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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后背的伤还是不能随便动,若若嫌趴着无聊,总想出去走走。

        我告诉她,前世我就是受伤不注意修养,年纪轻轻掏空了身子。当年在岭南与李珩重逢,我急着给翚儿、翛翛寻个出路,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

        若若还想出去,我就搬出杜彧:【祖父让你怎么来着?】

        若若便蔫嗒嗒不闹腾了,缠着琼芳陪她聊天。

        琼芳稳重,常跟在娘身边,娘怕若若同瑞叶两个皮猴儿在房里腻得慌,就让琼芳来照顾若若。

        琼芳说,正国公府添了很多新仆役,自从上元那夜我们出事,娘就按着从一品国公府的规矩把仆役都买齐了。原本还应把杜芙和我们院子里的丫鬟也配齐,但小丫鬟还需教导,便没来跟前。

        今上派来探病的宫中掌事姑姑也留在了正国公府,说是奉旨为彰义夫人分忧,负责给新入府的丫鬟做教习。

        那可真是好大的风头呢!

        前朝战乱十数年,很多礼节荒废。是以京中好些官宦人家的姑娘出阁前,要请放出宫的嬷嬷给姑娘做出嫁前的教习,常以奉宫中规矩为荣。

        今上直接派了御前的掌事姑姑给正国公府丫鬟做教习,都不是暗戳戳,是明晃晃地给正国公府抬颜面。世家还不能说他做的不合规矩,也没明文规定宫女只能给姑娘教习,是他们自己上赶着贴过来,这下也只能吃哑巴亏。

        一向稳重的琼芳说到这也不由得嘴角翘起,腰杆挺直。若若就打趣她,那你别跟我这耽误,快去掌事姑姑那沾点仙气。

        在房中养了几日,都不见瑞叶、李霓,这俩家雀儿平日里最是恃宠而骄,仗着娘疼她俩,招猫逗狗、上蹿下跳,竟也能忍住不来闹若若。

        府里安静了好几日,这天终于有些嘈杂。我们的院子离前院隔了两进,也听不清嘈杂些什么,大约是今上查清西市案始末,要清算了吧。

        若若终于忍不住了,我也与点好奇,想看看怎么清算法。后背的伤口结了痂,只要动作轻些,就无碍。若若让我出来,去前院看热闹。

        【倒霉孩子你脑子倒好使,挨数落的事就让我去干。】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她。

        我让琼芳给我蒸鸡蛋羹,等琼芳走了,穿好衣服大氅,直奔前院。

        出了自己院子才发现不对劲,游廊屋舍,处处挂白,心跳登时漏了一拍。众仆役衣着缟素,安静快速地忙着自己的事,有人看见我一身水红出了院,赶紧来劝。

        我手软脚软,只是挣扎。琼芳大老远急切地跑过来,哭着求我回院子。

        我只觉得耳鸣阵阵,眼前景物直晃。我的声音像不是自己发出,平静地跟琼芳说:“给我换身素衣。”

        琼芳陪我回去换了衣服,李云悄悄来了,告诉了我真相。

        杜彧送我们玉簪、玉镯的那天夜里,在书斋安静地走了。

        掌事姑姑来查验,说是急怒攻心,气极而亡,当即回宫禀告今上。

        今上命京兆府、大理寺彻查上元西市案。

        章宰辅上表,杜家回京后,章朗得知杜显遗孀乃是曾与自己订婚又被自己卖作奴婢的钟鼎,担心仕途坎坷,兼之崔党欲打压杜家,便做局玷污钟氏及杜彧两个孙女的清白。此前京中流言亦出自章朗之手,章府与崔府都有参与。钟氏为人清白。

