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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陈大倌人是见钱眼开了一点,办事还是很利索的。

        正午的阳光有点刺眼,刚才在街上的人要么躲在房间,要么躲在屋檐下,只有一个人在街上。

        一个大木桶正放在街上,这个人就在这木桶里面洗澡,他悠然自得,只有头露出水面,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好像在家的水塘里面游泳一样,而不是光天化日在大街上洗澡还被几十双眼睛盯着。

        木桶旁边放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整整齐齐的叠着路小佳要的白色衣服,还有他要的花生,和他的剑。

        他在吃花生,动作和刚才在无名居时一模一样,因为靠着盆边的缘故,连仰头的动作都省略了,如此惬意,如此自在。

        陈大倌准备好了东西,人却已经不见了,提着木桶来回忙着加热水的只剩下丁老四和胡掌柜。

        路小佳睁开眼睛,皱着眉问道:“我要的女人呢?”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一般,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女人的笑声。

        一个女人迎着灿烂的阳光出现在长街的那一头,她刚刚也是从那个地方踩着旗杆出现的。

        她已经恢复了女儿装扮,薄薄的轻衫和刚才的红衣相比,完全显露了她的曲线,绝对不会再让人错认性别,她的皮肤很白,笑容很可爱,笑声很清脆,和她手腕的铃铛一样清脆,随着她的走动摆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的右手牵着一个人,一个男人,正是突然消失不知道跑哪儿去的叶开。

        明明她刚才说喜欢路小佳,现在却又拉着叶开的手出现,如小情人逛街,追着她而去的丁灵甲还不见踪影,可能在大漠的某个地方寻找着他的三妹,却不知道他三妹已经回来了,还牵着一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男人的手。

        他们两个逛到离路小佳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她扬起面庞,看着叶开,笑得天真浪漫:“今天明明是杀人的天气,为什么偏偏有人在这里杀猪?”

        叶开也笑道:“杀猪?”

        丁灵琳道:“若不是杀猪,要这么烫的水干啥?”

        路小佳脸色阴沉,就好像坐在冰水里,他看着丁灵琳,声音也如冰一样寒冷:“原来是要命的丁姑娘。”

        丁灵琳摇头:“我不要命,要命的人是你。”

        路小佳没有纠结她要不要命:“我本就该想到是你的,敢冒我名字的人并不多。”

        丁灵琳叹气,说道:“其实你的名字也不太好听,我总奇怪,为什么有人要叫你梅花鹿呢?”

        路小佳道:“那也许只因他们都知道梅花鹿的角也很利,碰上它的人就得死。”

        丁灵琳奇道:“那么就该叫大水牛才对,牛角岂非更厉害?”

        路小佳说道:“原来有人喜欢假扮一只大水牛。”

        丁灵琳皱起眉头,她皱眉的样子也是天真可爱,耍赖般说道:“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路小佳笑道:“原来你喜欢我。”

        丁灵琳气得几乎要跳起来,瞪着路小佳,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呸!谁喜欢你!”

        路小佳叹气:“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个人说喜欢我。”

        丁灵琳反唇相讥:“你也说了是刚刚,善变的女人心没听过吗?”

        路小佳轻轻摇头:“善变的女人我见过,但是像丁姑娘你这么善变的确是第一次见。”

        丁灵琳说道:“那是你见识太少,这对杀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哪天连自己要杀的人都弄错了,那天下第一快剑可就要成为天下第一笑柄了。”

        路小佳没有接话,他像是突然失忆一般,忘记了丁灵琳和叶开的存在,只记得他的宝贝花生,他伸过手拈起一颗花生,捏碎它的壳,剥去它的皮,露出白胖胖的花生仁,再抛起,用嘴接住。他很满意,重新靠到澡盆上,闭上眼睛,好像在做一件世界上最享受的事情,街上的风景又变成了惬意的路小佳洗澡吃花生图。

        能和她过招的一个人已经退场,丁灵琳叹口气,问剩下的一个人:“你现在总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叶开点点头:“一个聪明的人。”

        “聪明人?”

