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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往生


大雨倾盆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雨水洗去了满身的污垢。

        自此,终结了一段追赶了十三年的爱恋,姑娘终究是嫁给了心爱的人,公子也圆满求得了十几年的肖想。

        解颜手腕上的伤疤流出血,那是刚刚狄淇对着博古辛拔刀时,她伸手拦了一把,也许是她当时的阻止太过于偏激,狄淇也算是退了一步,同意了让博古辛走出这道城门。

        她在城楼上被吊了整整三个时辰,浑身脱水无力,手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下方相拥的一对璧人,身体已经被白雪遮盖了痕迹,满头长发已经染上了斑白,这也算是共白头了。

        解颜仰头望着天色,现实不允许她倒下,她还要撑着,撑到博启回来的那刻。

        狄淇和博航商量着对策,博启带着人夺回了国都周围几座城池,用短短几天的时间破了他们许多的布妨。

        国都中先前与桓铠战斗大半月,战力此时本就稀散,更不用说朝中还有许多老臣没有稳定下来,丞相依然在关押之中,但在朝中的影响力依然是巨大的。

        博航平复不了心情,这时不能和博启撞在一块,两方人马打在一起,稀散的禁军完全打不过启南兵马,那是绝对性的压制。

        他考虑了许多种情况,包括如何把人困死在边关,但还是忽略了一条,太子查无踪迹却出现在了战场上,博航摔烂茶杯,还是忘了太子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在江湖上有着绝对地位的男人,果真是个麻烦。

        “事到如此,只能用解颜作为诱饵,引博启入局。”博航站在满地碎屑中央说。

        狄淇眼神黯淡:“不行。”

        博航抬头瞪他一眼:“现在只有这个法子,你不把解颜推出去,博启不出三天就能攻破这座城,然后一路冲到宫中,把我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

        狄淇双手紧握不愿说话,博航向前跨了几步,站在他面前,沉声开口:“莫不然你还抱有奢望?算了吧,狄淇,博古辛和桓铠的死,已经让解颜失去了一切,你手里没有了缰绳,怎么困得住她?”

        半个时辰后,狄淇走出宫墙,一路上慢慢悠悠,途中路过一个酒馆,他坐在外头的桌子上,整整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他回到城楼,解颜刚被人强制性的灌了一碗白粥,嘴角还有没有擦干的米粒。

        狄淇满眼温柔地向她走去,轻轻的擦着她的嘴角。

        “我不在乎你入了启南府,嫁于他人,跟我回了北蛮,你就是我第三任王后。”

        解颜抬起双眸,眼神中充满着凌厉,是止不住的恨意,她嘴角拉出苦笑,道:“博航还未逼宫之前,郡主那日匆匆跑进王府,满脸笑容的告知我,东郊新开了一家铺子,里头的发簪格外靓丽,来日有空还得去逛一逛。小燕离开的那日,我天亮时出门,她追了许久,只为了给我披上一件大袄。满城兵败之时,琥珀满身伤痕,也要赶回王府,桓铠从塞外赶回,路上经历许多暗杀,到达时已经浑身伤口,他只想在一切结束之前,与心爱的人拜个天地。”

        手腕上的伤疤结出了痕迹,好了又掰,又涂药,又结疤。

        如同当日解颜所说,她的心塞进了一个博启,已经没有多少位置了,剩下的那一点大大小小的都分给了这些人,腾不出其他的位置了,每一次开一个位置,都是鲜血淋漓,心上的疤痕总是好不了。

        她道:“狄淇,你把我的心砍了又砍,我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不是被你关在地牢里日夜折磨,就是在城楼下被乱箭射死。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你的情出自于哪里?你的爱又始于何处?”

        解颜已经没剩多少力气,支撑着她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是博启,是博古辛,琥珀与桓铠,是小燕和她肚子里面未出世的孩子,以及身陷牢营又不肯放弃的博迎解。

        可博古辛终究放走了那一个等了十三年的少年,桓铠在多少个日夜触碰不到的姑娘,最终却是倒在了他的怀里。

        那个总爱出去给她买煎饼果子、糖葫芦、绿豆糕的小姑娘,终究死在了回来的路上,怀中的那个绿豆糕也已经冷的透彻。

        那个听从将军的吩咐,从一开始护她到最后的少将军,也算是完成了毕生所愿,就算是死,也要在启南府的地盘上,流尽最后一滴血液。

        解颜等不到他回来了,那个在王府前说着给她带新奇玩意儿回来的启南王,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把她迎进门的将军,在大殿宫宴上,把她从人流之中紧紧护住的王爷,是听到她消息时,急匆匆赶回羌都的博启,那一个在回程路上经历了刺杀,又突破重重的关卡,就算是身陷敌营,挺到最后一口气然后回来找她的萧启。