        章宰辅查清此事,不屑与此等背信弃义之徒为伍,将他们所做之事始末陈表上言,并恳请今上从严处置。

        今上当即就下令将章府和章朗的岳家崔府一干人等下了廷尉昭狱。

        下了朝,章宰辅去紫宸殿面圣,痛骂章朗不顾圣恩,与崔党勾结,表示自己一定会协助定公将科举推行开来。

        杜彧谥号文正公。

        这是对文官最高的褒奖。

        娘和杜芙怕我气坏身子,没对我讲杜彧已故去,叫阖府上下瞒着我。

        娘忍着伤痛,在李霰的帮助下,掌家管事。把李珩暗卫查出来有问题的仆役扭送了大理寺,又寻陈氏帮忙重新采买了仆役丫鬟。掌事姑姑奉旨来给娘帮忙。

        杜芙也想帮手,娘硬压着她回去养伤,让她养到文正公的殡期再出来。杜芙表面镇静,回房就吐了血。

        娘由从前的木头疙瘩,变得雷厉风行。那瘦弱的小身板,给我和杜芙撑起了一方天地。

        今天,是文正公的告别礼,待仪式完成便要出殡下葬。

        若若似乎傻了,怎么叫都不应。我穿戴好出门让琼芳扶我去前院。

        李云在我耳边提醒:“若有人嚼舌根子,姑娘只管去闹,多大不嫌大。现在前院多是文正公旧日门生,都是听闻文正公回京从大晏各州赶过来的,结果一到京城就是葬礼,正是情绪难掩之时。姑娘闹一闹,大家急火发出来,好过气坏身子。”

        我颤巍巍来到前院,一路上都是恍惚。到了前院停灵之处,才恍然,李云要我闹是这个意思。

        前院一个穿戴金贵、满头白发的老婆子正在用是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假装低语:“没规矩的人家,失贞还怨夫家悔婚,还有脸当诰命夫人。跟杜家二郎一丘之貉,买婢为妻,有辱斯文。那杜彧算什么文正,治国理政哪一点及得我祖上。”

        我皱眉看琼芳,她低声回我:“这妇人听说是前朝一个大官的后人,今上曾夸那个大官是治世能人。但听说她家在前朝就已没落,没出过好官,她现今没有诰命在身。刚才在花厅就唠叨这些事很久了,来回这些话说个没完。这会跑正公灵前嚼舌根子!”

        我活动活动手腕,刚要过去,若若缓过了神:【我来!】

        若若跟我换了,冲上去狠狠啐了一口:“呸!你是什么东西!在我祖父灵前浑噙!”

        老婆子哆嗦着喊:“有辱斯文!这就是文正公家的教养吗!”

        立刻就有文人打扮的男子站出来道:“读书明理,文正公为天下学子之楷模,竟教养出这般顽劣子嗣!可知杜家清誉不实,今上被蒙蔽了啊!”说完呼天抢地,真真一幅今上大孝子的模样,连李璟、李珩都没他跟今上亲。

        若若一个大嘴巴子甩在男子脸上:“你和这老虔婆听信市井流言,不辨是非曲直,就是文人该有的样子了?不过就是想浑水摸鱼,造得直言肯谏的假名声来攀附权臣,鱼肉百姓!你敢承认我倒敬你是条汉子!躲在老婆子后边逞英雄,你怎么不回家找你娘给你撑腰去!”

        男子冠冕都被若若扇歪了,那老婆子气道:“我就是他娘!我卢家配享太庙,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辱没的!”

        【啥叫配享太庙?】

        【她说她家在前朝当大功臣,若若,骂她谋、反!】

        “哎呦!您拿前朝的太庙在我大晏逞威风啊!好大的官威啊!您是不是还得去宫里骂骂今上乱臣贼子呀!”

        老婆子立时脸色就变了,看她这岁数,在前朝肯定没少拿“配享太庙”出来说事,已经成习惯了,一时气急就忘了如今天下姓什么。

        周围的人也开始叽叽喳喳,老婆子怒道:“你这贱婢养的!”扬起手就来打若若,若若不闪也不躲,待手打到她脸上时,一把抱住老婆子的手,拉着她一个倒仰,俩人都摔在地上。

        老婆子摔得发髻散乱,钗环散了一地。

        若若一口血喷在她脸上,翻了个白眼躺地上了。

        【嘴里的软肉咬破还真挺疼……】

        若若闭着眼,就听有人疾步走来,娘搂着若若喊:“吐血了!京兆何在!”

        一阵细细簌簌,娘喊:“你二人殴伤人命,随我见官!”

