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56年《时尚》杂志的读者调查

受访者一号：格蕾丝（26岁时尚杂志编辑）

        采访者：泰特小姐，你好。请告诉我们你心中的“年度最时髦女星”是谁。

        格蕾丝：格洛丽亚·嘉诗，我非常喜欢她，她和别人不一样。

        采访者：怎么不一样？

        格蕾丝：这么说吧，她的美很有趣。

        采访者：嗯……

        格蕾丝：有点空洞？好吧，你看，和索菲亚·罗兰、碧姬·巴铎这些性感迷人的女明星相比，她的衣服不强调曲线，款式比较中性化，显得很随意。但是，她的面孔又是精致的，富有女性美。她可以同时具有女性和男性魅力，这是一种新的审美观念，有点像某种东方哲学，讲究平衡，摈弃过度修饰。再看她的妆容。眉毛和唇妆——非常随意，眼影和底妆——随便涂涂，大部分心思都用在睫毛上。

        采访者：睫毛？

        格蕾丝：（兴致勃勃）是呀，我听说她要先上一层透明睫毛膏，一簇一簇粘假睫毛，再涂上厚厚的黑色睫毛膏，最后把睫毛烫卷。她天生的睫毛本来就又密又长，这一通折腾下来更是美得叫人晕倒。

        采访者：她不画眼线？

        格蕾丝：（摇摇头）我有一位化妆师朋友——你可能听说过泰莉·斯帕克斯，她现在为约瑟芬·雅诗兰黛夫人工作——和她共事过。泰莉说她曾给格洛丽亚画过一次上翘的猫型眼线，大家都说好看极了，但格洛丽亚不喜欢，坚决要求她把眼线擦掉。

        采访者：她很有想法。

        格蕾丝：是的。她给我的感觉是随和又坚定，我认为这很迷人。有点像德加笔下的芭蕾舞女，懒散松弛，但随时可以做出充满力量的动作。她年纪小，却非常了解自己的优势和缺陷，也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这很难得。比如说，以当今流行的眼光来看，她的胸部比较平，但她不会因此就往胸罩里塞东西掩饰这一点啊。她会用各种巧妙的手段突出她那像天鹅一样的脖子，漂亮的锁骨和肩膀，这就成了她个人风格的一部分。

        采访者：什么单品会让你想到她？

        格蕾丝：外套！当然是各种外套！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会挑选外套的女明星。总有一天，我会闯进她家，把她放外套的衣橱抬走！我想她的外套一定是在巴黎定制的。在美国，你根本找不到那么简约优雅的设计。她的宽肩翻领西装大外套，几何线条的茧型大衣，巴伦夏加尔的布袋式夹克，立领的宫廷风短斗篷，欧根纱、皮草、羊绒材质的披肩……啊，每一件我都想要！你笑什么？

        采访者：（笑）没什么。

        格蕾丝：那不仅仅是外套！还是人的生活态度，一种哲学。

        采访者：哲学？

        格蕾丝：是啊。一种矛盾的共存。你看，扣上外套的扣子，那就是最基本的、满足日常生活的服装。它们简单又保暖，几乎没有性别差异，硬挺的版型让你感觉自己很强大，可以在职场和对手殊死搏斗。当你离开办公室，步入高雅的晚会，你不需要另外换衣服，只需要解开扣子脱下外套，露出修身的内搭，像格洛丽亚那样展示美丽的肩颈。你又是充满诱惑力的女性，随时可以散发魅力迷倒别人。

        采访者：她让你接纳了自己的多面性？

        格蕾丝：可以这么说。（略作思考）这其实是一种快节奏的都市实用主义，百搭，轻便，同时优雅多变，能够体现个人的品位。她给女孩们展示的蓬松微卷短发很时髦，颇有巴黎左岸知识分子的风格，但又很好打理。我的意思是，其他女明星的发型很美，但洗头发、做护理、再花很长时间吹干、烫染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我的工作很忙，不可能花这么多精力在发型上，我也没有专业的吹风烫发设备，但她的选择告诉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美丽是可能的。进一步说，我不用花几个小时画精致的全套妆容，不用穿杀人凶器一样的束腰，不用戴装腔作势的丝绸手套，只要保持思考，热爱生活，我自有独特的魅力。

