亢奋得布满了血丝，自己终于再也止不住了那颗体内的冒险之心。

        其实自她下山以来，到此时，还真的没有用过这个令她不顾一切去背叛师门的禁术呢！到底这个决定是否有价值，是否有意义，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该试验一番吗？

        不该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吗？

        难得有人甘愿以身犯险，何不就成其仁、就其义，他好我也好的两全其美呢？

        后方危机临至，不知何时就会被抓回到寻苍山，关押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再也出不来。若她连试都没有试过，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更何况如果不试试的话，此人必定不会死心，不死心就不会放自己出去，眼下的时间可是不多了。周师兄的能力她是相当清楚的，他绝对可以将自己狼狈地从地底下刨出来，然后付之一笑，到时候才算是真的功亏一篑！

        如此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好吧。”司命冷静地道。

        随后，那双绝无仅有的瞳孔便发生了异变——紫色的光芒又显现了出来，眼中的星盘也悄然开启，由浅至深，条条框框，异乎于世。

        对面的男人在与她短暂的目光交汇后，瞳孔也被染成了一抹玄冥紫色，袖珍小人同样在他的脑中以意识的形态出现了，紫微幻境也羽化而出。

        于是，本该只属于司命一个人的虚拟空间，现在却出现了两个人。

        在现实世界里二人不言不语、对视着彼此，但对于他们的意识而言，却早已置身在了一个全新的高维幻境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幻境中的天空又延展成了一滩黑幕，黑幕嘁嘁一摇，漫天的繁星便闪烁而出，照亮了彼此之间的路。

        这便是宇宙中所有星曜的缩影。

        此时，司命的意识轻轻一动，男人的脚下便出现了一张方形平面图。图上共有十三个空白方框，其中有十二个稍稍小一点，并且以等距的方式相邻排布在了平面图的边缘，那剩下的唯一一个大方框则位于整个图的正中央。

        这是一张全新的紫微空白盘。

        随后，便见十二地支宫，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也以顺时针的方式分别在小方框里显现了出来，此之谓天地的自然时序，所以永恒不变。

        紧接着，出现的是十二星曜宫，分别又为：命宫、父母宫、福德宫、田宅宫、事业宫、部属宫、迁移宫、疾厄宫、财帛宫、子女宫、夫妻宫和兄弟宫。与十二地支宫不相同的是，这个十二星曜宫是动态的、隐形的、可随时变化的，它涵盖了一个人一生当中的方方面面，是所有星曜落盘的根据之所在。

        这十二星曜宫中，最重要的便属那命宫了。

        命宫是其它十一宫的枢纽，也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命格特征，它影响或甚至主宰了其它十一个宫位的角度与偏移，故它最是不可忽视的一个位置。世上每个人都有张独一无二的紫微星盘，因其出生时天上星曜所在的绝对位置和运动方向，形成了与大陆之间不同的引力差，因而就对一个人的先天能量和人格特质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影响。

        紫微的十四主星和其它诸多辅星随机落在了这些宫位里，便彪炳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预设轨迹。而所谓主星，其实就是一个人出生时与云端大陆之间产生的最直接、最有牵引关系的星曜，因其距离最近，故而影响最大。

        此时，紫微幻境仿佛也感应到了外人的来临，便自行把这男人的生年天干、五行局，大小限、命主身主、诸星掉落等信息都显现了出来。随后，十二星耀宫落在了十二地支宫上，两者再相互重叠、汇合，构成了紫微星盘最后的基本盘，于是，一个专属于此人的独一无二的星盘便诞生了。

        不过司命看了一下这男子的排盘，心中一沉：诶，他的命宫里怎么没有主星呢？

        按理说每个宫位里都应该是有主星掉落的，并有辅星佐之，但此人的命宫却是个空宫！虽然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却并非是她所需要的那种盘位。

        火山熔岩下的陨石文字有言，如果没有主星入命就意味着无限可能，更意味着此人的性格和命运没有主旋律、主色调，并非意味着不好。

        可是这种说法也是仅仅对于被交易者来说的。

        对于她这个紫微者来呢，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与民间数术不同，紫微这种幻术的激活仰仗的主要是命宫中的星曜力量。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其它十一个宫的主星加在一起，其力量也不足以与这入命的主星相比。若命宫里所蕴含的原始宇宙力量不足，也就不足以开启一个紫微幻境中的主星封印。