        终归是她想等,又等不到的人。

        博国642年的十一月,那日国都停下了漫天飞雪,阳光温暖又刺眼,在博航派人给博启递了信之后,狄淇把解颜从城楼的柱子上带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处理了身上的伤口,脸上也加了一点妆容,完全看不出平时那种苍白没有血色的样。

        午间,阳光刺眼,她再次被带上城楼,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大军,正前方的马背上,是向她望来的少年。

        解颜趴在城墙上头,对着博启展开笑颜。

        “启南王,你这是打算攻城?”博航在前方开口。

        在看到解颜的那瞬间,博启拉着缰绳的手磨开了口子,看到博航之后,眼底是藏不住的杀意。

        “昨日给你送的信件,想必也是看过了,不知有怎样的想法?”

        博启看着博航,冷笑了一声,硬生生的压下了止不住的杀意:“你要如何,不如直说。”

        博航笑着,对着下方的一众人马说道:“朕让你退下,交出手上的兵符,同时将周围各座城池的布防,全权交付于朕手上,给你三天的时间,若是做到了,朕便放了你的王妃。”

        博启扯着缰绳,看着解颜递过来的眼神,她带着笑容朝他摇了摇头。

        他眯着眼睛,望着城楼上的身影沉默了良久。

        博航没有耐心,转头命令身后的人将解颜顺着临时搭建的木杆吊起,她纤细的手腕被粗糙的绳索磨得开裂。

        博启眼底染上了猩红,手握着佩剑有些发抖。

        “朕给你时间考虑,什么时候做出选择,什么时候就放下你的王妃。”博航大声的说着:“不过朕还是劝你抓紧时间,毕竟启南王王妃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别等到最后,你得到的也只是个尸骨。”

        他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城楼,博启看着解颜,她瘦了许多,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摆着,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博启撤退了,留下几千人在下方守着,解颜用口吻说着不让他看,眼底流下的泪刺痛了他的心,他怎舍得拒绝。

        第二日,狄淇把人放了下来,解颜被硬生生的灌下两碗水,躺了片刻,才从昏迷之中醒来。

        残破的城楼上沾满鲜血,已经无法分辨有多少人在这里战斗过,她躺在上头,抚摸着城墙上的斑斓,有些开裂的骨缝,是每代的将士们用骨头连成的。

        这万里江山,浩浩山河,风沙卷起了尘埃,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她想要护住这一方土地,就算是为了那些用生命守着边界线的将士,为了那一个向着国泰民安,百姓不必受战火纷飞困扰的启南王。

        她被人扯起来,再次绑上了绳索,在高高的竿子上方,解颜仰望着前方,看见了浩浩荡荡的启南军。

        “所谓一舞定山河,这座城,我想护住,这楼,我要它迎风而战,我要定住这漫天风沙之中,众人拼死守护的一方土地。”

        她右脚有着一闪而过的光芒,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刺眼,那是之前藏起来的一把短刃,十分不起眼,但却格外锋利。

        她身子很软,借着最后的力气将右脚往上腾空,被捆绑的双手在那一瞬间抓住刀柄,来自燕国的短刀,盛传有着削铁如泥的攻击力。

        锋利的刀刃划过解颜的手背,留下深入骨的伤痕,她面无表情,刀柄在手中握紧了些,小小的移动着,用脑海中唯一清晰的思想,判断绳索的位置。

        狄淇远远地看到那道身影,发疯的一般朝她跑去,在靠近杆子的那一瞬间,看见那道身影从面前飘落。

        解颜感觉自己好轻,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耳边的呼啸声很清晰,还夹带着博启呼喊她的声音,没有力气了,她想着,已经无法再看他一眼。

        “他护了十五年的山河,我要它扎根在土里,他的回程路,我想为他点灯。”