        叶开微笑着道:“聪明人都知道用嘴吃花生要比用嘴争吵愉快得多。”

        丁灵琳还没说话,路小佳却已经吃完了一颗花生,嘴巴又有空说话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女人也一样喜欢看男人洗澡的,不然她为什么还不走?”

        丁灵琳跺了跺脚,拉紧了叶开的手,甩头说道:“哼!我们走!”

        她和叶开走进了绸缎庄,已经没有了老板的绸缎庄。

        在所有人都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长街那头又有了动静,众人又来了精神,伸长脖子齐刷刷望去,又失望的低下头。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锦衣华服,一副风流潇洒的公子模样,正是刚才追着丁灵琳而去的丁灵甲,他扫射一圈,看到在店铺里心花怒放挑衣服的丁灵琳,冷哼一声走了过去。

        大家现在已经知道这位大少爷为什么和叶开不对盘了,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好酒还没端上来先吃点下酒菜也是好的,大家的精神又振奋了,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绸缎庄里面的三个人。

        丁灵琳放下手里的衣服,笑着说道:“二哥,好久不见!今天的你面色如此红润,气色真好。”

        丁灵甲刚才在荒漠里面白转悠了一圈,面色当然很红润。

        他视同样在场的叶开如无物,对丁灵琳说道:“你少在这跟我嬉皮笑脸,你知不知道,全家人为了找你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丁灵琳不以为然:“找我干什么呀,大家不是一看到我就烦吗。我这一走,不是正好给大家一个清静。”

        丁灵甲恨铁不成钢:“丁灵琳,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给家里省点心?”

        丁灵琳笑嘻嘻说道:“所以我找了一个把所有的心都放在我身上的人,以后你们的心就少放一点在我身上,是不是让你们省心了。”

        丁灵甲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叶开,嘲讽道:“我们都是吃一锅饭长大的,为什么你的口味那么重?”

        丁灵琳点头:“可能是因为你们吃的饭太多,我吃的盐太少了,需要重口味来弥补一下。”

        被说成重口味食物的叶开在一旁苦笑,但是没说话,这个时候谁去插嘴都是不明智的。

        丁灵甲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整齐有力的马蹄打断了。

        在边城,能有这样训练有素的马队的,就只有万马堂了,为首的是云在天,二十匹骏马,分列两排,整齐的跟在他身后。

        云在天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冷冷转了一圈,唯独没有在洗澡的路小佳身上停留,好像正常人就应该在大街上洗澡。

        扫射完毕,没有发现他想找的人,他驱马就在不远处的空地停了下来,任由太阳暴晒。

        他就这样顶着烈日一动不动的坐在马上,眼神黑暗,如一个催命的死神,这里马上有人就要死了,他来索命的。

        路小佳这个澡已经洗了快半个时辰了,倒满热水的大木桶里,蒸汽也慢慢变少了。

        路小佳睁开眼睛,勾勾手指,胡掌柜笑着迎了上去倒水,路小佳冷冰冰的灰色眸子看着他:“你们要我杀的人呢?”

        胡掌柜倒水的手停顿了一下,赔着笑,讨好道:“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会到了。”

        路小佳又说:“他来一个人来还不够。”

        胡掌柜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们只请路小佳杀一个人,但还是赔笑问道:“还要谁来?”

        路小佳说道:“女人。”

        胡掌柜还是不停的笑,好像他那张脸除了笑已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他说道:“请再等一会儿……陈大倌已经去找了,路大侠您要知道,这地方能满足您要求的女人不多。”

        路小佳看着他,冷冷说道:“那不是正好有一个。”

        胡掌柜脸上的笑容冻结了,路小佳没有说是谁,更没有说是“哪”,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马芳铃从叶开走进无名居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路小佳开始洗澡,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了屋檐下面的最好的阴凉处,太阳一时半会晒不过来,却又能将街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她自己一个人占着一大块阴影,其他人宁愿挤在一起躲太阳也不愿意挨着她。四个马师守在她身后,桌上放着一壶青梅汁,白色的瓷瓶盛着青色的汁液,煞是好看,喝起来也很好喝,酸酸甜甜的味道,冲散了一下炎热夏风带来的躁动。她安安静静的坐着,安安静静的喝着,安安静静的看着。看起来比较像在郊游游园赏花,不像来看杀人的。