        又是一阵忙乱,耳边净是“姑娘全身都是血!”“文正公已殁,你们竟然连他的幼孙都不放过!”“别碰我!我是官眷,岂能去衙门抛头露面!”“沽名钓誉也该有个限度,跑人家葬礼上闹事,真当杜家没亲友吗!”“你们聒噪半日了,彰义夫人正眼瞧你们一眼吗!只敢对小孩下手,枉为人!”

        吵吵嚷嚷,我又开始耳鸣,突然觉得好没意思,我只想安静送杜彧最后一程。

        他是我的祖父啊。

        脑海里若若一直在哈哈笑:【臭老婆子!我讹死你!】笑声呜呜咽咽,比哭都难听。

        杜昂拿绳子捆了老婆子和那男子,众人簇拥着出了前院,果断直奔京兆府。

        琼芳扶我回去换了药和衣服,好半晌过去,我才规规矩矩跪到灵前。娘带着杜芙和我,挨个给来送文正公的亲友行礼。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地接待完最后一个人,又被扶着去送葬。

        不知怎么走完的全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葬礼过后,我睁着眼趴在床上不吃不喝。

        娘去处理府中诸事,杜芙来找我,告诉我那天大闹灵堂后的事。

        老婆子是前朝望族卢氏的后人,卢宰相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惜后人能力平庸,只学会了高门大户的奢靡,却丢掉了文人士族的风骨。

        因前朝实行察举制,很多想出仕的文人都爱给自己搏一个不惧权豪、直言敢谏的好名声,毕竟这比孝廉好实施多了。卢氏被人撺掇,想让她儿子借着踩杜彧攀附上崔党。被若若一闹,母子二人给扭送京兆府了。

        按律毁谤、殴伤他人,杖责五十,卢氏母子一人被打了五十板子。雇车拉回家的路上,他们跑人家灵前编瞎话碎嘴、打伤人家遗孤的事就在市井传开了。

        今上严厉斥责了沽名钓誉之徒,把察举制贬得一无是处。对那些想躺在功劳簿上当大晏蛀虫的,端着世家架子不干实事的,只想走捷径结党营私的,都狠狠敲打一番,紧着把科举提上日程。

        因为有章宰辅的陈情表,娘婚前失贞一事被盖棺定论是毁谤,若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一律按毁谤定罪。

        又过了一个月,我和杜芙的伤养好了,娘也恢复了精神。我们梳妆打扮去京兆府听上元西市案的判罚。

        涉案之人,认罪的认罪,判刑的判刑。

        章朗背信弃义、卖良为贱、毁谤诬陷、害死忠良,数罪并罚,判了凌迟。

        行刑前,娘四品诰命的服饰也做好了送来府上。娘穿了诰命服饰,由一众小厮丫鬟护着,端坐在刑场前,看着章朗被凌迟。足足看了一刻钟,娘说,为他不值得再浪费时间,就打道回府了。

        章府和章朗岳家崔府被判家产充公、流放岭南。因当初崔党想同章宰辅示好,章朗娶的崔氏出自崔党的左膀右臂,这一充公,把崔党小半家业都充进国库了。

        上元西市案尘埃落定。

        科举的事宜也商议妥当。

        大晏共三个宰辅,明面上的老黄牛章宰辅麻溜地支持,萎靡不振的王宰辅附议,跳的最欢、被抽的最狠的崔宰辅捏着鼻子也认了。

        建兴六年,大晏正式开科举,由杜彣主持,章宰辅从旁协助,定为今年九月初一开秋闱。

        李珩说,这个日子是阿蘅定的,那是仙界万千学子启蒙的日子。

        这会才二月下旬,我便日日盼着九月初一。每日去杜彧的书斋抄书,杜芙陪着我,给我讲一些书中晦涩难懂的内容。娘忙完府上的事,也来书斋看书。陈氏、陆氏时常来串门,我们也会去西府走动。

        日子变了,又好像没变。

        这天,下了杜彧走后的第一场雪。新来的小丫鬟们在院子里打雪仗,我们三人在屋里抱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月还没到,李珩说,他要去蜀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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