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乡遇故知

清晨的官道上，有一匹马晃悠悠的走来。它走得很慢，倒不是因为这匹马不好，任何人看到它，都知道它是一匹千里挑一的骏马，柔顺清亮的鬃毛服帖在马身，矫健的四肢，清脆的马蹄声，这样的一匹马本该肆意狂野的奔跑在路上，御风而行。

        但是它现在走走停停，路线随意，好几次都拐到小道上，转了个弯又拐了回来。

        几个羡慕的路人路过时，脸上都充满了惋惜，这样一匹好马怎么配上了这么一个主人。

        它的主人的双手甚至没有放在缰绳上，就算胭脂奴拐个弯走出了大路，随便拐到哪个山旮旯里面，她都不在意。

        因为马芳铃不赶时间，所以她不需要快、不需要方向，像一场没有规划，随心所欲的游山玩水。

        几天的路程，她花了好几倍的时间，然后在这条离城镇很近的官道上，走了一个上午，直到晌午，她才进了城。

        既然是游山玩水，所以马芳铃不曾亏待自己，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酒楼，正好这个城里最好的酒楼和客栈是同一家。

        一条宽阔的江边，有一栋高大华丽的楼，是这附近百里最豪华的酒楼——十洲云水阁，马芳铃把马交给小二，上了二楼，找了一个视角不错的位置坐下。她点了一壶好酒，又点了几个招牌菜，但是她一口没吃，一滴没喝，她今天没什么胃口。

        早上的那家早点做的不错，光包子她就吃了三屉，现在不管面前摆什么美酒佳肴她都吃不下去。

        但她还是在这里坐足了一个时辰，一直在看江畔的风景，二楼的其他客人也把她当作一幅风景。

        等到欣赏够了，马芳铃也困了，她打了个呵欠，正好楼上就是客房。

        马芳铃一抬手，店小二就殷勤的凑了上来：“这位小姐，你的账单已经被那位公子结了！”

        店小二手掌指的方向坐着四个花里胡哨的男人，靠窗的那位见马芳铃看过来，举杯示意，顺带附赠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很俗套有时候很有效的手段，毕竟在很多男人的心里，吸引女人的因素不外乎钱权才貌，像叶开那样灰头土脸一穷二白还不爱洗澡却能引得丁家的掌上明珠追着满江湖跑的毕竟是少数。

        这不是第一个请马芳铃吃饭的男人，在她毁容之前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有的人是纯粹欣赏，有的人动机不纯——大部分是后者。一半人在尝了她的鞭子之后，□□上的疼痛打散了脑子里不该有的念头，剩下的一半在知道她的身份后对她的旖旎也都烟消云散。

        今天也不过是重复第一种或者第二种，马芳铃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她礼貌的笑，还在掂量今天吃太饱，这运动是做还是不做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尖着嗓子说话：“想不到昔日万马堂的大小姐，如今也要沦落到要靠容貌让男人施舍一顿饭的田地，真是世事难料啊！”说话的人摇着头一副惋惜不已的样子，虽然她的语气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穿着紫色的衣裙，这并不是一个好驾驭的颜色。慕容明珠也很爱紫色，但是他的紫色更淡一点。而眼前这个女子身上的紫色更凝重、更正式，穿了稍有不慎显得老气横秋，在她身上却不觉得突兀。

        她朝马芳铃慢慢走来，行走间的仪态显出良好的教养，一看就出自名门世家。但是这位名门大小姐虽然是怜悯的语气、痛心疾首的模样，还是挡不住嘴角一丝幸灾乐祸，破坏了她端正的样貌。

        店小二看到她似乎有点害怕，哆嗦着退了两步。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一下桌上丝毫未动的香喷喷的饭菜：“哟，马小姐怎么一筷子都没动啊，粗菜淡饭自然比不得万马堂的山珍海味，但是我觉得马小姐还是培养新的口味为妙，不然等这张脸撑不住了，想吃都是一种奢侈了。”

        “家破人亡的人，还是早一点习惯自己的身份比较好。”

        马芳铃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眼前的女人，她确定今天之前都和这个紫辣椒素未谋面。

        紫辣椒手里握着一把和她的气场格格不入的古朴的长剑，剑鞘纹着奇特的纹路。

        马芳铃把视线从她的剑拉回到她的脸上，冷冷说道：“你是南宫如？”

