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前缘

　　返回院子里给柳青戴上了围脖，两个人准备出发。

　　柳青抱着阮欢欢上到房顶之上，两个人站在风雪里看了一下此刻的长安城。

　　风雪萧萧，本应热闹的街上空无一人，往年的长安城每到过年总会点上许多的大红灯笼，还有升起的千盏孔明灯，如今却是死寂一片。

　　阮欢欢心里难受，她别过脸在柳青怀里道：“我们走吧。”

　　曾经因我而死去的亡灵，此刻就让我踏上征途去解救你们。

　　花谷在人间的假身在长安城外临近的一个山上，从外面进去是一个普通的山谷，再往里走，是人类不得踏步的禁地。

　　谷内的风与雪强力依旧不减，柳青揽着阮欢欢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他伸出来一只手碰了一下缠绕在树干上的一个什么东西。

　　阮欢欢这才看见在这风雪里居然还开着一朵牵牛花。

　　那朵牵牛花在这么大的风中一动不动，直到柳青碰了碰她，她才摇了摇花身。

　　之后没等着阮欢欢反应，他们面前的崖壁居然发起了光。

　　柳青揽着她往那光里面走。

　　光的后面就是花谷在人间的真身。

　　穿过光，他们到了花谷。

　　与外面的风雪连天暗无天日不同，花谷里面温暖如春散发着勃勃生机，一眼望去望不到边，四周是山，正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一片花海。

　　阮欢欢见过的和没有见过的。

　　左右两边的山的顶部竟然有一轮看似刚升起的太阳。

　　那太阳散发着暖黄的阳光，照耀在花谷的每一朵花瓣之上。

　　不远处，阮欢欢看到了两个人。

　　他们一人穿粉，一人穿白，一人白发，一人黑发，正在时不时的弯着腰给花朵浇水。

　　感应到有人来了，景洪和泠骨直起身子向谷口的阮欢欢和柳青看去。

　　两人相视一笑，放下东西等着他们两个过来。

　　这是柳青不知道第多少次从外面回来，但是这一次却要比以往都要紧张。

　　他拉着阮欢欢的手轻轻捏了捏，两个人对视一眼向不远处的一对仙人走去。

　　走至跟前，阮欢欢屈膝道：“见过师傅。”

　　泠骨笑着扶她起来，然后把她身上的披风给摘了下来，“这里暖和，穿上行动不方便。”

　　景洪指着柳青脖子上的围脖问：“你戴的什么？”

　　“媳妇儿亲手织的围脖。”

　　景洪：...

　　“好了。”泠骨笑着打断他们，“走了。”

　　景洪无奈笑笑，拉着他的手向花谷中间走去，那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阮欢欢认不出是什么树，树的最上面站着青鸟。

　　走到小岛屿，阮欢欢又发现了一棵长得极好的茉莉花，柳青走到她面前看着茉莉花道：“好看吧，这就是你送我的那枝。”

　　阮欢欢有些惊讶的看着花树，没等摸一下花朵，景洪与泠骨两个人就已经上了小岛屿呼唤他们两个。

　　柳青揽着阮欢欢的腰，与她一起也上了上面。

　　泠骨坐在桌前准备着茶水，景洪侧身坐在对面嘴角带笑看着阮欢欢与柳青。

　　阮欢欢走至景洪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傅，长安城爆发瘟疾，我，我想向您寻些药。”

　　景洪没理会柳青的眼神，也暂时没将阮欢欢扶起来。

　　他笑了笑道：“你可知这些人曾经历过一次死亡？不止这些人，还有曾经无比信任的你人。”

　　阮欢欢抬头对上了景洪的目光，她的眼睛里面因为忧愁带着些血丝，阮欢欢点点头，“我知道，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请师傅让我救一救他们。”她声音有些颤抖，柳青的眼神如刀，让景洪差一点就演不下去了。

　　景洪清清嗓子，“药嘛，我肯定是有的，不过需要你自己去采摘下来，你愿意吗？”

　　“我愿意！”

　　“路程不长，但需要你再一次的面临他们的死亡与绝望，你愿意吗？”

　　“我愿意！”没有犹豫的，阮欢欢重重的点头。

　　景洪一挥袖子，伸手将阮欢欢扶了起来。

　　他转身指着花山，“这个山叫花山，最上面有一种花叫做无忧花，可治百病。无忧花生长环境很苛刻，在花山上的瀑布下面，你顺着这个软桥走上去，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片粉色的小花，连着根摘下来一棵就足够了。”

　　阮欢欢看他，“这么简单？”