        胡掌柜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偷偷看了过去,阳光太强烈,从街上望去,那个阴影里面好像没人一样。如果路小佳不说,可能她就这样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坐到最后。

        胡掌柜不敢答应,他不想挨马芳铃的鞭子,更不敢挨云在天的剑,这姑奶奶现在是万马堂的大小姐,过两天可是万马堂的新主人。

        但是他也很怕路小佳的剑,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利害之后,胡掌柜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路大侠,你说的是……”

        路小佳眼也不眨回答他:“那个爱看男人洗澡的女人。”

        丁灵琳和叶开在绸缎庄里,这里在看男人洗澡的只有一个女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

        马芳铃自己慢慢的站了起来,向着路小佳走去,步伐轻快,代表着她心情还算愉快。

        路小佳这才看向了她,从他出现之后,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她。

        他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她的嘴上,可能是刚刚喝过果汁的缘故,嫣红、柔软、饱满,泛着水光。

        路小佳微笑说道:“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女人,你知道的。”

        马芳铃也笑了,柔声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路小佳拿起旁边木架上放着的一块白布,朝她扔了过来,马芳铃抬手接住,同时扔过来的还有两个字:“擦背。”

        胡掌柜的手都有点拿不住水壶了,马芳铃笑得越灿烂、声音越轻柔,他就越害怕她的鞭子更加用力的抽过来。

        等到路小佳说出“擦背”两个字,他手上空了的水壶再也拿不住,“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马芳铃接住了白布,云在天的剑“叮”的一声已经出鞘,利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马芳铃却抬起手制止了他。

        “路公子是来杀傅红雪的,傅红雪现在是万马堂的敌人,更是武林的敌人。所以路公子就是万马堂的恩人,是中原武林的大恩人,为大恩人擦一擦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马芳铃走到了路小佳背后,胡掌柜颤抖着让出了位置,路小佳起身换了姿势,从靠着澡盆变成趴在澡盆上。

        马芳铃白嫩修长的手指拈起白布沾湿了水,轻轻拧干,展开,抚上了他的肩骨。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有惊讶、有难以置信,也有羡慕不已,但是没有人出来管这个闲事,云在天站在那里都没说话,其他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路小佳却说话了,他皱着眉,问道:“你会不会擦背?”

        马芳铃摇头,诚恳说道:“明显不会,但我可以学。”

        路小佳笑了,说道:“你要学?”居然有女人说要学习给男人擦背。

        马芳铃点点头,说道:“任何事情都需要学的,就像我现在为你擦背,却不想仅仅学习擦背。”

        路小佳说道:“那你还想学什么。”

        马芳铃回答:“我的鞭子太钝,想学学怎么能像你一样用最快的剑去杀人。”

        路小佳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女人不用剑杀人。”

        马芳铃虚心求教:“那女人用什么杀人?”

        路小佳回答:“女人在床上就可以杀人。”

        如果在其他时候听到这句话,胡掌柜还能笑着附和连连点头,表示这是一句十分有道理的话,男人之间总有一些让人会心一笑心照不宣的玩笑话。

        出现在这里只能让他狠狠倒吸一口凉气,他惊恐的看着马芳铃。

        马芳铃却笑了,美丽的脸庞扬起真心的笑容的时候,美得惊心动魄,胡掌柜没有办法欣赏她的美,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这时候她应该抽出她黝黑锋利的长鞭,狠狠地打在眼前这块背上。

        马芳铃没有这么做,她弯下腰、低下头,手搭在路小佳结实的肩膀上,脸贴着他乌黑的头发,红润饱满的嘴唇,附在他耳边,她的声音很温柔、拉长了一点语调,吐气如兰,魅语含香:“如果有个女人要杀你,你的剑,在女人的床上,也那么快吗?”