        南宫如有点意外，她本来做好了马芳铃恼羞成怒掏鞭子的准备，虽然马芳铃带着的不是传闻中和她形影不离的鞭子，而是一把剑。没想到马芳铃既没有发怒也没有羞愧，还第一时间指出了她的身份：“你见过我？”

        马芳铃说道：“没有，我只是认出你的剑。”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南宫世家，所有子女的剑上的花纹都是同一种，认剑识人，更何况这一代的南宫家家主只有一个女儿，眼前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南宫如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是在马芳铃指出了她的身份后，她的表情隐隐多了一种骄傲，是她的家世刻在骨子里面的自负。

        可能是南宫家的身份赋予她的高高在上，让她突然对家破人亡的马芳铃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她对马芳铃的语气好多了很多：“看不出来还是个有眼力的。”

        马芳铃也不恼：“我不仅有眼力，还很有见识。”

        南宫如饶有兴致问：“什么见识？”

        马芳铃轻笑一声：“知道你是江南第一美人。”

        有人夸自己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尤其是从一个美女口中听到夸自己美的话语，南宫如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些。

        马芳铃冷不丁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到江南去。”

        南宫世家在江南素有威名，顶着南宫的名字，在江南不说横行霸道，起码也是畅通无阻了，听到马芳铃这么一说，南宫如还以为马芳铃向她示好：“你想投到南宫家门下？”

        马芳铃优雅摇头，马尾上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撩过她细白的脖颈：“我只是想让你也先习惯一下。”

        南宫如不解：“习惯什么？”

        马芳铃缓缓说道：“习惯江南第二美人的名号。”

        打蛇打七寸，南宫如冲上来三句话不离马芳铃的脸，马芳铃马上就明白了她的七寸在哪里。

        南宫如骄傲的表情立马消退，冷冰冰的像死人，她的手却不是死的，二话不说拔剑砍人，和马芳铃一言不合挥鞭抽人的路数一脉相承，马芳铃侧身避开，心道江湖上的侠女各有各的不同，世家的大小姐倒都是相似的。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二楼的客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完好的摆设也基本没有了，马芳铃也被南宫如的剑逼到了楼梯口，正在马芳铃暗自琢磨是上楼好还是下楼好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清脆有节奏的掌声，吸引了争斗中的二人的视线。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中年人拍着手慢慢走过来，唯一的出入楼梯在马芳铃的身后，中年人的身后是栏杆，栏杆外是宽阔平静的江面。

        中年人赞叹道：“好剑法，好剑法，南宫家的灵犀神剑果然名不虚传。”

        南宫如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赞美。

        中年人停止拍手，忽然从身后“唰”的掏出一个算盘，动作极快，还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他的手指已经噼里啪啦在算盘上拨动了起来，及其熟练，不一会儿就算好了，他抬起头来诚恳说道：“被砸坏的桌子板凳花瓶瓷器筷子碗盘加上被你们吓跑了的客人没结的账，一共一千五百零五两银子，大家都是熟人，零头也就不算了，一千五百两，二小姐，马大小姐以为如何？”

        马芳铃说道：“很公道。”这么大的打折力度，仅次于陈大倌给她的，所以马芳铃认为还算公道。

        中年人美滋滋说道：“那……”

        马芳铃接着说道：“但是我觉得更公道的应该是，谁砸坏的谁出钱。”马芳铃的剑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鞘，所有的东西都死于南宫如剑下。

        南宫如怒道：“凭什么？”

        马芳铃一脸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你砸坏的东西想让我出钱，我还想问为什么呢？而且二小姐刚才也说了，我已经家破人亡，哪来的一千五百两？”

        南宫如的回答更干脆利落：“我绝对不会出一分钱！”

        马芳铃说道：“我当然明白二小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是我更相信江老板的讨债手段。”

        江漾影笑眯眯站在一旁，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巨款收不回来，等她们讨论完了，他小心翼翼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这笔债……”

        “我来还！”还没等他提议完，银子已经找上门来了。

        马芳铃半眯了眼，想看看谁是这个冤大头。

        三双眼睛从二楼望下，一个锦衣少年站在大堂，坚毅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个人，刚才那句“我来还”就是他说的，一个白衣少年百无聊赖站在他身边。

        马芳铃对这个组合颇为意外：“袁青枫，路小佳？”

        袁青枫大步踏上楼梯，对江漾影歉意一拱手：“江老板，对不住，我的两位朋友有一点小误会，不小心弄坏了你的店，这赔偿金就由我来付吧！”

