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我和若若抄书的动力更强了，杜芙也暂时放下练功来帮我抄，娘忙完府里的事也来帮忙。在李霰把印刷术搞明白之前，还是抄书最实际。

        西府将书送到书院，得了今上好大的肯定，也换来世家好大的冷脸。今上得知东府的女眷慷慨借书，还亲自手抄相送，又赐下许多珍宝，狠狠夸了彰义夫人大善。

        我们三人默默抄了一个月的书，把剩下的也誊抄完毕，李霰悉数送往西府。

        二月底，建兴七年的科举告示贴出来了。家雀儿瑞叶去看了一圈，回来说不得了，今年科举足足开了三科，比去年多了武举和皇商。

        抄完书又恢复舞刀弄枪的杜芙兴冲冲地让瑞叶细细说来，瑞叶臊眉搭眼地回我不识字，这都是看告示的人说的，杜芙就揪我的脸埋怨我只顾自己抄书，不知道教院里人认字。

        杜芙带着银镜，我挽着瑞叶，出去再看一次告示，顺便把教她们识字提上日程。

        告示也没甚特别，就是昭告了今年科举时间。九月初一，文试三天；九月初四，武试三天；九月初七，商试一天。还有一些考试的规矩，商户不能考文武科，但可以考商科。因为有小李珩的提前透露，我和若若没甚激动。

        过了几天，邓聪来找我，有事相求。

        西市的盖娘子想求见我娘，但东府正在孝期，按理说不能正式拜会，想以给府里送货为由见一见。

        大晏孝期的规矩是，不能串门，也不接待客人。想见外人时便寻些由头，邓聪第一次上门就是借的给杜昂看病。

        邓聪那次之后，若若跟娘抱怨过，孝期的规矩太古板，反正都能寻理由见着，又何必多此一举。被娘按着脑袋学规矩，该低头就低头，不能都跟规矩对着来。

        这会若若又抱怨：【上门拜会，托了两层关系才能见着，真麻烦。】我就笑她：【以后托关系的多着呢，你当正国公府是菜市吗，谁想来见就能见。】

        邓聪介绍：“盖娘子，大名盖婵媛，是西市顶有名的商人，西市有三成铺子都是她的，她还是丝绸行当的行首，西市最有名的绣坊——添春色，也是她的。”

        “我也见过女子经商，大抵都是小铺子，做到这么大的还真罕见。”

        “这些原本是盖娘子娘家的产业，在前朝更大呢，让战乱闹的，被前朝盘剥得不剩多少，待大晏建立，这才几年光景，盖娘子就慢慢把家业重整起来，属实是不一般。盖娘子招的上门女婿，只在一些非男子不可的地方才用夫君露面，其余的都自己掌控，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盖娘子想见彰义夫人，是为着今年的皇商科举来的，她想考皇商，苦于没有能求学的人，便想向夫人讨教学问。”

        我愣了愣：“盖娘子考皇商？你是说盖娘子的夫君考皇商吗？”

        邓聪摇摇头：“是盖娘子本人，师妹没看告示吧，皇商只要良籍就能考，没限制一定得是男子。”

        我还真没注意这些，跟邓聪说我娘正忙着理中匮，等我问完她再转告你。告别了邓聪，急忙又去看了一遍告示，还真没写限制只能男子考。便把邓聪的话转告了娘，又让李霰帮着打听打听盖娘子的情况。

        李霰出去半日，回复说盖娘子是个手脚还算干净的生意人。娘又去了一趟西府，跟陈氏、陆氏也说了盖娘子的事。陈氏现今管着整个西府的中匮，好些铺面上的事需要同西市打交道，也想结交盖娘子。

        娘便要我向邓聪转告，三日后请盖娘子过来。

        过了三天，我和杜芙早早起来，去娘的书房等着，想见见这传奇女子盖娘子。

        我俩坐在屏风后边，吃着果子瞄门外。

        不多时，李霰就领进门一个看着极其爽利的妇人，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衣着大方，妆容淡雅。这便是盖娘子了。

        琼芳上了茶，娘和盖娘子相互问了安，简单寒暄一番，盖娘子开门见山道：

        “坊间都说，彰义夫人深得前太学祭酒真传，赤诚心肠，同二姑娘一道，大义劝文正公、定公回朝效力，前阵子还将文正公的藏书亲自誊抄送予太学书院，实乃大晏百姓之福，今日见了才知道什么叫大家风范。我亦有心效仿夫人，为大晏尽绵薄之力。奈何我一介妇人，虚长了这些岁数，只会点算盘功夫，幸今上开恩，允市籍考商科，我便想尽力一试。只是这皇商一科，商字我尚有余力应对，皇字却真真犯难。眼下大儒学子本就少，商户不能进书院，更何况我还是女流之辈，想请先生简直难如登天。我心里想着，也只有彰义夫人学问好，不嫌弃我市籍出身，这才冒昧来打扰夫人，讨教一二。”