        胡掌柜站在一旁,眼睛里面只看到马芳铃的嘴唇一张一翕,一股无法名状的欲望从他的心底浮了上来。

        路小佳没有任何反应,淡淡说道:“你可以试试。”

        马芳铃直起身来,遗憾的说道:“可惜现在要试的人不是我。”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说道:“要试你的剑的人已经来了。”说完,她就把那块湿布放在架子上,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

        人群的骚动声变大了,比刚才更加震惊、愤恨,还有恐惧。

        被阳光加热过的风在此刻静止不动,凝固了一般,热力焚烧着每个人的皮肤,汗不断的落下来,从额上,从脖子上,从手上,有的人忍受不了手中那黏糊糊的触感,五指微微放开手中的剑柄,稍微放进一点点空气缓和一下不适,又马上紧紧握住。

        一个人出现在了街头,他全身黑衣,连刀也是黑的,脸色却是苍白的,像终日不见阳光的囚徒、像久病不愈的病人。

        他走的很慢,因为他是个跛子,左脚向前一步,右脚又慢慢拖了过去,但是没有人敢看不起他,也没有人敢催他,他就这么一步一步走着,走向了路小佳。

        路小佳向胡掌柜和丁老四招了招手。

        这样的场面,胡掌柜和丁老四本来想躲得远远的,免得殃及池鱼,路小佳招手,又不得不回应。丁老四看了胡掌柜一眼,胡掌柜犹豫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两个走了过去。

        路小佳问他们:“这就是你们要我杀的那个人?”

        两人同时点头。

        路小佳又问了一遍:“你们真要我杀他。”

        两人还是点头,不杀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请他过来。

        路小佳得到答案,笑着说道:“好,我一定替你们杀了他。”

        他的右手伸到木架上,拿起了他的剑,锋利的剑刃上闪过一道光,丁老四和胡掌柜的心也跟着这道光跳了一下。

        路小佳却没着急开始动手,他又说道:“你们相信我能杀了他吗?”

        胡掌柜回答:“自然相信。”

        路小佳问道:“有多相信?”

        胡掌柜说道:“我们已经为傅红雪准备好了棺材。”

        路小佳叹气,说道:“连身后事都准备好了,那你们也可以安心了。”

        胡掌柜疑惑问道:“安心?。”

        路小佳接着说道:“安心的去死了。”

        胡掌柜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眼珠子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他的五官缩成了一团,组成了一个惊恐的表情,组成了难以置信,他看这路小佳,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下,突然倒了下去。

        他的腹部有一个伤口,正在汩汩向外留着鲜红色的血,一截锋利的剑刃从木桶壁上长了出来,上面也沾满了鲜血。剑当然不可能从木桶上长出来,是有人从木桶里用剑刺了胡掌柜一剑,杀了他。

        这个人只能是现在站在木桶里的路小佳。

        众人看着那柄鲜血淋漓的剑,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个人倒了下去,倒在胡掌柜的旁边,咽喉上有一道红痕,正在向外喷射着鲜血,死的人是丁老四,也有人杀了他。

        杀他的人还是路小佳,他两手空空走进澡盆,谁都想不到木桶里居然还有一柄剑。等到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右手的剑和胡掌柜的对话时,他垂在水中的左手使剑刺穿了胡掌柜的身体,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把凶器吸引的时候,他右手的剑在丁老四的咽喉上一闪而过。

        他一共出了两剑,但是谁也没看出来他怎么用的剑,他的右手一动,只见一道淡青色的光芒划过,丁老四已倒在了地上。

        好快的剑。

        比刚才在无名居切花生壳的时候还要快,还有更多的观众,却没有一个人喝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仿佛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这把剑冲着自己会怎么样?

        路小佳用干净的白布擦拭着剑上的血,也擦拭了其他人的恐惧。

        跟着一个问题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在天沉着脸,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小佳没有理他,看向傅红雪,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傅红雪不知道。

        路小佳又说道:“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想让我来杀你,他们只是想趁你我决斗的时候,从旁暗算而已。”

        还是没有人明白。

        路小佳接着说道:“无论谁在跟我交手的时候,都没有余力去防备别人的暗算,尤其是木桶里的。”

        傅红雪不解:“木桶里?”