        江漾影求之不得，只要有钱收，谁给的并不重要。

        他把银票小心揣着怀里，笑得像弥勒佛一样：“既然有误会，那就应该快点坐下来解开才对，朋友之间，哪有隔夜仇。”

        袁青枫点点头，正准备招呼大家坐下来，环顾四周，发现没一张能坐人的椅子，顿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而生意人的本行，就是为人排忧解难，江漾影投其所好：“我在隔壁还有一间酒楼，不如袁少侠预存一千五百两之后，到隔壁坐坐？”

        十洲云水阁的旁边，是九州云水阁，从名字就看得出来，它们的老板是同一个人。

        马芳铃、路小佳、袁青枫、南宫如正坐在二楼一张桌子上，袁青枫没有交押金，正常吃饭的话当然不需要押金。

        气氛不比刚才袁青枫尴尬的表情好多少，南宫如气呼呼瞪着马芳铃，马芳铃低眉垂目喝着茶，路小佳旁若无人的喝着酒，袁青枫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擅长应付的坐在他旁边惬意的吃着花生，就是不说话，袁青枫无奈，只能向对面的马芳铃一脸歉意说道：“马小姐，对不起，我代如妹向你道歉。”

        南宫如嚷嚷起来：“凭什么向她道歉，明明是她先说我……先说我……”后面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袁青枫看向右边，刚才他本想在马芳铃的左边落座，却被南宫如挤开了：“如妹，不管刚才你们说了什么，总归是你先动手的。”

        南宫如咬着唇，不说话了。

        马芳铃无视他的道歉：“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巧了！”

        袁青枫又出现了那种尴尬的表情，嗫喏道：“其实不算巧合……”

        马芳铃道：“嗯？”

        路小佳嚼了嚼口中的花生，说道：“马大小姐这一路如此招摇，难道不是想让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你在哪吗？”

        马芳铃没有否认：“我只是想钓鱼而已。”

        南宫如讽刺道：“那你想钓的鱼上钩没有？”

        马芳铃幽幽看了袁青枫一眼：“可以说上了……也可以说没上……”袁青枫脸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南宫如气急，又要发作，袁青枫赶紧安抚：“如妹！”

        袁青枫赶紧岔开话题：“万马堂的事，对不起，没有帮上忙。”

        马芳铃不在意：“本就是与你无关的事，你没有义务要做什么！”

        袁青枫感叹：“多亏了叶少侠，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拯救万马堂。”

        马芳铃说道：“万马堂本来就难逃此劫，叶开不过是让它苟延残喘了几天，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万马堂被马空群一把火烧了，马芳铃赖以依靠的家、傍身的资本就这么毁于一旦，她居然一点也不悲伤和难过，南宫如惊讶于她语气里面的轻描淡写。

        袁青枫带着歉意说道：“那天在万马堂，你倒下之后，我本来想多留几天的，但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所以只能先行一步，抱歉……”

        南宫如说道：“青枫哥哥，你对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义务，何需道歉。”

        马芳铃端起茶杯，手有一丝不易察觉但是恰好能让三个人看见的颤抖。

        袁青枫心中的歉意更深了，他用责怪的的眼神了南宫如一眼，南宫如撇过头当没看见。

        “不知道马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马芳铃苦笑：“我能有什么打算，最差也不过四海为家而已，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马芳铃容身之处？”

        袁青枫小心提议，深怕触动马芳铃的伤痛：“说起来，上次马小姐到白云山庄都是十三年前的事了，正好现在有空，马小姐不嫌弃的话，可否愿意到寒舍做客几日？”

        南宫如差点叫起来，看到袁青枫担忧的眼神，愤愤闭嘴。

        马芳铃有点为难：“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并不是很受欢迎。”

        袁青枫听到她担心的是这个，舒心一笑：“不会，你可以安心住下来。”

        马芳铃犹豫不决。

        袁青枫继续劝诱：“白云山庄有一处温泉，不仅风景优美，听说对马小姐的伤口也有好处，还有驻颜美容之效。”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家的时间比较少，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喜欢泡温泉，好景无人赏的话，未免过于寂寞，如果你们三位肯赏脸的话，也算了却了一桩憾事。”

        听到驻颜美容四个字，任何女人都不会拒绝的，至少马芳铃看上去不会。马芳铃半推半就顺手推舟，当即答应白云山庄一游，气得南宫如当下甩了脸，负气上楼回房间，楼梯踩得“噔噔”响。

