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

        十一月上旬，s市的天气逐渐下降，这才稍微有了一点冬天的模样。

        郑坚雄是瘦小的南方人，杠不住冻，早早就穿起了公司发的黑色制服外套。

        再看曹旭，连外套都没穿过一回，整日只着那一身薄薄的深蓝色保安制服，上衣是件水洗棉长袖衬衫，肩膀上戴着肩章，花纹简单，胸襟处则别上一枚盾形的胸章，整件衣服被他的肌肉给撑得鼓鼓囊囊，配搭着普通的黑色西裤，也让他看起来像橱窗里的男模。

        只可惜的是，他脚上却踩着一双跟这身制服完全不搭的白色旧球鞋，哪怕曹旭刷得勤快，也抵不住地摊上三十几块钱的质量要逐渐脱胶。

        这周开始，轮到曹旭和郑坚雄上早班，他们保安部六个人分早中晚三班倒，每个礼拜倒一次班，每次每班只能安排一个人休息，剩下的人就要独守岗位，上厕所和吃饭都要急匆匆地。

        曹旭已有些习惯这份工作了，听到别人管他叫曹大旭，便咧嘴傻笑着，因为他是所有保安里面个子最高最壮实的那个。

        这么些天下来，办公楼里一些员工也觉着曹旭有些迟顿，但不严重，而且因为曹旭时常跟他们笑着大声打招呼，还很热心地帮忙搬东西，倒是对他生出不少好感来。

        尤其是前台的小姑娘丽丽。

        未拆封的a4纸一箱足足重达25千克，曹旭能一口气搬三箱。

        所以，曹旭还算是公司的半个壮劳力。

        八点接班过后，公司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办公室维持着只比保安部推迟半小时的上班时间。

        曹旭不怕冷，自发走到停车场协助停车，现在的他，工作上的内容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而老大哥郑坚雄就守在电脑前，一边看着公司监控，一边记录入库车牌。

        接近九点的时候，一辆白色宝马通过闸口的识别，开了进来，曹旭几乎抢也似地冲了出去，拉开保安亭门口的雪糕筒。

        李云庭终于来上班了！

        曹旭这些天都把存折带在身上，就等着这一天能遇上李云庭。

        车门打开，身穿黑色西装的李云庭从车上下来。

        曹旭巴巴地看着李云庭弯腰取出一个电脑包，然后关闭车门，这才踌躇着上前。

        “李云庭。”曹旭叫道。

        李云庭最近憔悴得厉害，因为母亲病重入院，他马不停蹄地坐飞机回了h市，一边担心母亲留在医院照看着，还要一边处理公事，几乎夜不能寐。

        他撩起疲倦的眼皮，飞快地看了一眼跟前这个足足高出他一个头的陌生保安，视线在那张黝黑又憨厚的面孔上停顿两秒，几乎没什么印象。

        于是他便不开口，等着对方先说话。

        曹旭看到李云庭在看自己，忍不住有点脸红，不敢跟人对视，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明明给人一股压迫感，却像犯错的小孩儿一样低垂着脑袋，把姿态放得很低。

        不过，曹旭的声音更低：“俺今日带了钱，俺赔给你眼镜儿。”

        听着这古怪的乡音，李云庭这才想起来曹旭是谁，也想起了半个月前的乌龙事件。

        原来他是新来的保安，李云庭心想。

        “俺今日就赔给你。”曹旭从西裤的口袋里掏出那本被他保管得很好的存折，在李云庭跟前扬了扬。

        这举动怪可爱的，再加上曹旭脸上特别诚恳的表情，李云庭莫名想笑。

        “你叫什么名字？”李云庭开口问。

        “曹旭，曹长卿滴曹，太阳滴旭。”这是上学时，曹旭牢牢记住的一句自我介绍。

        “你一定要赔我眼镜吗？”李云庭忍不住想逗一逗对方。

        曹旭猛地点头：“是俺踩坏滴，俺赔。”

        这话说得莫名地理直气壮。

        李云庭便浅笑着吓唬他说：“那副眼镜很贵的。”

        曹旭有点犯难地打开了手中的小本子，看了看上面写着几枚数字：13276，这是他目前所有的积蓄了。

        “这个，给你。”

        曹旭把存折往李云庭跟前递了递，一副惭愧的样子，又说：“等俺领了工钱，俺再给你。”

        李云庭伸手接过那本崭新的存折，雪白的手指头覆在红色皮本上，透出一种白瓷般的剔透来。

        当看到上面仅有的余额，李云庭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点钱还不够自己买一件衣服的，可对面巴巴地站立着的曹旭脸上神色认真极了，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赔自己眼镜钱。

        这人有点傻了巴唧的。

        李云庭评价完，不紧不慢地合上了存折，又看一眼曹旭，无奈地说：“好吧，你的赔偿我接受了。”

        曹旭一听，马上就对着李云庭笑了起来，那俩单眼皮眯出弯弯的两条细弯儿，还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整个人看起来憨头憨脑的。

        “好了，回去工作吧，我要上楼了。”