        狄淇的呼喊声里,夹着博启飞奔跑来的身影,他满脸慌张,她重重落地。

        这一刻,博启彻底崩溃,他不敢向前,前方那个粉色的身影已经染成了大红色,手里握着的短刃跌落在了他的脚边,上头有着熟悉的花纹,还有一颗紫色的水晶。

        她闭着眼睛,嘴角带笑。

        “这一座城,是她来时的灯,也是他回程的路。”

        博国642年十一月十八日,在启南王面前,启南王妃燕解颜坠落城楼身亡,两日后,启南王军破开城门,抓住国都中放肆已久的北蛮人,以及北蛮首领狄淇。

        同年十二月一日,坐稳皇位不到两个月的博航,在大殿上被启南王射杀,当晚五皇子博迎解被人从地牢中带出。

        一月的时间里,启南王将所有北蛮人当街处死,北蛮首领狄淇被砍去了一只手,在城门外活活吊了三天,在第三日凌晨被人救走。

        博迎解登基的那天,是风晴日丽的,被洗净后的天空像是能反射出光,他穿着厚重的龙袍,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往上走,身后跟着的是一身盔甲的启南王。

        除夕当日,南北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大大小小的花灯照亮了半边的天色,博迎解行走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个兔子花灯,身后跟着两个人。

        禁军首领时刻保护着新皇的安危,启南王打量着两边的铺子,突然闻到了一阵绿豆的香味,他远离人群拐入另外个街道,原来南街新开的那家点心铺,味道真的很好。

        桓铠和博古辛被安葬在祁南寺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对面还安葬着琥珀,博启在除夕夜当晚,冒着夜色,一步一步爬上了山,手里提着几壶酒。

        “你们三个记得吗?这已经是我们共同度过的第十五个除夕了。”

        三壶酒喝的空空荡荡,博迎解连夜带着人找启南王,最后在解颜的墓碑前,看见他已经睡着的身影,怀里还有一封书信,以及不知什么时候买的花灯,早已经暗淡无光。

        博迎解打开那个信封,露出了宣纸上的字迹,看出来写得郑重。

        和离书

        入府三年来,颜儿自认为打理好了府中的一切,但总有一些不得体之处,还望夫君包涵。

        北蛮帝王攻破国都,颜儿终归是辜负了夫君,临别时的托付,没能护住启南王府。

        狄淇强取豪夺,带兵层层包围,这封信若是有缘送出,还请夫君听我一言。

        若有一日,我敌不过这北蛮的攻占,还望以大局为重,为避免来日诋毁启南王府的名称,玷污了王妃的称号,颜儿恳请将军在和离书上签名。

        妻解颜笔

        登基过后的第三年,国泰民安,启南王再也无需赶往边关,保家卫国,他卸下一身兵权,想要安安静静的走过往后几年。

        这一年的除夕很冷,大殿上言语更冷,博启站在正前方,旁边站着的是已经两鬓发白的丞相,此时两人相对无言。

        下方的臣子们叽叽喳喳,这些天来说的总不过也就是一件事罢了,他们呼吁着博迎解早日纳妃。

        本来这些事情都应该由太后提醒,但经过之前那场大乱,解贵妃早已是香消玉损了,后宫之中唯一能担当起这个位置的,也就是常年在宫中不外出的静妃了。

        静妃成了太后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的前往了祁南寺,说是为国祈福,早已不问宫中的是非。

        现在整个朝堂,就启南王和丞相能在博帝说上点话,但看启南王和丞相那个态度,就知道他们对博帝后宫的事情毫不关心。

        当然了,在启南王妃去世后,启南王对朝中的事情都抱有不太关心的态度,丞相时常站在中立,但帝王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开头,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太急,提多了反而会引起反感。

        博迎解已经反感至极,他内心跨不过那道坎,心里头唯有小燕一人,大婚当夜他就答应过,这一辈子府中也只会有她一人。

        此刻坐上了这个位置,后宫中有没有人也不是自己说了算了,博迎解大骂了一番总算是解了点气,下朝后又拉着博启去了御书房。

        两人下了盘棋,讨论最近朝中发生的变化,博启离开前在门槛处停住脚步,片刻后回头说:“前段时间我在街中看见了桓铠。”

        博迎解手里的棋子掉在了地板上,他茫然间抬起头:“什么时候?”