        若若在我脑仁里啧啧称奇：【听听人家这话说的，想请咱娘当女先生，能说出这么多花来，我咋就说不出来这么弯弯绕的话？】

        【倒霉孩子，你才多大，人家吃的盐比咱俩加起来吃的米都多。】

        【她口咋恁重呢？】

        【……德行！】

        娘就沉得住气了，笑道：“盖娘子言重了。实不相瞒，我在外漂泊多年，学问上早已生疏，不知能否合上现今朝堂的需求了。讨教实不敢当，我自己很多事也要问别人，若盖娘子不嫌弃，我们倒是可以互相学习交流。我名下也有个绣坊铺子，才开起来，正愁没人求教呢。”

        “府上的可是东市的玉蕊绣坊？”

        “正是呢，盖娘子也知道？”

        盖娘子轻拍了一下腿，笑道：“我道是谁家能有那么好的手艺，原来出自名门，难怪那花样子我们描都描不来。刚看着夫人书房挂着的画就觉得眼熟，夫人哪还需要求教，玉蕊成京城第一绣坊是迟早的事，倒是我那添春色，还不如送给夫人，更能物尽其用。”

        娘拿团扇掩面摇摇头：“盖娘子说笑了，还是从前落魄时给别人画过花样，瞧着别的绣坊卖的不错，这才动了拿拙作去绣坊做花样的心思。若能跟盖娘子学些皮毛，把玉蕊开起来，将来给女儿当嫁妆不致太寒酸，就足够了。我可再撑不起更多了。盖娘子心思活泛，办事干脆，想来学些经史子集也不是难事，只不知娘子何时有时间？”

        我前世今生都没什么跟女眷扯闲天的经验。前世在杜府就没学着什么，后来被阿蘅带着，阿蘅说话喜欢直来直往，再后来跟了李珩就更没有机会见女眷，在岭南隐户村，大家比阿蘅还直接，从不打机锋。今生住进了国公府，赶上孝期，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我和若若都很头大。

        瞥了眼杜芙，她倒是能坐得住，面色沉稳，只看见我瞧她时，朝我撇撇嘴。

        娘和盖娘子一来一回，说了好一会，我和若若就在脑海里调侃了好一会，感叹杜芙不能加入我俩，要不一定更有趣。终于她们说完了正题，又约好了上门学习的时间，娘才让琼芳送盖娘子出去。

        一直在屏风后边当门神的我和杜芙这才长舒了口气，跑出来。

        我边喝茶边问：“娘，听盖娘子的意思，要拿添春色当束脩？”

        “是呀，但是咱不能要，眼皮子不能太浅。我若只是给盖娘子教些学问，就收她那么大一个绣坊，一是毁了杜家清誉，二是万一以后盖娘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们同她的干系就牵扯太深了。”

        “娘，您现在也开始动歪心眼了。”

        杜芙就拿团扇砸我：“这怎么能叫歪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年祖父在朝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没叫他们拿住错处，靠的什么？”

        我就朝她吐舌头，若若也说：【是得多动点心眼，要是我没准就收了。】

        经历了这么一次小得不能再小的社交场面，若若开始愁出了孝期后怎么应对。现在还都是自家人，出了孝期，势必要出席京城的社交。

        别的不说，杜彧从前的门生，得找机会来东府上香吧，门生们得意思意思照顾下东府的女眷吧，这就不知道要见多少人。出了孝期，杜芙都该十八了，正经老姑娘，及笄礼补完就得是她的婚事，又得见好些人。若若也十三了，能订婚的年纪了，李珩不知道什么安排，总之不可能少见人。

        前世我让李珩搁王府里当摆设，着实是不知该怎么应对这些场面。让我现在混军营、混地头，我一准吃得开。可让我去见女眷，正经是愁人。

        我和若若商量了一番，若若臊眉搭眼地去找娘，要踏实学规矩，不然都听不懂人家说的背后啥意思。

        娘倒是挺欣慰：“咱家皮猴儿总算是要当淑女了。”

        盖娘子真个是行动力超强的女子，到了约定的日子，一大早就来府里等。娘也不藏着掖着，自己会的都给盖娘子讲。我和杜芙也带着瑞叶几个过来听。

        我们才知道，盖娘子那么大家业，竟然不识字。盖娘子自嘲：“也就能看懂账本，比睁眼瞎强不了多少。”

        娘就先拿千字文给她开蒙，一天学十二个字，再学背后的典故。娘写了字帖送盖娘子，让她回去每天临字。瑞叶她们也默默记下，琼芳学的更是认真，临摹的有模有样。

        除了学写字，先从为官之道讲起，皇商首先要紧的是以大晏朝堂的利益为重，不能只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就像当初杜昂跟邓聪说的那般，要从商户的身份转换过来，站在官的立场想问题。

        盖娘子学的认真，娘教的也开心。陈氏、陆氏也过来，西府的铺面有事便请教盖娘子，盖娘子于朝堂之事有不懂的，娘讲不清，陈氏、陆氏便争相代劳。才一个月功夫，几人处得竟像姐妹一般。

        有时，四个妇人凑一起，像是到了议事堂，谈天说地，指点江山。

        原以为，我们女眷凑一起能过好一阵舒服日子。没成想，李珩的来信搅乱了我们的步子。

        李珩说，杜显还活着。

        吴忠孝，就是杜显。

        娘听到李霰念的内容时，手上的笔没拿稳，在她新画的春芳景上，摔了好大一块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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