        路小佳身下的木桶忽然爆裂开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其中却有一道锋利的不属于水的光芒迸射而出,光芒后面还有一条急射的身影,快得看不清楚是谁。

        但是路小佳的剑更快,只听到一声惨叫,水光中的那道光芒突然消失了,身影也坠了下来,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这个人面朝下倒在地上,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背却很特殊,拱起一大块,被水溅湿的布料上隐隐透着金光。

        “丁求?”云在天已经认出来他是谁了,正是前几天拉着几十口棺材来到边城,和他交过手却让他逃跑了的丁求。

        这么明显的特征,也有其他人认了出来,惊呼出口:“‘金背驼龙’丁求!”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

        云在天厉声质问场中还站着的路小佳和傅红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叶开。

        叶开懒洋洋的走了过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笑着对云在天说道:“凶手不是傅红雪。”

        漫不经心的笑容,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发生的一切事情尽在他掌握之中,叶开浑身上下散发着讨打的味道。

        不过还好,现在没有人想打他。

        他说的当然不是杀这三个人的凶手,有眼睛的都看到了人是路小佳杀的,他说的是昨天死在边城的十一个人。

        因为死了这十一个人,慕容明珠和乐乐山才指认傅红雪是凶手;

        因为傅红雪杀了江湖人士又杀张老实,烧了边城居民的房子,毁了他们的家,陈大倌他们才会忍无可忍请路小佳除掉傅红雪,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闹剧。

        丁灵甲脸色很难看,沉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昨天他为了和叶开对着干,话里话外都偏向傅红雪是凶手。但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始料未及,狠狠打了他的脸,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但是说起来,丁家跟傅红雪无冤无仇,虽然只是相处了几天,他也觉得傅红雪不像是个□□、嫁祸他人的人,丁灵甲并非无理取闹毫不讲理的人,如果有证据,他自己也相信证据。

        “证据就是这三个人。”叶开指着地上的三个死人。

        马芳铃不解,问道:“叶开你难道要说这三个人是凶手?”

        叶开回答:“是。”

        马芳铃被逗笑了,说道:“叶开,你可不要病急乱投医。先不说胡掌柜和丁老四认不认识丁求,他们两个和张老实平日里再怎么闹矛盾,也不到杀了他的地步,更不用说联合一个丁求去杀武当派和点苍派的人,在今天之前,他们根本不认识。”

        丁灵甲也觉得叶开的话说不通,说道:“这两个人没有武功,丁求虽然算高手,但我也不认为他的武功能在一瞬间就杀了武当派和点苍派的八个弟子,更何况王老板还说亲眼看见了傅红雪。丁求再怎么伪装,他总不可能假扮成傅红雪的。”一个正常人可以装跛子,一个跛子也可以伪装成正常人,一个驼子总不能伪装成一个跛子。

        叶开走到了三具尸体旁边,蹲了下来,抬头说道:“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是胡掌柜和丁老四,那自然不可能杀人。”

        马芳铃明白了叶开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

        叶开伸手,“唰唰”两下,撕开了胡掌柜和丁老四脸上的□□,刚才丁灵琳也带了同样的□□伪装成路小佳。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露出两张陌生的脸孔。

        “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真的胡掌柜和丁老四,真正的胡掌柜和丁老四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马芳铃问道,“那他们两个尸体在哪里?这两个人是谁?什么时候假装成胡掌柜和丁老四的?”

        马芳铃一连提出三个问题,叶开却不着急回答,他扔下手里面具,看向云在天,问道:“云场主,你是否还记得丁求那天拉着十几口棺材的出现在边城的时候?”

