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

        前台的年轻小姑娘笑着问：

        “您好，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预约？

        那是什么东西。

        曹旭摇摇头。

        小姑娘又接着问：“那请问您要找谁？或者要办什么事呢？”

        曹旭身上穿着旧衣服，黑色的棉短袖已经洗得有点薄，手上拎着两大蛇皮袋，这儿又是专门做装修设计的公司，这猛一看，有点像从工地上过来的人。

        可又不太像。

        小姑娘也接触了不少从建筑工地过来的客人，他们身上比曹旭脏多了，还戴着安全防护头盔。

        “俺来上班哩！”曹旭大声道。

        小姑娘恍然大悟：“啊，你是曹旭，对吧？”

        曹旭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好的，那你跟我来。”小姑娘说着把一个“请稍候”的指示牌放在台上，然后带着曹旭从大门往外走。

        保安亭设在公司正门的左手边，同时也是停车场的入口。

        玻璃窗里穿着蓝色保安制服的男人在看到前台小姑娘走过来的时候，刷地打开了保安亭的门走了出来，并客气地问道：“丽丽，这是今天来试工的新人是吧？”

        队长昨天就在微信群里通知过，今天早上十点有人来试工，并特别艾特了上早班的郑坚雄，让他带新人学习。

        丽丽一边挡着太阳一边说：“对，人我就交给你啦。”

        她又转身对曹旭说：“这是今天带你的前辈，郑坚雄大哥，你就跟着他上班吧，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曹旭还是点点头。

        丽丽怕太阳晒黑，就赶紧回去了。

        郑坚雄连忙招呼曹旭进去亭里，还顺手给他挪了挪椅子，让他有地方放行李。

        “等下班我再带你去宿舍，曹旭是吧？队长都跟我说过你的情况，来，我先把这些车牌号码给你，你记熟喽！这些都是我们公司领导的车，平时他们开车进出，电脑会自动识别，我们不需要管太多，但有时识别有问题，我们就要手动抬杆……”

        曹旭听的也是云里雾里，他连停车场是什么都不太懂，更别说是识别、抬杆等操作。

        这解释起来，就如同对牛弹琴，幸亏郑坚雄也是个从乡下来的老实汉子，就干脆把曹旭带到停车场，一一给他做了说明。

        郑坚雄看他学得吃力，但很认真，想到公司平时也不太忙，就算他只在饭点帮忙替换一下，或者帮忙巡楼也好。

        这公司一共七层，巡楼的时候，要先坐电梯，到达顶层，然后逐层逐个区域一路走着楼梯检查下来，得费不少腿脚功夫。

        到了中午，郑坚雄带着曹旭去员工饭堂打饭，平日里他们其实可以轮流在饭堂吃完再回去，可这几天都得打饭回去吃，因为没人在岗。

        郑坚雄一边让他拿由食堂提供的盘子装饭，一边向他低声介绍着，这是哪个部门的经理，叫什么名字职称。

        曹旭记性好，很快就记住了，到下次看到人的时候，马上就点头大声打招呼，公司不少人都被他突然打招呼以及响亮的嗓门给吓到过，但反应过来后不是点点头，就是友善一笑。

        “我们公司的人挺好的，你不用怕。”郑坚雄如是说。

        “俺想上茅房。”

        饭后，曹旭实在憋不住，他这一天上班见识了许多没见识过的东西，又害怕自己犯错，所以一直都很小心谨慎，连开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这时恰好有陌生车牌扫进电脑，郑坚雄就没空带曹旭过去了，只说：“刚刚我们吃饭的那个路上，从那个偏门进去，你看左手边有个门，推开就是了。”

        曹旭按照郑坚雄所说的，找到了去往饭堂的路，然后又从偏门进去，他往前走着，发现左手边确实有个铁门，紧紧闭合着，他也没多想，伸手就想推开，结果纹丝不动。

        “咋回事？”曹旭嘀咕着看看这门，怎么就推不开呢？

        这时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曹旭也没在意，还把袖子往上撸，一副要用尽全力的样子。

        结果就是，电梯门自动打开，他一下子就失力撞了进去。

        “唔……”