        “三天前,北街的一个巷口里,我从外面走过,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跟了好长一段路,看见他进了醉红楼。”

        “博启,你瞧错了。”

        “没有,”博启紧扶着门框:“你们几个的影子,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博迎解不知该说些什么,关于博启时常会在街中见到桓铠这件事情,两人也谈论过许多次,他总是觉得博启是不是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也询问过时刻帮他请脉的太医,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但博启依然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他说,说在街中看见了桓铠。

        博启叹了口气:“你没亲眼所见,自然觉得我是瞧错了。”

        博迎解捡起掉落在地的棋子,朝着前方看了一眼:“博启,他们早走了。”

        “我知道。”博启站在门口说:“我只是想再找一找他们的踪迹,万一桓铠的出现是个提醒呢。”

        博迎解皱眉看着博启的背影,又看着这一盘他又赢了的棋局,心中久久无法平复。

        博国646年,博迎解最终还是听了朝中大臣们的意见,选秀的前一天晚上,他背着所有人回了曾经的学府,坐在曾经和小燕初见的树上,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选秀大典的那天早上,博启又在王府外头看见了桓铠的身影,他喊了一声,前方的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博启在原地站了许久,那人特别真实,让他不敢相信,但一年又一年,似乎在强迫着他相信这个事实,那就是桓铠。

        博迎解在选秀上见到一名女子,她像极了小燕,特别是眉眼间,还有笑起来的样子,连背影都格外的相似。

        那名女子是现任护国大将军的独女,姓刘名莉珂,年芳十六,博迎解给人留下牌子,封为了贵人。

        当晚,他翻了莉贵人的牌子,却又坐在床榻边上看了一晚上她的睡颜,等到博启第二天入宫,他将人叫进御书房谈论这个问题。

        “你觉得她很像小燕?”博启喝着茶问。

        “不是很像,是特别像,一举一动都有小燕的影子。”博迎解咬着牙说道。

        博启沉默片刻,问:“你怀疑是有人让你把她留在身边?”

        “嗯,”博迎解点头:“她们太相似。”

        “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朝中大臣们都认为你是忘不了小燕,所以一直没有纳妃,也没有举行选秀,所以他们培养个特别像她的人出来,也无可厚非。”

        博启平淡的说着:“但刘将军的独女自十一岁起就身染重病,常年在府中从未现身,若不是因为最近身体好了些,今年的选秀她应该也没有机会参加。”

        “暂且把她留着,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改在我眼皮子底下放人。”博迎解冷哼了一声说道。

        博启侧头望他一眼,抿了抿嘴说:“你不要玩过火,到时自己脱不了身。”

        “放心。”博迎解说。

        博国647年,后宫中逐渐多出了人,算不上多,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位了,其中最得圣宠的,还属刘将军的独女,也是后宫中唯一的妃位。

        同年八月,博启半夜进宫,有些匆忙,见到博迎解时就说了一句话:“我要走,不必找我。”

        第二日,启南府内已经没有博启丝毫的痕迹,大名鼎鼎的启南王从那天起不见了身影。

        博国648年三月,博帝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子嗣,为莉妃所生,是名公主。

        公主满月当天,博迎解在书房内发现了一封信,字迹出自于博启。

        “平安,勿念。”

        短短的四个字,信封里头还有一枚小小的平安锁,是给公主满月的贺礼。

        ——

        黄泉奈何边,前路长的望不见尽头,队伍排的歪歪扭扭,人群之中的解颜还是格外显眼,她的衣裳有些破烂,头顶的发簪勾着丝发,发出暗淡的光。

        巡逻的无常看了她好几眼,红衣上是被利刃刮出的几个大洞,这桥上的风,渗进了骨子里,在周围人瑟瑟发抖时,她依旧挺直着背,脸上的表情没几分变化。

        她随着队伍前进,片刻后,拿着白旗铁链的无常站在她的面前,望进了她那还满含着星光的眼神中。

        “公主殿下,请随我来。”

        解颜应了个礼,跟着铁链声走上旁边的小道,忘川上的摆渡人戴着顶破烂的帽子,两边凌乱的发盖住了他的五官,只露出来左脸上方的一条疤痕。

        渡过忘川河,就能看见一块石头。

        三生石,世间的流转里,这三个字越刻越深,很少有人能渡过忘川来到这里,在平凡人的世界里,在三生石上方看人世间的最后一眼,是在奈何桥的桥尾举行的。

        那时孟婆汤还没有发挥出功效,在看清楚人世间的点滴过往之后,下一刻转身间就会将前程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这世间总是有秩序的,这些轻薄生命的,在阳寿未尽时就偏离了原定的航线,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当然有些人是为了风月,有些人是执笔于江湖,有些是儿女私情牵挂,也有特别少的一部分人,求的只是平安,为的是保家卫国。

