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逃亡路上

　　白茫茫的雪，映着天空泛出青白色。被冰雪压住的树干，在风中呜咽。

　　甜妞停下来喘口气问：

　　“去哪儿找弟弟呢？怎么往城外走了，他不在城里和你在一起吗？”

　　大野摇摇头，他如何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呢？起初，他只想把甜妞带到城中百姓家避一避，可是整个旅顺是一座空城，没有几个百姓能逃出双重军队的这场屠杀。

　　一个姑娘又如何能逃出士兵的搜捕？

　　大野咬咬牙，回头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军营，还是逃吧。

　　“弟弟不在你那里？”甜妞盯着他，她从大野哀伤的眼神中好像猜出了什么。

　　“他死了。”

　　“是你们杀害了他？”

　　甜妞绝望的哀嚎：

　　“我怎么会相信你？你烧了我的村子，杀了我的弟弟，还要糟蹋我，我怎么会相信你？”

　　她愤怒地骂着，大野走上前，他向她解释他没有杀狗子，为了狗子的一句话，他愿意和她一起逃走，他诚心诚意要救她出去，为此不惜背叛了军规。

　　甜妞惊恐地往后退，仿佛看见了前面这个人，是青面獠牙的恶魔。

　　她转身而逃，向结冰的河面奔去。

　　“喂，快停下来，前面危险。”

　　大野高喊。

　　甜妞滑到了河心，冰面突然吱吱声响，裂开了一层冰，她在冰上晃了几下，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平静地用冰冷的目光，逼视着想救她的大野，直到冰水淹没了她的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耀眼的阳光被冰雪反射，有一道幽蓝的光芒直刺向他的喉咙，那是一柄冰冷的军刀。

　　“你想逃走，还想救那个女人？”片冈村轻蔑地看着他。

　　“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天皇神圣的军人圣喻。”

　　“她死了，就在我面前沉下去，我没能救活她，她恨我，你知道她用怎样的眼神看我？狗子也这样看我，他们都恨我们。我们在别人的国家都干了些什么？”

　　“大野君，收起你那做医生的好心肠，你背叛了天皇，还敢责骂圣战。现在你的部队正在追踪你，今天我让你走，为了你曾经救过我一次。记住，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追杀你，无论谁也不能逃出黑龙会的追杀，你快走，逃得越远越好。”片冈村扔下一袋银子走了。

　　大野的脑中一片茫然，仿佛一切都被冰雪凝固。

　　他像一座雕塑跪在河边，下意识地摸出甜妞给他的那封信。

　　“这是佳代给你的。”

　　背后没有声音，片冈早已走远。

　　大野抖开信，上面用清秀的字体，抄写着谢野晶子的诗。他轻声地念起来：

　　“弟弟呀，我为你哭泣，你不要死去，

　　你是咱家最小的弟弟，

　　双亲加倍的疼爱你

　　双亲何曾教你紧握利刃，

　　为了杀人到前线去。

　　双亲把你养成24岁，

　　哪里是为了你先杀别人再后葬自己。

　　旅顺城即便失掉或能保住

　　又有啥关系？

　　你不要去死，天皇不会亲自参加战役

　　皇恩浩荡，岂能有这样的旨意？

　　让人们流血而死？让人们死如禽兽，

　　还说什么？这就是荣誉。”

　　大野潸然泪下：

　　“佳代，谢谢你，我会努力的活下去，活着回家。”

　　他捡起片冈村扔下的银子，拾起刀走了几步，想了想毅然举刀。

　　刀在阳光下一闪，从右眉梢到右耳根，被深深地划出一道血痕。

　　谁还会认出我呢？他想，一个帝大的学生，如今已长成粗壮的青年，满脸的书卷气被残酷的环境笼罩的阴霾代替，脸上将有的这道丑陋的疤痕，像是一件精美的作品中的败笔，给这个原本纯真、善良和俊美的面孔，换上了一副冷酷无情的面具，还有一口流利的汉语，现在谁还会认出我呢？

　　“杜爷，这是我在他身上搜出的手枪。”

　　疤眼刘把手枪递给了土匪头子杜三立，那一箱的财物，他瞒了下来。

　　那是他在城里就紧盯上手的猎物。

　　杜爷把玩着枪爱不释手。

　　“看样子他像是留洋回来的书虫，还有这些书和纸也没啥用了，只是现在书呆子身上都带上了枪，可见世道乱啊。

　　説完瞟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人。他把手枪往自己的腰中一别说：“还不快收拾干净，等着让人抓呀/”

　　疤眼刘正等着这句话：

　　“把他扔到后山中去喂狼。”

　　他吆喝着手下。

　　深山里面搭着一个草棚。

　　“我也是一个人，一个人躲在这里，他们在追我，真的，我闻到了他们的气味。你怎么也被人追杀？”

　　大野关切地盯视着面前的陌生人，那个人被冻硬的石头和树枝划破了衣服和脸，已经慢慢的苏醒过来。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草棚顶，一言不发。

　　“你是谁？是啊，你从山上滚下来，可能是脑部受了伤，可惜这里没有设备，我治不了你。而且我的部队正在追杀我，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他扶起那个陌生人，他已经丧失了全部的记忆，幸好还会活动/

　　一个人的逃亡让大野变得急躁。现在总算遇到一个人，使他感到渴望与人为友，与人交谈。那个人低声的说出了一个词。

　　“你是说上海？”

　　大野惊奇的改用国语问：

　　“你是扶桑人？”

　　男人点点头。

　　“你要去上海？”

　　陌生人茫然的看着大野，努力的想记起什么，可惜他已经没有记忆了。

　　大野从他的口袋中，摸出了一张美浓纸。

　　“你真是扶桑人，好吧，我们去上海，看来你比我熟悉这个国家，哎，算算看，片冈给我们的银子够不够，现在我再给你起个名字，哎，就叫你竹太郎吧，他是我大学的同学。他可比你会说话，我呢，你就叫我高桥俊夫，别管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

　　“高桥。”

　　竹太郎吃力的发音。

　　“对，高桥，我是，我就是高桥。我们去那个叫上海的地方。”

　　大野拉开门，，就是一整块树皮，在风雪中搀扶竹太郎走向茫茫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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