        因此对于她来说，这绝非一种理想的状态。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也并非是理想的状态，即：多个主星同时掉落在命宫里。

        这种情况意味着不同的主星会分摊一个宫位中的力量，可是每个主星又并不是真能显现出自己原始力量的一半，而是由于斥力相冲、相煞，故只能发挥到原本的几分之一甚至是十几分之一，那就更遑论有其它辅星和杂曜的影响了。

        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同样也不能够促使激活的发生。

        然则对此，也其实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成为交易者的话便不会绝对忠诚。若是不能对她这个紫微主人从一而终，也就意味着迟早都会违约。若是契约人真的背叛了已经归化认定的主人，这个主人本身的力量也会随之减弱很多，那么是比较严重的一种后果。

        所以，这场交易无法得以实现。

        她心知肚明。

        但……

        但是遥遥想来，距离自己三月初三修成紫微术下山，至今不过五日，她还没有真正地与谁交易过呢！或许这些都只是理论而已。或许那陨石上的文字是自己看错了也有可能？不管怎么样吧，若不能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所交代，不能让他死心，自己又如何能逃得出去呢？

        所以她还是启动了交易的程序，打算一试。

        于是，双手从身体两侧抬起来，中间两指向内并拢，直至到了头顶的最上方后才对到了一起去。那一刻，天幕中的星曜也受到感召似的亮了起来，幻境内瞬时星光一片，变得比之前要耀眼许多……

        她用右手向天空索取而去，引来了众星之光，然后便念起了所谓的紫微术口诀：“置之以死，浴火焚生。云端者死，紫微者生。人寰世外，诸事皆空。不死不灭，星耀陨同。频率波也，万物聚生。执念恒聚，灵识所从。十四主星，静待以动。封印解除，物化星更。”

        霎时，男人脚下的十二星曜宫便开始移动了起来，其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直到叠合成了一个既模糊又闪烁的大圆盘后——本以为一切都水到渠成，没想到它到最终竟又竟又莫名其妙地慢了下来！然后是亮度也黯淡了下去，然后是小方块的轮廓再次清晰，然后又散掉了原本聚集起来的幻力……

        她明白，是失败了。

        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初的静态模式。

        一切又都在意料之中，没有奇迹。

        司命更加笃定了之前的理解，因为此人命宫里的星曜力量不够，便不足以催发任何一个主星封印的开启，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男人看到她落下去的手大抵也猜到了结果：“若我不行，别人就一定行吗……”

        “这个我不能保证。”司命摇了摇头，“时至今日，诸多的上古幻术失传已久，就算是侥幸流传了下来，也极少有人真正践行过。即便有人践行过吧，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得到了紫微之力，恰好可以用来织魂结魄。”

        男人神伤不已，身心俱疲。

        “你也没必要这么悲观。”司命突生出了一丝愧疚，仿若是自己才造就了他不幸，遂而略带补偿性的意味道，“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带我出去，将来若有一日我真的找到了此人，必会遵守约定，带他来救你的儿子。”

        男人的眼中混杂着各种情绪，但就是没有一点主见。

        司命又补充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食言。想想看，若我真的被寻苍门抓了回去，其实一时半会儿我是死不了的，当然也就更不会在乎受到什么惩罚。可你就不同了，这或许就是你最后的一丝希望了，不是吗？”

        男人听她如是说，心里登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是啊……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么多年难道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吗？

        然而又有什么曾被改变过呢？

        他此时刚要开口，天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道雷霆之音，大若万钧，响彻内外，激得连他的意识也跟着颤动起来。于是，紫微幻境被波动的意识瞬间击穿了，天幕也渐渐褪去，二人被迫回到了现实之中。

        仔细听去——

        那所谓的天外之音正是由上方的土地震动所导致的。余震轰轰隆隆，由远至近，一直未曾停歇，在这地下暗澹的封闭洞穴里显得尤为震撼。不消一会儿，那上面的墙顶就已经开始稀稀拉拉地往下掉起了碎石。