        袁青枫苦笑，请马芳铃不要介意，马芳铃大方表示不会放在心上，场面十分和谐。

        而路小佳自从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一直冷眼旁观，到散场的时候都没有说第二句话。

        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七月流火，天已经开始转凉，半夜如果站在没关的窗户面前，不知从何而来的凉意就会趁虚而入直钻心底。

        马芳铃就坐在没有关窗的窗户前面赏夜——今天晚上无星也无月，白天睡多了，晚上吹吹风醒醒脑。

        遇到袁青枫是个意外，不过她一直在想要怎么不动声色的进入白云山庄，在小虎抱着的木偶里面发现马空群留下的信息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两家交情明面上是不错，但正如袁青枫所说，她上次踏入白云山庄的时候，已是十三年前，马空群也是一样。如今万马堂被毁，马空群本人行踪不明，就算马芳铃本人打着投奔的名义上门，也难免被人怀疑动机。

        好在但是今天遇到了袁青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就算袁青枫不主动提，她也会想办法让他开口的。

        “你想干什么？”清冷的如他的剑一般。

        马芳铃回头，路小佳站在床边烛光的阴影处，冷冷地看着她。

        马芳铃挑衅道：“路小佳，你半夜三更出现在我的房间，我还没问你想干什么，你居然质问起我来了？”

        路小佳从阴影中走出，笑的有点邪恶，很有恶霸当街调戏纯真少女的风范：“你半夜三更开着窗户，不就是等我来吗？我现在不是让你得偿所愿？”

        马芳铃挑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从小到大遇到的嘴上动作上的调戏难以计数，早就产生了免疫力，只不过区区几句话，眼睛眨也不眨就能反驳回去。

        然而今夜不知道是不是吹冷风造成反应力下降还是怎么得，她居然没有立即反应，就那么呆住了。

        路小佳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就把她吓到了，毕竟他在万马堂的时候可是领教过她的牙尖嘴利的。

        路小佳轻蔑一笑道：“放心吧，马小姐，我路小佳对你没兴趣。”

        还好马芳铃的凝固只是一时的，路小佳“没兴趣”三个字让她瞬间解冻，又变成了白日里的马芳铃。

        “我是在等一个人，可惜不是在等你。”她用嗔怒的眼神看了路小佳一眼，像在埋怨他坏了她的好事。

        路小佳挑眉：“那你在等谁？袁青枫？你费尽心思，想到白云山庄干什么？”他扩充了一下他的第一个问句。

        马芳铃白他一眼，用这不废话吗的表情回答：“我现在只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可怜人，白云山庄家大业大，袁公子又一表人才，你说我想干什么？”

        路小佳冷哼一声：“你最好只想这样而已。”

        马芳铃说道：“哦？如果我不只这样想呢？”

        路小佳猛然靠近，快得她拉不开距离：“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上一次她主动去接近他，这一次她毫无防备，他的气味瞬间充满她所有的感官——当然是她的错觉，路小佳这样的杀手身上不会有任何味道。

        马芳铃冷笑一声：“在万马堂的时候居然没看出来，天下第一快剑路小佳居然和袁家大公子是朋友！”她身随心动，连人带椅退出了他的势力范围。

        路小佳直起身来，淡淡说道：“我路小佳交朋友还不需要向你马芳铃报备吧？”

        “那倒不用。”马芳铃十分认同，“所以我马芳铃想干什么，也不需要提前知会你一声吧。”

        路小佳说道：“那也不用，只要后果你能承受得起。”

        马芳铃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想不到路小佳居然是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为朋友两肋插刀，实在令小女子佩服，不过——”她话锋一转，“如今我家都没了，还有什么后果能让我承受不起？我的命？”

        路小佳后退一步，眉头一皱，忍受不住她的惺惺作态：“我杀人的价钱可是很高的，你还不值得我白白出手。”

        马芳铃抬手拍拍胸口，露出喜悦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只要有命在手，天下任我走。”

        “希望马小姐不要迷路走到了奈何桥上。”

        “那也是我自己的路，路大侠要是没有别的教诲了，恕小女子不洗耳恭听了。夜已三更，路大侠还是快点回屋吧，免得冷落了佳人，怪罪到我头上，慢走不送！”最后一个字落下，一直在风中颤抖要灭不灭的烛火终于寿终正寝。