        云在天面无表情点点头。

        “那天,我们在丁求拉着的棺材里面,发现了飞天蜘蛛的尸体,却没想到哪些棺材里面,还有几口也不是空的,这几个人就是那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哦……”丁灵琳恍然大悟,“他们两个人就是那时候混进来然后杀了真正的胡掌柜和丁老四取而代之。”

        叶开说道:“没错,那天我们的注意力全部被飞天蜘蛛吸引了,加上慕容明珠和乐乐山失踪,所有人都去找他们两个,自然没有人再去管那些棺材。”

        “那这两个人到底是谁?”马芳铃还是没明白。

        叶开笑道:“我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但我已经知道另外三个人是谁了。”

        马芳铃很惊讶:“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是谁?”

        叶开说道:“另外三个人就是“江湖五毒”中的潘伶、刘镜和采花蜂,陈大倌、王老板、宋老板就是他们假扮的。”

        傅红雪既然不是凶手,那目击证人自然也是假的。

        “他们人呢?”

        叶开说道:“死了。”

        “谁杀的?”

        叶开回答:“我,还有和一个想杀我的人。”

        马芳铃总算知道叶开刚才去哪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叶开说道:“因为他们要杀我。”

        马芳铃不解:“我以为凭你的个性,一定会留活口问问他们的动机。”

        叶开点头:“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惜有人先下手为强。”

        云在天说道:“谁?”

        叶开说道:“我不知道,但是他们三个人的尸体还在原地,云场主何不派人去看看,死人有时候也会说话的。”

        云在天使了个眼色,有三个人下马去找尸体了。

        “还有个问题。”马芳铃沉吟道,“那真正的陈大倌他们人呢?三个人的尸体,不可能凭空消失吧?”有时候杀人不难,藏尸才是最困难的。

        叶开笑道:“既然是尸体,那当然是在棺材里面。”

        “那棺材呢?”

        “烧了。”

        “烧了?”马芳铃反应过来,“昨天的那场火?”

        叶开点头:“对,昨天的那场火只不过是障眼法,真正想烧的是关帝庙里面的那些棺材,就算被人发现了尸体,尸体也全部被烧得面目全非,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的。”

        云在天沉声吩咐:“去看看那些棺材。”又有三个人领命退了下去。

        马芳铃赞叹道:“你真是爱管闲事,但好在很聪明,还有点本事。”不聪明又爱管闲事又没本事的早就已经死了。

        叶开微笑:“过奖。”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是假冒的?”

        “打铁的时候。”

        “打铁?”

        叶开微微一笑:“各位都是习武之人,都有趁手的兵器,那可知,打铁的时候,一般需要几个人?”

        丁灵琳思索了一下,肯定的说道:“有两个人的,也有一个人的。”

        叶开点头:“没错,那丁姑娘你知道打铁的时候是什么打的吗?”

        丁灵琳说道:“还能怎么打,不就是一手用钳子夹铁块,另外一只手打啊。”

        叶开又问道:“那两个人的时候呢?”

        “两个人?”丁灵琳一边回想,一边用手比划,嘴里一边嘟囔道,“那就是一个人用钳子夹着铁……另外一个人就这样用锤子敲啊。”她手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

        “那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声音?”丁灵琳撅起嘴,模拟着,“当、当、当?”她带着一丝不确定,疑惑地看着叶开。

        叶开微笑看着她,露出赞许的眼神,说道:“大体上是这样没错,但其实还有一种声音?”

        “什么声音?”丁灵琳不明白,平常在打铁铺听到的就只有这一种声音。

        路小佳一直在沉默的听着,突然开口说道:“小锤。”

        “对。”叶开转过头来,看向大路对面,那里有烧了一半的房屋,面前还竖着一根旗杆,也已经被烧了半截,上面曾经挂着一面旗子,写着一个“铁”字。

        打铁匠张老实和他的妻子,尸体就在那里被发现的,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从身形衣物判断出来是他们夫妻二人。

        叶开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两个人打铁的时候,通常是力气大的人掌主锤,双手握大锤锻打,而另外一个人除了一手握铁钳夹住铁块,还需要用另一只手用小锤来给铁块塑形。”

        丁灵琳“啊”了一声:“是有一把小锤子也在打,只是声音太小了,平常都不会注意到,一时也想不起来。”

        叶开继续说道:“所以这两个人,除了经验丰富、技术好之外,还一定要配合默契,通常是小锤打两下,大锤打一下。所以发出的声音应该是‘叮叮当、叮叮当’,非常有节奏,也非常动听。”