        情况十分紧急。

        “糟糕，周师兄离这里更近了！”

        男人知晓她是迫在眉睫，只好妥协了下来：“罢了罢了，既然如此，命运所致，你也就先跟我来吧！”

        随后他拍了拍身后绿色的棺材，上面的棺材板便咚咚横向移出了个黑洞来。司命探头一看，只见那黑洞深不见底，也不知到它到底会往地下延伸多长，但若非是有人告知，当无人知晓内室的玄机竟然就在这棺材里头！

        就这样，二人纵深一跃便跳入了棺材之中，之后又在里面走来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这才来到了地面之上。

        此时的地上清风朗月，漫林碧透，宁谧之中有些逡巡来的红鹨鸟，土堆之上又有些窸窣攀爬的懒越虫，相较于之前的那些漆黑小径，这样的慢节奏、漫风情，还真是另一方的天地。

        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不敢放下心来，便趁着男人小憩的时间又抓紧知微了一下远处的现况：

        果然就如那男人所说，赤谷森林里秾繁相似的排血树虽然不高，但数量却十分惊人。虽然自己也能知微到更外面的情况，但是若纯靠这个的话，也不一定就能走得出去的。

        另外，周臻的位置的确是离自己更近了，但二人却更像是身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一样，他过不来，自己也过不去。如果他想在这片排血树中找到捷径，直击自己这边的话，那怕是得有飞天遁地之能才能做得到。

        然而戏剧性的是，因为后来动用了乾坤术的实境模式，故而导致了地下古木参天，地上壤土飞扬，两个方向的景观垂直颠倒，如此，倒把他自己给困住了。

        也是好笑！

        真不知该替他哭还是该替自己笑……

        呵。

        之后她又趁机知微了一下法部的四位师兄师姐，可没想到他们竟然早就下了山？

        不过得亏他们与周臻走得并非是同一条线，而是转之北上，去了另一座毗邻赤谷森林的城池，照丸。想来自己当初在马车上感受到的压迫感应该就是来自于这四人吧！

        而且她还估摸着，他们下山的时间应该比周臻稍稍早点，因为周臻有钟吾司南在身，可以根据磁场导向，这才渐渐超越地了他们。否则自己纵然有紫微术加身，也避免不了会被法力更高的那四位抓去，那样可就真惨了。

        她回过了神来，男人也休息够了，二人便在林中绕来绕去的大概饶了两天，才终于算是真正地离开了这片森林。

        临行前——

        男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匹马，为她送行。

        司命上马的瞬间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听阁下的口音，应该不是南方人士吧！”

        “不是。”男人淡淡道，“北方多年来战乱不休，所以我才辗转多地，最终南下至此。一直以来，我都致力于为小儿寻求救赎之法，只是在下不才，至今仍没有什么进展罢了……”

        司命颔了颔首：“那阁下……又为何最终选了这赤谷森林作为居住之地呢？”

        “……”

        “若是不好回答就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刨根问底之人，毕竟是个人隐私嘛，我懂。”司命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排血树，便随时一个起意，胡诌了起来，“总不至于是因为这森林太大好藏身吧？”

        “呃……”男人笑了笑，挠挠头，“也可以这么解释。”

        司命道：“不过我劝阁下还是早些换个地方为好。”

        “此话怎讲？”

        “我见过那些人的，他们来头不小。若真是阁下仇人，此次行事未成，那铁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又联想起了周臻的操作，不禁也觉得他有些鲁莽起来。其实他并非鲁莽之人，或许真的是寻苍山下了死令，才逼得他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那个地洞此时可能……可能已不在地下了吧！”

        “？”男人一慌，愣了半天，然后才想起来棺材和留魂瓶还在那里头呢，于是吓得赶紧作了个揖，“还未正式介绍，在下孟篪。那么小儿孟渠一事，就烦请姑娘切勿忘记了。”

        “放心。”司命也同样拱起了双手来，“今日还真是多些阁下的救命之恩，对于令郎一事，司命定当牢记于心，不负所托。”

        随即二人就此告别。

        司命也一声令下，驾马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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