        没有月光，房间里面漆黑一片，一直存在的压迫感忽地一下消失了。

        等她再次点燃蜡烛的时候，果然再没有了第二个人。

        马芳铃看了床边一眼，挥手熄灭了她刚刚才点燃的蜡烛。

        一个人的旅程变成四个人倒也没什么不同，四个不差钱的主结伴同游，自然是舒心舒适。除了南宫如时不时对她冷眼相看，偶尔出言嘲讽——当然都被马芳铃怼了回去，然后袁青枫在旁边努力劝架，路小佳冷眼旁观等等之外，也说得上是一趟愉快的旅途。

        速度比马芳铃一个人满江湖乱转的时候快了不少，三天之后，他们就来到了襄州。

        马芳铃抱着刚买的新衣服赶在大街上被怀春的男男女女挤得水泄不通之前回到了客栈，正准备回房好好欣赏一番，在房门口被袁青枫叫住了。

        “马姑娘，每年襄州都会在七夕的时候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鹊桥会，非常热闹，今天我们正好赶了个巧，不如一同前去观赏一番？”

        袁青枫嘴上诚意邀约，脸上尴尬为难，还不停给她使眼色。马芳玲往她背后一看，南宫如羞涩的看着他，再气鼓鼓瞪马芳铃一眼，又哀怨的看看袁青枫。马芳铃再往后看，看到了一脸不耐烦的路小佳。

        马芳铃心下明了，今天是七夕，不表个白岂不辜负了这一年一度的大好时光，所以南宫如主动出击邀请袁青枫鹊桥一会，可惜袁青枫这个傻子不解风情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拉上马芳铃和路小佳两个垫背的，不过看路小佳那样子，肯定给了袁青枫一个钉子碰，现在还肯站在这听他们废话估计是因为这三个人挡了他回房间的路。

        马芳铃勉强一笑，捂住自己早就没事了的伤口，柔弱说道：“袁公子盛情相约，芳铃怎忍拒绝，但是刚才芳铃走得快了点，走得急了点，不小心旧伤复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办法陪袁公子和如姐姐共赏美景，两位善解人意，想必不会怪罪我的。”

        袁青枫怎么想的不知道，但是看南宫如第一次对她露出笑脸迫不及待拉走袁青枫来看，显然是不怪罪的。

        “祝两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玩得开心哟！”马芳铃倚着栏杆笑眯眯附送一句，但是两个人已经消失在人潮中，“啊，估计没听见，算了！”

        马芳铃还是靠着栏杆，愉快的对路小佳说道：“你不是一向对热闹和美人情有独钟吗，今天两者皆有，你不去看看？还是也身体不适？”

        路小佳冷笑道：“我想看自会去看，为什么要看一个怀春的女人对另一个男人发情！”

        马芳铃暗暗咂舌，这路小佳嘴巴真毒，他今天心情看起来很不好，还是不要招惹他了，于是客气附和：“路大侠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路大侠的雅兴了，你请自便！”说完，马芳铃抱着她的大包裹闪进了门。

        七夕良宵，襄州城内车水马龙，人山人海，街上火树银花，灯火阑珊，一切的缠绵情意藏在女子的低声细语里，藏在男子深邃的目光中，藏在不经意间勾动的小手指间。

        不过这些都与马芳铃无关，金风玉露，人间佳话，统统被她关在窗外，她垂下厚厚的帘幕，在床上睡得香甜。

        偏偏有人不识好歹，制造出一阵焦急的敲门声扰人清梦。

        “马姑娘，马姑娘，你在吗？”说话的人很着急，但还是维持良好的教养，低声询问，敲门声很急很轻。

        能让文质彬彬的袁青枫那么着急的敲姑娘家的房门，那肯定发生什么事了，马芳铃叹口气，认命爬起来开门。

        马芳铃带着一丝睡意朦胧：“袁公子不是和二小姐逛鹊桥会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袁青枫解释道：“街上人太多，我们不小心被冲散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只能先回来了等她。”

        马芳铃问道：“那等到了吗？”

        袁青枫摇头：“没有，我去她房前敲过门，但是没有回应，我有点担心，但是姑娘家的房间我不能贸然进去，就想请马姑娘帮我看一下。”

        真是个正人君子，马芳铃在心里加了一条对袁青枫的评价。

        两个人一起来到南宫如的门前，离马芳铃的房间有点远。马芳铃抬手敲门，同样没有反应，再退推门，门纹丝不动——是锁着的。

        她和袁青枫对视一眼，说道：“只能先进去看看了。”