        门内的李云庭被撞了个措手不及，险些跌倒在地，他踉跄退后两步，直到后背撞到冰凉的金属墙上，这才止住动作。

        而曹旭因为冲势几乎单膝跪地，一只手臂撑在地上，一只手在慌乱中还紧紧扒着李云庭的西裤。

        “对……对不住！”曹旭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撞到别人了。

        李云庭刚刚后退得太急，磕到了后脑勺，正剧痛着，眉目都难受地皱在一起，脑袋里嗡嗡的响。

        曹旭抬头，看到李云庭这模样，紧张又心急地站起来，想凑上去问问，却听到“咔嚓”一声，自己脚下像是踩到什么东西，他低头挪开脚来一看，是一副金色眼镜，已经被踩碎了。

        “对不住！对不住！”

        曹旭赶紧挪开脚，然后担心地看着李云庭，着急地伸手握住李云庭的肩膀，凑过去问：“你怎么嘞？受伤啦？俺带你上病院！”

        这时，电梯门“嘀”的一声从身后自动合上了，李云庭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写满焦急和担心的陌生男人的脸。

        曹旭见他不回答，以为他是撞坏脑袋了，便要动手把人抱出去。

        只见他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半弯膝盖矮下一截身子，双手从李云庭肩上落到腿边，然后猛然用力一收，就像竖抱小孩儿一样把李云庭抱了起来。

        李云庭当即被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曹旭仰头看见李云庭羞恼的脸色，觉得他是生气了，于是连忙把人放下，低声嚅嗫道：

        “……俺以为你被撞坏了。”

        李云庭换着气息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皱着眉头问：“你哪个部门的？”

        曹旭疑惑地看着李云庭：“？”

        打量了半晌，李云庭对曹旭这张晒得黝黑的脸实在没什么印象，不是公司的人，那是从工地来的建筑工人了。

        “对不住，俺踩坏你滴东西，俺赔给你。”曹旭指着地上的眼镜，对李云庭说。

        “不用了，不值什么钱。”

        李云庭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眼镜，补充道：“反正我也准备换个新的。”

        据他所知，建筑工人的工资真不高，这副眼镜几乎能抵对方一个月工资了。

        “那俺给你买个新哩。”曹旭积极地表示道。

        “说不用了就不用了。”李云庭抚平了衬衫上的皱褶，错身越过曹旭，按下电梯的开门键，抛下一句“我还赶时间”就离开了。

        曹旭弯腰捡起地上的眼镜，紧跟着李云庭身后追了出去。

        前台小姑娘丽丽正拿着化妆镜补妆，看到老板李云庭匆匆走过，吓得一把坐直身子，然后装模作样地敲起了键盘。

        紧接着，另一个高大的男人也走了出来，阔步追着老板就过去了，丽丽忍不住歪着头，心里发问：

        那是谁？

        李云庭直接走向停车场，远远就掏出钥匙来解了车门锁。

        他的车就停放在保安亭门口，那是固定的位置，平时他不在公司，这个位置就会摆上雪糕筒，任何人都不得占用。

        就在李云庭伸手拉开车门的时候，他也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臂，回头一看，是那个建筑工人。

        由于天天在田地间收拾庄稼，曹旭那身肤色已经超出了小麦色，直追非洲人。

        李云庭微微皱着眉，有点不悦于这个人的不识抬举。

        郑坚雄在保安亭里看到曹旭居然拉住了老板的手臂，还一副焦急的模样，脑袋里闪过一片红灯，马上推开门走过去。

        “曹旭！”郑坚雄大声喝道。

        曹旭偏头看了郑坚雄一眼，并不理会他，而是又转过头来对着李云庭说：“俺赔给你。”

        神情十分坚定，可那较真的模样，又透着一丝古怪。

        李云庭无奈地看他一眼。

        曹旭以为李云庭不相信，就强调说：“俺有钱，真滴！”

        声音不禁大了点，曹旭自己也没察觉，只着急忙慌地伸手摸自己的口袋，发现身上只有当时买手机那剩下的100整钱以及一些零钱后，曹旭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就转身跑开。

        存折还藏在蛇皮袋里，他得把它拿出来。

        郑坚雄看看李云庭，又看看擦肩而过的曹旭，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情况，就愣在了当下。

        李云庭一看曹旭走进保安亭，马上松了口气，随即就坐进车里，甩上车门，潇洒地开车走了。

        等曹旭一股脑把存折翻出来，门外只站着个郑坚雄老大哥，还要追着问：“你怎么回事？怎么跟老板拉拉扯扯的？”

