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老克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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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浦江两岸密集的灯光泻到江面,粼粼波光中灯影重叠,像一群微醉的人在水中碰杯;窗内餐桌上的灯光则是经过精心计算,高光点定在餐桌中心,周边的人彼此刚好看得清身边的人,再远一点,光就虚掉了,变成了朦胧的灯光,黄浦江边的这座松鹤楼,因此也就区别了开在其它地方的门店,这家不仅重菜品,灯光、装饰,就餐环境都格外用心设计过。
我们在等着盛大哥的到来。
服务生早安排好今天的菜品,在一楼品尝日式料理。
肯定没有哪座城市的日料店比魔都多,魔都也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的日料更新鲜,是离江边近的缘故吗?
时间转到8点,盛大哥准时走进餐厅,银灰色的毛呢大衣,浅灰色的毛线开杉,头戴一顶深灰色的礼帽,帽子下面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被摩丝吃牢,唇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肉粉色护唇霜,身上喷了淡淡的香水,远远看去,从身材到长相,都极像是木心。
有人説他是魔都最后一任老克勒,这是魔都人对于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弟子的昵称,决不是喝上一杯咖啡,或吃了一块蛋糕那样的克勒食客。
当年,章校长就是在他爷爷的指点与帮助下,来到上海滩开创了自己第二个职业高峰。为了找到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会面场地,饭后,得以参观当年盛家的宅子。
盛家当年的那座二层楼的独栋别墅已经以亿元的价格,转手卖给了浙商。
这是一栋全红砖盖的近千平米的西班牙式洋房,带有一个约一千平米的花园,花园内有一株百年的玉兰,据説是存活下来的魔都最年长的一棵,树杆并不高,但华盖伸向四周,占据了约十平米的空间,叶片闪着油亮的光泽,枝条垂老,爬满了突起的条状茎干,长势繁盛。
一进门就是一个正方形的客厅,约有四十平,装修工人想把地垄和地板都换掉,没想到掀开地板后发现,下面是一人多深的地垄,全部用钢板搭成,十分坚固,他们除了原样合上,找不到能媲美当年的装修质量方案。
靠客厅左边是一间约三十多平的长方型书房,四周架起书架顶天立地,中间有一只墨绿色瓷砖装饰的壁炉,与粟色的书架搭配十分沉稳,当年清王朝两位重臣就在这间西洋式的屋子里,完成了对未来国运的判断和对自己前程的安排。
此时盛大人还留着辫子,章校长则剪了短发,架着圆形的金丝边眼镜,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完全是一幅留洋归来的海归模样,这表明了他要扎根在这里的狠心,决不再回帝都,头发可不是一天能长成的。
盛大人虽説也是朝廷器重的洋务重臣,但与作为章京的章校长比,章校长更亲近光绪,光绪喜欢看的书,都是通过章校长的挑选,专程送到宫中,他才读到梁任公、康南海等人的作品,一位只是工作上的伙伴,而另一位,则是心灵上的导师。
经过帝都的那场宫廷变,好友生离死别,章校长决定只参与教育做实业,不再参政议政,他的决心与态度的改变,倒让章夫人十分欢喜,也让魔都自此多了一位教育家。
此时,外公仍在海边的家中,他并没有想到几年后他会随着亲戚投奔到章校长的门下,帮着打理公司杂务,而此时他将要落脚打拼的地方,早已有日侨在此地开发:
1862年(清同治元年)扶桑国的商船千岁丸载着五十一名国人抵达魔都,成为近代最早来到此地最是早的侨民,并设贸易所及领事馆,自此打开了扶桑国在沪通市之始。随后军商与侨民不断居留聚集于虹口地区及北四川路的租界内发展,因此章校长终在此处,与他们有了后半生的交集。
亚珍的祖父母就在此时到上海谋生,到了亚珍母亲这辈,家中只活下了她和女儿亚珍,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李阿姨一直在外公的教堂里做清洁工,外公安排她们母女两人住在弄堂里另一间亭子间里,在三十年代,亭子间由于租金便宜,成为外来青年到上海落脚的首选之地。
这也是徐涓兰父母只相信亚珍写信向他们报告女儿真实情况的原因。
朱亚珍几乎每周都来信向徐涓兰介绍她的丰富多采的业余活动,更是提到了她认识的几个要好的青年,其中一位尤其优秀,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虽然没有上过正规学校,完全是自学成材,在团委里主持工作,深得厂里青年人的拥戴,徐涓兰人虽没到场,但亚珍的信中,已经把她身边的好友一一都在纸上认识了,正当她快要学完张老师给她补习的业务知识时,有五个星期,亚珍没有来信,她开始胆心她是否出了状况,她熟悉亚珍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与她中断了联系,她一直是父母的耳目。
徐涓兰一连给她去了三封信都没回信,直到第四周,亚珍终于来信,信很短,只有半张纸,信中説她病了,病得很重,得了当时不治之症肺结核,在医院隔离了二个月,三天前刚出院,医生开出休养半年再看情况的疹断。
徐涓兰放下手头事,请了假做早班车赶往江城。
这是1961年的国庆前夕。
她没有想到因为亚珍的一场大病,导致徐涓兰最终离开了省城,留在了江城。
“克勒”是音译的英文,原意是钻石的重量单位,当然越重越值钱,它作为上海滩一种特殊的文化指代现象,从爷爷辈顽强地留传到盛大哥这辈,之所以説这不是一种只是吃喝与打扮的到极至的文化,而是一种对于人才求贤若渴、竭力举才的自发行动,有案例可查:当年有几位青年人占据了盛家在西湖边上的孤山地之,起社名西泠印社,盛家人回杭州时发现了,接下来看了他们的金石作品后,决定把孤山之地全部送给他们,因此西泠印社才能金石永年。
因此对于光绪帝唯一下令开除,其实也是让他快逃走的这位章校长,盛家当然会尽力安排,让他继续在上海滩开办学校当校长,但没想到,章校长偶然一次在排字房里与一位商人相遇,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从而也将他家乡的青年,我外公带到了上海。
一个人的命运能联动着另一个人的命运。这世界从不是孤单的,无论你在天涯何方,一粒种子从落地开始,一朵花从盛开起,就与你我有关。
把这个故事线索推到章校长到上海滩,重新创业的年代,再向东推过海,明治36年,即公元1903年,坐标东京。
三月,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
被红云弥漫的地方正是上野,这是一般市民赏花的地方,而上层人士则去小井金。
一条小溪曲折几公里,两岸种着的樱花,为溪流搭起了一道花的帐篷,随风飘过的是一阵阵的樱花雨,把空气,溪水、和人们的心情都酿成了酒。
这个季节,一切都带上的美好的字眼,樱雨、樱菜、樱虾、樱纸、樱月,举国出游,不分男女老幼,除了男人更加放浪形骸,规矩的妇人也可以在这个季节里尽情饮洒。
作为政治世家的吉野家也在这里专设了帐篷赏花,吉野与亲戚们聚在一起目的是讨论报纸上关于日俄战争能不能避免的重大问题,之所有这个话题成为家族赏花的中心问题,是因为提出日英同盟与俄必有一战思想的,正是吉野家的姑爷,当然在讨论战争何时来临,家族将在这一战中如何站队时,也不忘记大骂幸德秋水、利彦之流的反战者。
吉野的女儿千惠根本就插不上嘴,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帐篷,走向樱花深处,如同徐涓兰起身前往江城一样,这两位大小姐前往之地,一切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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