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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亭子角落


  亭子间是石库门式房子的一种特有的楼顶建筑,楼梯走到的最后最北的一间小屋,大约五六平米,屋顶是斜的木板,木板上是铁皮,铁皮上就是瓦片,木板好点的是柚木,一般是杉木,通常是家里放杂物的地方,徐涓兰记得家里把他们小时候的玩具,不穿的衣服,约翰拉坏的小提琴,还有她和亚珍小时候玩过的各种娃娃,都成了这里的住户。

  夏天的亭子间又闷又热,蚊虫都不爱待,我在里面翻找被大人们扔掉的娃娃。

  朱亚珍给徐涓兰写信,告诉她不必担心自己去了那个三线小城市,虽然地处偏僻,但企业的员工来自五湖四海,特别是企业年青人极多,因此团委的活动也多,只有想不到了,没有做不到了,歌咏比赛,篮球,乒乓球,她可惜了这个最爱活动的邻居没和她一起调到这里来,省城虽然大,但是徐涓兰的科室都是中老年人居多,门点也少有年青人,她除了业余时间全部用于学习,也实在没有啥活动好参加。

  “你可以周六晚上坐火车,第二天一早到,在这里玩一天,晚上再坐火车回去,不会误了周一上班。”

  亚珍发出邀请。

  从亚珍的信中,徐涓兰感到这个丫头已经玩疯了,原来父母是让她每月到省城来看看她,现在倒好,她开口让徐涓兰自己到江城去找她,除了玩,难道还有什么更加吸引她的地方?

  徐涓兰也想知道,但每次她想请假説出去看亚珍,看到张老师布置的一堆作业,和自己的一堆要完成的报表,她只好叹口气,给亚珍写信:

  要是能找到亭子间里的布娃娃,让妈妈找出来全部洗干净寄过来吧。

  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可玩的东西,除了饿的时候一直想着妈妈能给她再寄点什么吃的,那时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口食都分不出来,那个时代不是有钱就能买到食品,每个人都用定量的粮票,才能换到食物,徐涓兰尽力把粮票省下来,利用职务之便,换成全国粮票,再寄回家中。地方粮票犹如各国货币不能出省,只有全国粮票各地通用,好在徐涓兰所有的单位地处省会,总有外地出差来的人会用全国粮票卖上糕点,因此财务科会收到这些全国粮票,按照一比几的规定换出来。

  到了60年代晚期,寻找好吃的依然是家里的永恒主题词。

  我记得当时家里最好吃的是一瓶蜂蜜,由约翰保管,只有当我认识了一个新的字后,他才拿出木棍,从里面挑出眼泪水大小的一点蜜,让我舔舔,表示奖励。

  外婆根本就不会去亭子间里找布娃娃,她要拉扯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凭着外公扫地每个月8块的工资,一家人要在这8块钱中找到生存空间,除了依靠已经工作的几个女儿给家中补贴外,她整个的身心都在寻找吃的东西上下功夫,因而脾气也格外火爆,一听说我又和小朋友们远征去了别的地方玩,回来浑身都像是泥地里打滚一样,其实是和对方打了架,然后就是一阵训斥。

  我尝试着她训斥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因此有一次当弄堂里的大孩子准备来一次远征,要去龙华时,我也尾随了,大约当时不到5岁,跟在一群大孩子后面上了公交车,个子太矮了不用买票,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换了无数趟公交后,我终于看到了古老的龙华塔,当时抬起头,把帽子都弄丢了,回到家中已是华灯初放,整个弄堂都是安静的,大人们突然发现小孩子们都不见了时,慌张起来,去各个弄堂里找,这里我早已趴在大孩子的背上睡着了。

  至此大人们再也不敢打孩子,越打孩子们走的越远。

  外婆认为惩罚是必不可少的,至少要关到小黑屋里即亭子间里去反思。

  反思的当口,我发现了徐涓兰一直想让亚珍找到的,她们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压在箱子里。

  它们头上的帽子和衣服是可以穿脱的,身体的其它部位其是像胶的,皮肤和真人一样,有弹性,肤色也极像,皮鞋是可以脱下来的,五个脚指头都做得很像真的。

  这应是一种德国产的娃娃,我兴奋于这个发现,把它们都排列在地上,等着外婆把门打开后,抱起它们,兴冲冲地到灶披间去清洗。

  这当然又是犯了大忌,这里只有外婆才能进,每当她在这块狭小的地方做出油焖笋,煎带鱼、笃蹄髈,用着她的做菜秘籍应对家中的几口人时,彰显着她作为一家之主的拥有灶披间使用的权力,而洗东西只能去走道上的洗水池,通常是几户人家共用的地方去洗。

  她冷冷地看着我把娃娃洗干净,然后不知所措,这时外公过来,拿着我的娃娃,把它们放到窗下的斜屋沿上晾干,这片屋沿伸向天空,大约有A4纸的宽度,非常适合晾晒小东小西,比如洗过的鞋子,当然这里还是我和外公的小秘密,他用这个地方来藏圣经:

  当舅舅带着弄堂里的大孩子闯到家中,想从书架上找到外公一直偷偷藏着的圣经,原以为十拿九稳地把外公的伪善面孔彻底揭露时,外公早就从密集的上楼梯脚步声中,判断出了事情走向,当时他在我眼中,身手中如同潇洒的佐罗,一伸手从书架的毛诗背后拿出黑色封面的圣经,将颀长的身体伸到窗外,掀起瓦片,把书放在上面,瓦上面再放上约翰的几双球鞋和一排我的布娃娃,等着杂乱的脚步冲进里屋,他们在乱翻书架时,他早就抱着我,镇定地读着手中的报纸。

  约翰就此干了一件这事,就被队友们开除了,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成为黑类分子的孩子,被打倒在地,重复了一遍徐涓兰在北国的遭遇,被踏上无数双脚,失去了进步的权力。

  我和外公看着窗外的蓝天,会心地一笑。

  由此我非常想搞清楚外公的过去,包括和它一起工作过的人,普通人当然史书上没有记录,但他的老板有。

  那天章校长看到:荣䘵的三千亲兵封住了BJ的各个城门,隔断交通,一批批搜捕维新党人。

  一周后,著名的六位维新党人被绑缚骡马市大街处死。

  学生们劝章校长到扶桑国的使馆去躲起来,他拒绝了。

  十月八日,圣旨下到了总理衙门。

  传旨官面无表情,跪着的章校长只听到自已被革职永不叙用,心中一热,他猜想这是光绪帝竭力保全维新力量最后一点血脉。

  想到一国之君,无半点自由,维新好友劳燕分飞,想到六君子慷慨就义,他倒在地上抽泣。

  传旨官以为这个章京还舍不得自己的官位。

  京城他是待不下去了,想到前程心中茫然。

  这一百零三天的维新变法,就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曾给他带来多大的热情多大的梦想。

  他想到了去上海。

  这时的上海,已从荒凉偏僻的滨海小县,发展成国际性的大都会,成为接受西方文明的第一个窗口。

  也许那里才是干一番事业的地方。

  他的这个想法联动的就是不远的将来,他将家乡的青年召到麾下,重整旗鼓,外公从海边的小县城,跟随着这拨青年,投奔到他的门下,开始了张氏家族在上海滩远征的第一步。

  而当张约翰冲进屋时,他还得用一张报纸,遮掩自己收藏起一个道具时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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