        这下，曹旭便慌了：“他是俺们老板？”

        郑坚雄说：“是啊，他是我们大老板，小老板还在读书，很少过来的。”

        曹旭便攥着存折说不出话了。

        郑坚雄看他这副样子，颇为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得罪了老板啊？”

        曹旭点点头。

        “完球……这才第一天上班啊小兄弟，你就得罪了个狠的。”

        “俺不知道……”曹旭难过地低下脑袋。

        郑坚雄想了想，没什么底气地安慰道：“放心吧，我们老板人还挺好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看，他当时都没有生气啥的……”

        “他生气了……”曹旭肯定地说道。

        郑坚雄：“……”

        曹旭不安地捏了捏存折：“俺把他给撞了，还踩坏他滴眼镜。”

        “啊……这……”

        “就算他不要俺上班，但俺还是得赔他东西！”

        以前小时候，曹旭也弄坏过同学的眼镜，回家后父亲把他打了一顿，因为他淘气，但母亲却告诉他，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赔偿，而且眼镜坏了，就看不见黑板了。

        这对纯朴的夫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地，授予曹旭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直到现在，曹旭也还是遵循着教导：自个儿弄坏的，就得赔。

        最后还是郑坚雄带曹旭去了厕所，幸好去了，不然曹旭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推错门，路过电梯之后，再左拐才是洗手间，而且曹旭根本就不会用现代化马桶，更不知道那装修得光可鉴人的陶瓷小便池的作用，幸好没闹出笑话来。

        下班的时候，郑坚雄带着曹旭先去饭堂等着吃过晚饭才回去宿舍。

        宿舍就在公司背后约两公里的小巷子里，租的是一厅三室的旧民房，热水器洗衣机等现代化电器应有尽有，只可惜，这些曹旭目前统统都不会用。

        在乡下，曹旭家里还用的土灶。

        宿舍只有郑坚雄在住着，其他保安都和家里人或对象在外面租房子，所以空出来的两个空房间随便曹旭怎么选。

        这看起来是件高兴事儿，可现在的曹旭高兴不起来。

        郑坚雄洗完澡出来，看到曹旭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明显在出神，于是就说：“你先别担心，如果真得罪了老板，老板不会来找你的，他直接给人事部打电话，通知你明天不用上班了，现在还没有收到通知，你就老老实实上班去！”

        曹旭点点头，却问：“咱老板，叫啥名子嘞？”

        “哦，你说老板啊，叫李云庭，他弟弟叫李云齐。”

        “李……云庭？”曹旭艰难地学着郑坚雄的普通话发音。

        “嗯对，李云庭。”郑坚雄还特地放慢了语速。

        洗澡的时候，郑坚雄也是手把手教曹旭使用热水器，让他尝试冷热水的开关大小，等曹旭掌握了之后就出去了。

        洗澡的时候，曹旭才发现自己连搓澡巾都没有，最后只能用换下的脏衣服随便擦两下就算了。

        郑坚雄在自己的房间里跟老婆孩子笑笑说说地通视频，曹旭就蹲在地上搓着自己的脏衣服，没有洗衣粉，也不敢用别人的，他就干搓，然后放在水龙头下猛冲，冲干净，拧干水，就搭在了阳台的竹竿上。

        他是看到郑坚雄的衣服毛巾挂在这里，所以有样学样地，还特地把自己的衣服往墙边搭，留出中间的空隙好过人。

        郑坚雄通完电话，出来上厕所，看到晾衣竿上嘀嗒滴水的湿衣服，没处可使的父爱好像找到了能施舍的对象，他喊来曹旭，又教他怎么使用洗衣机。

        这时候，郑坚雄才发现曹旭除了换洗衣服和被褥，像牙膏牙刷这些都没有，于是又带着他下楼买了些生活用品。

        买了些急用物品，曹旭口袋里揣的那张红色票子有去无回，还搭上了一些零钱。

        之后郑坚雄都一直很有耐心地带着他，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曹逐渐掌握了许多电器的使用，以及学会了工作上的一些内容。

        半个月后，曹旭已经可以独自巡楼，可也没再见到过李云庭的车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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