        而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无非是最少最少的那一类,她将生命奉献给信仰的土地,定下了百年的和平,却终究是含了私心。

        解颜望着三生石,忘川河边的风格外刺骨,她顺着彼岸花飘来的方向,望见了站在花丛中央的博古辛,透过天边漂泊的风沙,看见了征战沙场的桓铠。

        最后,她在古老的街道上,看见了随着人流往前的博启,他的容颜还有些稚嫩,眉眼之间的线条,还没那么深邃。他转过街角,停下脚步,买了个糖葫芦,随后,绕过奔流不息的人群,停到了一家客栈前,从后门翻墙而上,将糖葫芦悄悄地放在了一个房间的窗帘处。

        解颜轻笑,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她看见博启朝她飞奔过来的影子,在那触碰的那瞬间,消散在指尖,化成了一道白尘,缓缓散开,风一吹,散了。

        三生石逐渐暗淡,无常从怀中拿出了审判书,前方出现了条道路,荆棘重生里伴随着迷雾,漫长的望不见的尽头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透过这无穷的黑暗,可以看见远方连绵的山脉,他们在阳光的反射下照耀着光,往如当初母后同她所说的那一片乐土,向往自由的方向。

        她要徒步跨过着眼前的重重高山,走的这条道叫——无期。

        ——

        博古辛步伐沉重,她走在风沙中,脚底已经磨出了血,带路的无常很有耐心的在等着她跟上脚步,走过这片漫长的风沙,她用了三天的时间,前方即将到尽头,大片的彼岸花,开的格外娇艳。

        她走进花丛,看见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站在桥上,远远的可以看见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手里端着一个碗。

        “这汤我不喝。”

        孟婆愣了下:“郡主想做交易?”

        “嗯。”博古辛轻声应了一句:“麻烦了。”

        桥下多了条道,孟婆指了下方向,叫她一路往前走,博古辛迈开沉重的步伐,做鬼有个好处,就是脚上虽然鲜血淋漓,但却感觉不到疼痛。

        判官大殿中央,说着要永远绑在一起的两个人,终究还是在这黄泉漫漫风沙中迷失了方向。

        奈何桥头,博古辛执念太深已经刻进了骨髓里,桓铠两个字,在她灵魂上起了烙印,她拒绝了孟婆汤,就要承受更加深刻的疼痛。

        正前方的人举起血誓,博古辛大笔一挥签了名,判官裂开嘴,又成了一笔交易,看来今年能完成任务了。

        这此后,博古辛往后的十世,都不过三十五载。

        而桓铠身染着鲜血,满腔热血保家卫国,最后还是输在了儿女情长,将军百战死,他身上的冤债可不止一两头,身上强大的怨气,进入黄泉路时就起了风,满天风沙,整整刮了两个月。

        他在漫天风沙中迷失方向,脚被铁链刮得生疼,前方带路的无常已经逐渐不耐烦,时不时会催上一声。

        桓铠上不了奈何桥,并在他灵魂里的杀戮没有完全去除,他喝不下汤,走不过往生,更无法进入轮回。

        有些晃悠的身子被推进忘川,铁链将他硬生生的绑在桥下,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水流之中,判官穿着庄重的长袍,在岸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水席筋骨,去除怨气,经年累月的冲刷之中,灵魂也会变得残破不堪。

        两人选了同一条道,叫——无归。

        ——

        铁链声时常响起,无常走过桥头,偶尔会弯下身子同桥下的人打个招呼,有时会例外的得到一声回应,但时常那人总是沉默。

        忘川水冲透灵魂的痛苦,让桓铠前两年一直处于说不出话的状态,常常会失去意识,醒来之后才发现过了一两个月了。

        等到第三年,也许是灵魂中的污渍已经洗的差不多,他感受到的疼痛比以前小了许多,只是偶尔会隐隐约约的有点刺痛。

        日子有些无聊,桓铠也就偶尔跟路过的鬼魂聊聊天,有时也会和无常们拌上几句嘴。

        彼岸花飘了满天,奈何桥上多了一座花桥,它有一个让人期盼许久的名字—往生。

        桓铠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走在人群之中,手里捏着一朵红花,逐渐消失在桥的尽头。