        他环顾四周,高声问道:“大家回想一下,那天你们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叮当、叮当’,或者‘当、当、当’,毫无章法,简直乱打一气。”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似乎也想起来,人群中响起来附和的声音。

        “叶少侠说的没错,我也听到了,就是乱七八糟的打法。”

        “天气太热了,所以听得还有点心烦意乱。”

        “我那时候都忙着喝酒了,不记得了,但是好像没听到过叮叮当的声音。”

        “对对对,没错,不管是应该是什么声音,反正没听到叮叮当。”

        叶开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张老实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铁匠,他们夫妻一起生活那么多年,配合十分默契,就算吵架的时候,打铁的声音也从来没有乱过一丝一毫。只有那天下午,他们被刀杀死,被放火烧了尸体的那天,声音那么难听。”

        丁灵琳恍然大悟,笑着看向叶开:“所以那天打铁的,肯定不是张老实,真正的张老实,早就已经死了。”

        叶开点头:“放火烧屋子,也是为了混淆他们的死亡时间。天气那么热,刚死之人,血液不会凝固的那么快,只要一看就看得出来,只有一把火烧了,才能掩盖真相。”

        马芳铃叹口气,说道:“这条街的街坊都是互相认识的,一定很难长时间瞒住对方,由此你推断出,胡掌柜、丁老四他们也早就死了,他们全部都已经被杀害掉包了。”马芳铃也是和这些街坊认识很久的人,因为陈大倌突然那么大方,她才看出来马脚,当然她也从来没有定过什么冰丝扇,那只是她诓骗假扮成宋天的刘镜,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只是没想到叶开单单从打铁的声音里面就看出了不对劲,隐而不发,拆穿了这些人的计谋,也顺便毁掉了她的计划。

        马芳铃说道:“所以今天你请丁姑娘和路公子配合你演了这么一场戏,目的是引出丁求,证明傅红雪的清白。”

        “你错了。”

        “哪里错了?”

        叶开说道:“丁姑娘虽然是我请来的,路兄却不是我请来的,不然也不能让他把人全杀了。”

        路小佳冷冷说道:“就算你请我,我的剑下也不会留活口。”

        面对着不留情的拆台,叶开只能苦笑。

        “说够了没有!”云在天已经收到了手下的回复,证明叶开所言非虚,“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叶开叹气:“他们都已经死了,当然没人可以告诉我,但是好在还有两个人可以问上一问?”

        “是谁?”云在天喝道。

        “云场主何不去问问慕容明珠和乐乐山呢?”叶开微笑说道。

        昨天信誓旦旦说傅红雪是魔教中人、是凶手的,正是慕容明珠和乐乐山。今天发生的一场闹剧,虽然傅红雪的身份还有待商榷,但他绝不是凶手,他们两人陷害傅红雪、杀了那么多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没有比问他们本人更简单有效的方法了。

        众人这才发现,昨天消失的傅红雪今天出现了,但是慕容明珠和乐乐山却一直没有出现过,他们本来该出现的。

        云在天的声音压抑着愤怒:“走。”

        马队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走,扬起的黄沙在阳光下久久不散。

        死的那十一个人的谜已经解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谜底交给云在天去找了,马芳铃虽然不像叶开那么爱追根究底,但眼前还有一个问题是她想弄清楚的。

        她说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她问的人是路小佳。

        路小佳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喜欢多话的女人,但这次却可以破例让你问一问。”

        “那真是太荣幸了。”马芳铃却没有半点被轻视的不悦,笑盈盈的说道,“既然你不是叶开请来的,你为什么要杀了你的雇主?”

        路小佳说道:“我洗澡并不是因为我爱干净,是因为有人付了我五千两银子。”

        马芳铃点头,陈大倌他们只不过是想借路小佳洗澡之名光明正大的摆放这个有夹层的大木桶,好让丁求躲在里面准备暗算傅红雪。

        有名有本事的杀手有一两个怪癖很正常,谁都不会怀疑到桶有问题。

        路小佳忽然笑了,说道:“为了五千两银子,也许连叶开也愿意洗个澡了。”

        不爱洗澡,却爱换衣服的叶开苦笑了下。

        路小佳又说道:“这个主意连我都觉得不错,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马芳铃问道:“什么事?”