        受访者二号：加里（23岁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研究生）

        采访者：请问你心中的“年度最时髦女星”是谁？

        加里：我选嘉诗小姐。

        采访者：为什么你觉得她很时髦？

        加里：（沉默）

        采访者：呃……戴尔先生？

        加里：（叹了一口气，扭捏地）好吧，我对时尚一窍不通。我听说你们会请接受采访的人吃冰激凌。

        采访者：（沉默）

        加里：我可以先要一份香草味的吗？

        采访者：……好的。这样吧，戴尔先生，您喜欢嘉诗小姐吗？

        加里：很喜欢。

        采访者：那么谈谈你为什么喜欢她吧。为什么不是别人？比如玛丽莲·梦露。

        加里：梦、梦露？

        采访者：她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不是吗？

        加里：我不知道，她的确很美，但我觉得她就像一场梦，你明白吗？而且，她看起来有点儿…怎么说，放荡？我不想说任何人的坏话，也许真实的她不是这样的人，但她的电影、服装、妆容，还有那些关于她的新闻的确给人造成了这样的印象。好像所有人——男人、女人——都要拜倒在她的裙摆下，她的存在会引发灾难，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女人，我害怕她们。但是，格洛丽亚不一样。

        采访者：天真少女？

        加里：也不是。很明显，她是有性吸引力的。她是性感，聪明，可爱的，但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她看上去脾气很好，是个……很温柔，很棒的人。

        采访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加里：不完全是——呃，其实，我见过她。

        采访者：是吗？

        加里：去年，她在《永不言弃》这部电影中扮演年轻的居里夫人，我的一位老师担任这部电影的学术顾问。有一次，剧组来学校参观，老师不在，是我接待了他们。她人真的非常好，脸上永远挂着明亮的笑容。茶歇时，我走过去告诉她我和我母亲都是她的影迷，她一直耐心地听我说。我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她的裙子上，那件衣服一看就很贵。我吓呆了，拼命和她道歉，最后反倒是她安慰我，让我不要在意。后来，我被邀请参加那部电影的首映式。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我，笑着主动和我打招呼：“您母亲身体还好吧？现在还咳嗽吗？”她还记得我说的话。

        采访者：一位亲切善良的美人。

        加里：她是一位优雅端庄的年轻女士。工作努力，谨慎小心地对待感情，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绯闻。我不知道。（害羞地笑了），她是那种你想要和她组建家庭的女孩。我想，如果我通宵做实验回家后能看到她的笑容，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受访者三号：詹妮斯（18岁学生）

        采访者：布罗利小姐，你好。要冰激淋吗？

        詹妮斯：不用了，我在减肥。

        采访者：好的。请告诉我们你心中的“年度最时髦女星”。

        詹妮斯：洛莉·嘉诗。

        采访者：呃，可以谈谈——

        詹妮斯：——她一直激励着我。（安静地陷入了回忆中）小时候，我在农场度假时不小心染上了头虱，因此我父母一直不允许我留长发。我留着一头刺猬一样的短发，在学校里过得很不快乐，我的同学们排挤我、嘲笑我。那个时候，我在心里说，我要报仇，将来我会比你们所有人都漂亮富有，我会拥有一切。在洛莉·嘉诗身上，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采访者：请继续。

        詹妮斯：她以前也不好看，但她现在非常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看过她所有的电影。有一段时间，她面容枯瘦，眼睛大得吓人，头发也乱蓬蓬的，发际线有很多杂毛，就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孩，可她现在多时髦！她的肌肉线条多漂亮，谁还会说她干瘪？她改了眉形，修剪了发际线，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妆容，谁还会说她土气？

        采访者：是吗？

        詹妮斯：你看，她把自己打磨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她创造出了自己希望被大众认识的形象，你不觉得这种毅力值得赞赏吗？她以前演技不好，自从在《淑女之家》中脱胎换骨以后，她从未停止进步。半年前，有人批评她的法国口音蹩脚。上个月，她用法语接受了法国版《银幕》的采访。她身上吸引我的，就是一种，一种……

        采访者：一种什么？

        詹妮斯：……一种贪婪。永远不满意，永远渴望着更好的自己。（微微一笑）虽说现在的我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影，那种复仇的渴望也慢慢平息了，但我仍然在努力改变自己。和洛莉一样，每一天我都希望自己比前一天更漂亮，更有智慧。对我来说，时髦就是一种不惧改变的精神。

        采访者：能不能再谈谈……

        詹妮斯：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我还有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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