        十五年后。

        头顶桥上的人来来往往,桓铠耳边除了水流,就只能听见脚步声和鬼魂之间的吵闹,日复一日,越发没有意思。

        黑无常最近来的频率多了一些,桓铠总感觉有事要发生,这天,判官带着牛头马面走过桥头,他探头往出望,看见一位白衣男子。

        男子穿着飘渺长袍,恰好向他望来,随后桓铠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开口,朝着判官说道:“我要带他走。”

        铁链被撤下,在半空中化成了灰,桓铠活动着被绑了许久的手腕,男子向他勾了勾手,他皱着眉头朝岸边走去。

        “你可愿跟我走?”男子声音婉转。

        桓铠脸上勾起笑:“有人能让我出去走走,我自然愿意……只是我们素不相识,我不知公子出于何意?”

        男子笑了两声:“我们的确素不相识,前段时间我在凡间游历,遇到一位……”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的开口:“应该说是故人,我邀请他去楼中做客,可能看清了我心中的想法,他向我提出了你的名字。”

        “不知公子故人何名?”

        “嗯,”男子有些犹豫:“说实话,我不知他今生的名字,只知初见时他叫萧启。”

        桓铠眼神瞬间亮了。

        “我随你去。”

        桓铠在欢度楼见到了博启,他似乎还如往常一般,容颜也没半点变化,穿着一身素袍,静静的靠在窗沿边上,睡得正熟。

        男子挥手点亮了桌面的烛火,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后头密密麻麻的书柜,博启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桓铠时笑了一下:“桓铠,好久不见。”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桓铠被正式编入欢度楼中,成了半鬼半魔的存在,日常的生活除了接受一些莫名其妙的委托,以及一些上头下达的任务外,还要负责渡华往生的灵魂,日子也还算是比较充实。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博启站在欢度楼的门槛处叹了口气,与恶魔做了交易,就要承担一定的后果,灵魂在日夜兼程之中迷失方向,剩下的就是一点徒留的奢望,硬生生的撑了这么多年。

        桓铠从人间回来,有些虚弱,面色苍白的扶着门框,博启侧过头望他,笑出了声:“我记得你接的委托不过是c级,怎么去了这么多天?”

        桓铠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朝边上摇了摇,片刻后突然冲进了楼里,不到一会儿,楼上突然传出了咆哮的声音。

        博启:“……”

        桓铠提交了委托。

        大概一刻钟后,博启看见大楼外头的墙壁上,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张纸,上头是一个星期前桓铠接下来的委托,下头是用红色的笔画出来的一个圈,中间写着三个字“已完成。”

        他好奇的凑近,看清那份委托之后,大笑了几声,朝着楼上喊道:“不过是去勾引了一个山野小道士,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三楼的窗帘处探出一个头,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别提了,那小道士特难缠,硬生生的让我敲了三天的木鱼,吃了一个星期的素,我都快吐了。”

        博启挑着眉:“至少他的报酬很丰厚。”

        “这是确实,”桓铠说:“至少让我得到了一个准确的位置。”

        博启应了一声,转身看着前方连绵不绝的山脉,以及在云雾中飘渺的石桥,片刻之后开口道:“我也找到她的位置了,往生桥给我指了方向。”

        桓铠皱着眉头:“你用什么做的交换?”

        “10万冥币。”博启说得轻巧,却还是掩饰不住最后一个字落地时的咬牙切齿。

        桓铠摇头,撇着嘴巴骂了一句:“奸商。”

        “他就那样,上次你找他问路,不也收了你5万!”博启说。

        “何止啊,我那时币不够,给他做了大半个月的苦力,感觉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

        ——

        在楼中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博启接了两个委托,就去了大半年的时间,等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才发现桓铠早就顺着线索找人去了。

        欢度楼整整十八层,楼里只有三个人,桓铠找人去了,楼主也不在,就只留了博启一个人,平日里来无聊的很,日子一旦闲下来,他就有一些心慌。

        墙上的烛火亮起时,博启正在翻看古籍,抬头时只看见了隐隐约约的红光,烛火中有个透明又虚无的影子。

        绵绵的山脉没有阻挡她的步伐,她走过了往生。

        博启放下手里的古籍,嘴角扯开笑,望着那个背影,温柔的说着:“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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