        马芳铃高声说道：“二小姐，失礼了！”说完，用匕首撬了下门，门锁松了。

        房间里不出意外是空的，他们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如果南宫如中途回来过，一定会点燃蜡烛，但是蜡烛是冷的不像有人回来过。

        马芳铃点上了蜡烛，在蜡烛旁边看到一张纸，就压在镇纸下，醒目到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会看到。

        “想要她的命，就一个人到西城门红林来。”白纸黑字，两句话就将人质和赎金都表达得清清楚楚，简洁明了，马芳铃在心中评价，这封绑架信写得很不错。

        南宫如是死是活，马芳铃不是很在乎，但是袁青枫的安危却关系到马芳铃接下来能不能顺利混进白云山庄，权衡了一下，马芳铃轻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

        袁青枫坚定拒绝：“不可以，信上说只要我一个人过去，我不能连累你。”

        马芳铃沉吟一会，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仇家，最近有没有的罪过什么人，如果能知道是谁绑架了二小姐，我们也好提前有个应对。”

        袁青枫苦笑否定：“我实在想不出来最近有没有不小心得罪过什么人。”

        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会随便和人结仇的，马芳铃暗道。

        “南宫家那边呢？”

        袁青枫还是摇头：“他们兄妹虽然骄傲了一点，有时候说话做事不留情面，但内心都是单纯善良的，也从没听说过他们与人结下恩怨。”

        马芳铃叹气：“那就只能你单刀赴会了。”

        袁青枫的眼睛里面发出坚毅的光芒：“我一定会救出如妹的，如果……”他踌躇了一会，“如果我有什么事，请马姑娘帮我带一句话到白云山庄，青枫不孝，养育之恩只有来生再报了！”

        马芳铃沉默了，袁青枫把她沉默当作了答应，留下一句“多谢”慷慨而去。

        这封信并并没有给马芳铃危险的感觉，但是袁青枫一本正经慷慨激昂才是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的原因。

        马芳铃一个人站在南宫如的房间里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还没听够？”

        一袭白衣从窗外翻进来。

        马芳铃看着潇洒站立的路小佳，问道：“杀手不走门是传统吗？”

        路小佳说道：“不，只是因为近。”从直线距离来讲，路小佳房间里的窗确实离南宫如的窗近一点。

        马芳铃又问：“那我眼前这位喜欢抄近路的忠肝义胆的路大侠，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的朋友送死吗？”

        路小佳慢条斯理道：“信上说就一个人，现在小袁已经过去了。”

        马芳铃大吃一惊，怀疑眼前的路小佳是别人假扮的：“你居然会乖乖听别人的指示？”

        路小佳笑道：“我路小佳从来不听别人的指示。”他放低了声音，柔柔的有股不明的诱惑力，“我路小佳只听我自己的话。”

        马芳铃不知道路小佳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语调跟她说话，但是她的心里慢慢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感觉，路小佳最后那个“话”字就好像一把锤子狠狠在她心上敲了一下，需要她用力掐自己的手心保持清醒。

        待她找回一丝清明，眼前的路小佳还是那个白衣少年，挂着那副惹人厌的笑容，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她直视着路小佳，嫣然一笑：“那你现在想说什么话？”

        路小佳不为所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马芳铃说道：“因为你想说。”

        路小佳挑眉：“哦？”

        马芳铃说道：“你不想说就不会站在这和我废话半天了。”

        路小佳问道：“那你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马芳铃白他一眼：“我要是能猜到我就去改行当算命的。”

        路小佳笑得很开心，显然以逗弄马芳铃为乐。

        马芳铃叹气：“原来我那天看错了。”

        路小佳问道：“你看错什么了？”

        马芳铃遗憾说道：“要么你没有把袁青枫当作朋友，要么你并不是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路小佳冷漠说道：“说不定都不是，马芳铃，你不要把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马芳铃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不好意思：“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自己想当然的决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决定自己去红林。”

        路小佳淡淡说道：“我有说过我不去吗？”

        马芳铃噎住了，不知道路小佳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路小佳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记得叶开对你说过一句话？”

        “啊？”马芳铃想叶开和自己说过那么多句话，怎么知道你路小佳指的是哪句？

        路小佳含笑说道：“好戏，从来都是压轴登场的。”

        路小佳似乎特别喜欢看到别人因为他无话可说的表情，他笑得很满意，接了一句：“现在，我们可以去看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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