　　景洪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示意她可以上去了。

　　阮欢欢看着面前的软桥，回头看了一眼柳青，然后没有迟疑走了上去。

　　柳青本想跟着她陪她一起，刚抬腿景洪就拦住了他，“这是她应该面对的，等她下来的时候你再去。”柳青皱了皱眉站立了脚步，看着阮欢欢离去的背影。

　　软桥不是很长，从阮欢欢踏上去的第一步，前世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里面翻涌。

　　她猛的一下头眩晕的让她几近站不住，阮欢欢扶着软桥的藤曼艰难的站着。

　　就好像是一刹那间，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眼前出现了无数的冤魂。

　　有李熙伦，沈玉书，紫翡，茉莉，金鱼，风铃，刘玉婷等等等等。因她而死去的冤魂全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没有说任何的话，没有指责她，没有怒骂她。

　　他们只是飘在阮欢欢的身边笑着。

　　他们在提醒着阮欢欢，她所做的事情。

　　阮欢欢几乎要动弹不得，他们越是这样不怪罪她，她就越加的愧疚。

　　为什么，为什么我害的你们命丧黄泉，你们不指责我反而还在我面前笑着。

　　她踏上的软桥，但还没有走出去一步。

　　阮欢欢弯着腰扶着藤曼站在桥头动弹不得。

　　“她怎么了？”柳青看的焦急询问景洪。

　　这边的茶还没沏好，景洪在给泠骨打下手，闻言头都不抬道：“她在赎罪。”

　　内心深处的罪责感与要拯救百姓的责任感拉着阮欢欢不让她瘫坐在地上。

　　她有些恍惚的看着软桥的另一端，阮欢欢用力攥着拳头，指甲刺着肉的疼痛感令她微微看清了前方。

　　桥的尽头有光。

　　阮欢欢松开了握着藤曼的手，她继续握着拳头，用这种疼痛感让自己清醒，就像是她前世陪着李炎恩谋反的那天她担心出事用力攥着剑一样。

　　周围的冤魂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压的阮欢欢喘不过气来。

　　她开始迈出步子，“对不起。”

　　这一声，对李熙伦说。

　　对不起，害你死的如此惨烈不堪。

　　“对不起。”

　　这一声，对沈玉书说。

　　对不起，污你清明让你在万人唾弃之下自刎。

　　“对不起。”

　　这一声，对金鱼和茉莉说。

　　对不起，害你们如此绝望。

　　“对不起。”

　　这一声，对刘玉婷一家人说。

　　对不起，害你们尸横遍野。

　　“对不起。”

　　这一声，对紫翡与风铃说。

　　对不起，害了拼命保护着我的你们惨死他乡。

　　每说一句，冤魂便对应的消失。

　　每说一句，阮欢欢的步子就越沉重。

　　“对不起。”

　　等剩下最后一步阮欢欢踏过去跪倒在了软桥之上，眼前就是瀑布，她已经看到了开的灿烂的无忧花。

　　“对不起，所有因我而受害的人。”话音刚落，所有的冤魂褪去。

　　阮欢欢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她只觉得她的天重新变得明亮。

　　她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瀑布边上。

　　无忧花扎得根很深，阮欢欢走过去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扒开泥土，废了好大一番力才将一棵完整的花挖了出来。

　　彼时她满身泥泞，白净的脸已经不白净全是泥土，指甲因为触碰到石头而破皮，可这些完全不能阻拦她拿到救命药草的开心。

　　她浑身酸疼，拿着花朵费力的站了起来，阮欢欢走向软桥边，看着风光无限好的花谷，忍不住流下眼泪。

　　“有救了，有救了。”

　　柳青站如针灸，一直紧紧盯着阮欢欢的背影，在阮欢欢在桥头跌坐在地的那一刻他几乎要立马冲了上去，景洪拦着他，“这是她该经受的，最低的惩罚。”

　　于是他又站立了脚步，握着拳，拧着眉，看着阮欢欢重新站起来，消失在桥头。

　　在看到阮欢欢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几乎想也没有想的就冲了上去。

　　他跑的很快，阮欢欢走的很慢，但她也在走向柳青，她的身子太疲惫了。

　　终于，柳青抱住了她，阮欢欢摊在他的怀里哭出了声来。

　　泠骨看着桥上相拥的两个人完成了茶的最后一步，他对景洪说：“青青这样心疼你就不怕他下来不依你？”

　　景洪无奈，“糖糖确实犯了错，这真的已经是最轻最轻的惩罚了。”他揽着泠骨的肩膀也看着桥上的两人，“让她面对死后依然不怪她的亲人，让她把她欠下的对不起说出来，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不知过了多久，阮欢欢终于缓过来，柳青拉着她的手走了下来。

　　关于前世的孽缘，终于了解了。

　　走回到岛屿上，泠骨一挥手，阮欢欢身上的污泥全部散去。

　　“谢谢师傅。”

　　阮欢欢心里复杂，说是容易，她满身疲惫，说是不容易，她又这么快的就把药拿到了手上。

　　她身体还有些虚弱，微靠在柳青的身上道：“师傅，我可以拿草药回去救人了吗？”

　　景洪笑笑，“不急，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会在这里吗？”

　　他没直接道破，阮欢欢却是听懂了。

　　景洪问的是，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重生一世吗？

　　阮欢欢有了些力气站直身子点了点头，“是师傅救了我吧？”