        李云庭拎着电脑包和那本存折转身就进了公司，来到前台对丽丽交代说：“把这个送到人事部去吧，以后曹旭的工资给他打到里面。”

        丽丽慌里慌张站起来：“好的，好的，李总。”

        把存折往桌上一放，李云庭往电梯间走了两步，又想起点什么，回头说：“让人事部登记好帐户，就把存折还回去。”

        丽丽一叠声应着“好”，等李云庭上了楼，这才抓起那本存折，翻来覆去的猜想：为什么老板手上会拿着新保安的存折？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时，“老板的亲戚”这几个大字像走马灯地从丽丽脑袋里闪过。

        她发誓：再也不差谴曹旭给自己搬东西了！

        中午，员工饭堂很热闹，打饭窗口排起小队伍，曹旭带着自己的吃饭家伙，从走进门后，就不停地东张西望。

        李云庭不在。

        于是，曹旭就改为盯着门口，他还特地挑了一个可以对着门口的位置坐下用餐，只可惜，直到他慢吞吞地吃完饭，李云庭也没出现。

        到了下午，丽丽从人事部那里拿到了曹旭的存折，便马上给送到曹旭手上。

        曹旭接过存折的时候，明显有点懵，又有点慌。

        丽丽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只把东西交到人手上，就回去工作了，倒是郑坚雄，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劝道：“我就说了嘛，人家大老板有钱得很，不会为难你的。”

        怕曹旭不信，还指着门口那一辆宝马车问道：“你知道大老板这车，多少钱？”

        郑坚雄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自问自答道：“两百万！你看你这本折子的数目，都不够买一颗车螺丝。”说完，郑坚雄拍拍曹旭的手臂，让他把存折收起来，并说：“放心吧，这都是小钱儿，大老板不会跟你计较的，有钱人胸襟都大。”

        曹旭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发了一会儿呆后，总算是把存折放进了口袋里。

        等下班之后，曹旭在饭堂吃完晚饭，就去了附近的菜市场转悠，托郑坚雄的善心，他已经熟悉了附近周边的环境。

        挑几斤红薯后，曹旭又买了袋粉，称五斤小米，还买了若干疏菜并一些调味料，他拎着这些东西回了宿舍。

        公司每周固定单双休，只保安要上班，所以那些天的饭食要自行解决，郑坚雄有一套不算齐全的做饭家伙，偶尔会和曹旭煮点宵夜。

        在外面吃快餐不健康，大部分休息时间，郑坚雄都坚持自己做饭，主要是为了省钱，他家三个小孩儿还在老家上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看到曹旭买回来一堆东西，郑坚雄只以为是曹旭自己喜欢吃这些东西，所以当第二天，曹旭拿干净的保温饭盒带着几条红薯，和一碗熬得浓香的小米粥去上班时，他才摸砸出不对劲来。

        果然，到了快九点的时候，李云庭来了，这小子就拎着这个饭盒巴巴地等对方停好车，当然，雪糕筒早十分钟前就移开了。

        李云庭一下车，就发现身后有人叫他。

        回头看去，高大个穿着深蓝色保安服，手上拎着饭盒向自己走来，停在了半米远。

        “怎么了？”李云庭仰起头问。

        这时，李云庭发现，本来自己挺满意的身高就有点不够看了，他居然还不到曹旭的下巴。

        “俺……俺给你带了早饭。”话虽然说着，曹旭却没有把饭盒递过来，他似乎在等李云庭的反应。

        听状，李云庭心下怔然，因为除了保姆和母亲，还没有人关心过自己的早饭，他习惯了早上只喝一杯热咖啡，偶尔会吃个三明治，大部分时间都不吃早饭。

        视线不得不从曹旭巴巴的眼神移到他手上，那是个洁白崭新的不锈钢饭盒，呈圆柱形，直径很大，环带被牢牢地拎在宽阔的手掌中。

        重新审视了一眼高大个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李云庭要是拒绝了，他就会去角落里蹲着失落一整天似的。

        曹旭还是一副“我等你答应”的样子，老实地站着桩。

        李云庭笑了笑，伸出手去：“给我吧。”

        “好，嘿嘿……”曹旭立马把饭盒递上去，一边乐呵一边说：“这是小米儿粥，甜滴！”。

        李云庭忍不住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爱甜口？”

        连咖啡都是多糖。

        “里边，还有俺煮滴红薯儿。”曹旭补充道。

        接过饭盒，手上坠着沉甸甸的重量，李云庭猜测，这傻大个肯定装了不少东西在里面。

        等上了楼，坐在办公桌把饭盒打开，李云庭才确切知道里面装了多少：切成一截一截，煮得绵软香甜的红薯足有三条之多！还有满满一大碗小米粥，黄澄澄的颜色还冒着热呼气。

        这怕得有三个李云庭的食量。

        既然还不回去，又不能浪费，李云庭一天三顿地才算把它们吃完了。

        由于长期不吃早餐，最近还两地奔波，回来后又不得不跟甲方客户应酬，李云庭的肠胃一直不太舒服，这热腾腾的小米粥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即将宣告造反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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