        路小佳说道:“他们看错了我。”

        马芳铃问道:“他们看错了哪一点?”

        “我杀过人,以后还会杀人,我也喜欢钱,为了五千两银子,我随时随地都愿意洗澡。”路小佳笑了,“但我却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当做工具。”

        马芳铃觉得这是个歪理,既然被人当做杀手,那在□□的人眼里,这个杀手就是个工具。

        不过她没说出来,马芳铃眨了眨眼,她在意的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雇主已经死了,路小佳的剑和傅红雪的刀,已经没有必要分出胜负了。

        却听路小佳又说道:“我杀人,一向喜欢亲自动手。”

        他不是对马芳铃说的,他是对傅红雪说的。

        傅红雪说道:“这是个好习惯。”

        路小佳说道:“其实我还有很多好习惯。”

        傅红雪道:“哦?”

        “比如我说过的话,一向言出必行。”

        傅红雪点头:“我听见了。”

        路小佳说道:“所以我还是要杀你。”

        傅红雪说道:“我却不想杀你种人。”

        路小佳问:“我是哪种人?”

        “滑稽的人。”

        路小佳好像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样评价过他,很是惊讶:“我滑稽?”

        傅红雪点头:“穿着裤子洗澡的人,比脱裤子放屁的人滑稽的多。”

        路小佳只穿着一条湿哒哒的白裤子,上半身□□,赤脚站在潮湿的地上,木桶的碎片里,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叶开身上,被傅红雪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路小佳的穿着,着实有点滑稽。

        丁灵琳和马芳铃笑出声来,叶开和丁灵甲也忍不住笑了。

        没笑的其他人只是不敢笑出声来,看他们扭曲的表情,估计也是在憋笑。

        路小佳也笑了:“有趣有趣,想不到今天居然碰到两个这么有趣的人,我一向喜欢有趣的人。”

        说完,他用剑尖挑起木架上的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两张银票,一张五千两,一张一万两。

        “人虽然没有杀,澡却已经洗过了,所以这五千两我收了,一万两还是要还给你。”他把一万两的银票扔在了胡掌柜的身上,“抱歉的很,就算是我,难免也会食言一两次,你们想必也不会怪我的。”

        胡掌柜当然不会怪他,因为死人是不会怪人的。

        他拿着衣服和剑,还有剩下的五千两银票,走到叶开面前。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五千两留下来?”

        叶开摇头:“不知道。”

        路小佳将银票递给叶开,叶开疑惑地接过,却听路小佳说道:“因为我要求你办一件事。”

        叶开问道:“什么事?”

        路小佳笑道:“求你洗个澡,你再不洗澡,我就要活活被你臭死了!”

        路小佳大笑着,今天他笑了很多次,这次,他那双灰色眸子染上了笑意。

        他拿着衣服和剑,准备离开。

        叶开叫住了他:“我也要求你办一件事。”

        路小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求我办事?”

        叶开说道:“喝我请你的酒。”

        “你要请我喝酒?”

        “对。”

        “用这五千两?”

        “用这五千两。”

        路小佳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减,脚却是转了个方向,向无名居走去。

        叶开喃喃道:“我请的酒,还是有人喝的。”

        丁灵琳奇怪道:“居然有人不喝你请的酒。”

        叶开微笑:“这样的人不多,可惜这里正好有一个。”

        丁灵琳并不知道叶开第一天到边城邀请傅红雪喝酒被拒绝的这件事,但是她也猜得出来,现在站在这里会拒绝叶开的酒的除了她二哥,就只有傅红雪了。

        而处在事件中心,片刻之前还被人□□的傅红雪,在目睹了这样一场闹剧之后,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面色没有丝毫动容,他一言不发,拖着他又慢又稳的步伐,慢慢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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