　　景洪摆摆手，“说不上救，回了份礼而已。”

　　没来的及询问是什么礼，泠骨挥了挥袖子将沏好的茶不知变到了哪里，他回过头道：“走吧，去寻找属于你们两个的答案。”

　　于是景洪与泠骨带头走向岛屿后面那一望无尽花海，柳青与阮欢欢对视一眼，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花谷的真身是万花之谷，孕育着三界所有的花，绝迹的，未开的，都能在万花之谷里找到。

　　而万花之谷与花谷的区别，一个是仙界，一个是人间。

　　泠骨喜欢人间，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花谷里住着。

　　万花之谷与花谷一样，有着望不到尽头的花。

　　二者之间有一道结界，这便是那个瀑布流下的水流，越过那条水流就是万花之谷。

　　柳青在这里居住了这么多年，景洪也只是让他看过里面是什么样的，并没有让他进过里面。

　　他们一直到了万花之谷的正中央，这里有着和花谷一样的一棵树，阮欢欢只觉得这棵树看着比花谷的那棵是更要虔诚。

　　“这是什么树？”她问。

　　泠骨跟着她的目光也看着那棵树，他解释道：“菩提树，三界三大神树之一。”

　　树下有一方桌子，花谷里泠骨泡的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这里。

　　景洪倒了两杯放在柳青与阮欢欢的面前。

　　“我也喝？”柳青疑惑，他明明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啊。

　　“你不陪着糖糖？”

　　没有犹豫的，柳青把已经凉的温温的茶一饮而尽。

　　柳青喝完，阮欢欢一脸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找答案要喝茶，但是柳青都喝了，她也跟着一饮而尽了。

　　喝完两人相视一眼，眩晕感扑面袭来，没多长时间，两个人头低着头昏睡了过去。

　　景洪与泠骨对视笑笑，也闭上了眼睛。

　　*

　　说是睡着，其实是灵魂回转，让她回到那个消失的时空看一看她是怎么与柳青牵上缘的。

　　前世

　　大朝十九年冬，大乱的前五年。

　　长安城刚下了第一场雪，入了冬太后的身体一直不好，阮欢欢这天做了几盒花生酥给太后送去。

　　走到大殿下，突然被一个人给撞倒了，阮欢欢瘫坐在地上，茉莉扶她起来的时候一只大手伸了出来帮扶着阮欢欢站了起来。

　　“抱歉。”

　　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歉意。

　　阮欢欢抬头，本来有些生气，但看到来人是谁的时候她愣了愣，阮欢欢拍拍身上的雪问：“国师这么冲忙是要去干什么？”

　　也许是刚刚没注意撞到了她，柳青顿了顿道：“今日师傅生辰，回去给他庆生。”

　　两个人那个时候除了李炎恩入政之后偶尔会打个照面，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也可能是那天连续几天的阴霾刚过去，迎来了冬日的第一缕阳光，阴差阳错的，阮欢欢拿出来了一盒花生酥糖。

　　“原来是尊上生辰，恰巧今日给太后做的花生酥糖有很多，也没有什么能送的，国师如果不嫌弃将这个送给尊上吧。”

　　也是阴差阳错的，柳青接过了那个木盒子，可那个时候的柳青还是那个目中无人的柳青，他接过盒子之后示意了一下就要走。

　　“哎”阮欢欢叫住他。

　　柳青不耐烦的看着她。

　　刚刚因为两个人的碰撞柳青的披风有些歪了。

　　阮欢欢双手有些怯怯的伸去，柳青轻微的往后倾了一下。

　　“去见长辈，还是要衣冠整齐些。”她伸手将柳青的披风整理好，然后对着柳青屈膝行礼，“恭送国师。”

　　虽然有些不自在，柳青还是拿着那盒花生酥糖回了花谷。

　　当景洪看到那盒花生酥糖的时候，柳青明显看到他的眼睛立马红了，他原本因为景洪是因为柳青给他礼物而感动的，想了想这东西不是自己的，于是她对景洪说：“你可别感动，这东西可不是我做的。”

　　景洪拿着那盒花生酥糖像是在拿着宝贝，“那是谁做的？”

　　柳青皱眉，“楚王妃，余欢郡主。”

　　柳青不明白为什么景洪看到这盒糖会那么高兴，他意兴阑珊也不想知道。

　　那个时候泠骨还是没有醒来，景洪还是千年如一日的呆在花谷里面等着他。

　　以前泠骨活着的时候，最经常给他做的就是花生酥糖。

　　景洪不喜欢吃花生，但是喜欢花生的那个味道，于是泠骨将花生磨成粉做糖。阮欢欢做的花生酥糖的味道实在和泠骨做的太像了。

　　看着这一幕，阮欢欢自己都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给的柳青那一盒酥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救了那么多的人。

　　－－－－－－题外话－－－－－－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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