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永以为好

我弟跟我绝交了。

        起初，我是没有意识到的。

        我回去之后一直等他的消息，迟迟等不来他说“到了”。发消息问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好怕他路上出危险，情急之下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要季阿姨手机号。

        我们聊了几句天，我说到妈能不能把季阿姨电话给我，她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警惕。

        “你要这个干嘛？”

        “我问问我弟的事……”

        “你们还有联系呢？”

        我不说话。

        “你要问什么，大晚上打个电话就为问这个？”

        “他不回我消息，我怕他病了或者什么的……”我找了个说辞。

        “人家睡觉了呗，这个点你阿姨估计都睡了。”

        我不断地编新谎，反正肯定不能说弟来找我的事，我说：“不是，他今天本来告诉我他出门了，应该在外面，突然就不回消息了我想着会不会出危险啊……挺大的事我才打电话的，不是当儿戏。”

        我妈说：“真够不让人省心的，算了我帮你问吧。”

        我松口气，说：“也行……”

        过了一会儿，我妈跟我说问过了，阿姨说弟弟已经安全到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心慌。你明明到了明明知道我担心，竟然还能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当时觉得他还在跟我赌气，后来又发了好几次微信道歉，全石沉大海了。

        我感觉他做得有点过头，我们两个都有错，我还道了很多次歉了，他如果一直不原谅我，实在是有点过分的。

        真正意识到事情不对，发展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是八月。这次我想着之前跟他说了八月我去见他，见个面道歉总可以了吧？我问他那几天在不在家，具体地址是哪，坐车到什么地方，他还是没有回我。

        猛烈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对着空气说话说了好几次了，我已经产生了一种再也不会收到回复的感觉。你到底看没看到？前几次我安慰自己，权当他在赌气，故意不回。

        这次不同了，你已经连见面都不想见了吗？之前口口声声说一年没见，非要坐车来，现在能见了却也不见了吗？就因为我凶了你一顿？

        我有点不爽，但更多的还是难过吧。我又找我妈要季阿姨电话了。

        我妈说：“不给。”

        我说：“为什么？”

        她果然还是一提这事就态度不好：“给了你让你没事打扰人家吗？”

        “我就问一件事。”

        妈妈语气强硬：“没什么可问的。”

        我还是执着地问：“为什么？我跟我弟感情好，我问问怎么了？”

        “过火了！”

        过火了。

        是啊。我的心在燃烧，黄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灰烬占据了它的表面，一片片剥离出更多的碎片。

        束手无策了。只要你不想跟我联系。

        我感觉你真的挺狠的，我们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大三上学期，我emo了一两个月。没有崩溃大哭，没有满面愁容，每天还是说说笑笑，但总是想起他，觉得心里少点什么。以前聊天也不频繁，可是现在失去他的感觉痛上百倍。

        我有朋友问我跟我弟怎么了，我如实说了。她们说：“要是因为这个就生这么大气，那他实在有点幼稚。”

        他幼稚吗？我觉得是不幼稚的。所以他的决定都很坚决。

        时间悄然流逝。

        我寒假再回家，冷静了好多。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是不满意我的道歉，还是彻底讨厌我，真的愿意这辈子都再也不和我见面了。

        我在想，是不是我当时形象不好说脏话把他吓到了啊。

        或者说，他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连那种电视剧里主角得了绝症不愿意告诉另一方都想过了。

        还是说，我平常一直对他柔声细语，偶尔发一次脾气他就接受不了了？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但我真不希望你是这样。

        再或者，只是和我一样，累了。

        我哪里做错了呢，我觉得说我凶他有错可以，但我考外地大学没错，一年没见他也没错。有些事情就是身不由己的。

        我站在他以前住的房间发呆，床褥子被子早换了，一点他的气味也没有。

        两年多，我还是能回想起他住在这里的样子。

        有时候他会趴在桌子上睡着，被叫醒后抬头半眯着眼，脑门上印出红印子。

        他喜欢在这里打游戏，他打游戏很厉害。不过他不爱打竞技游戏，爱打单机，他很聪明，每次进度都推得很快。

        最早的时候，他喜欢把他那截右腿翘起来搭在桌子上，可能这样舒服吧，但看到我的时候又会悄悄放下去。

        他工作日能起得特别早，周末又能睡到特别晚。

        白天写作业他会吹口哨，哼歌，都是好听的曲子。

        想念他在这里的日子。

        仔细一想，我们朝夕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八个月，没想到之后却如此难以忘怀。

        我进了房间随便看看，偶然在抽屉里发现了当时我给他的笔记本电脑。他没带走，我记得是我找他打游戏被搪塞拒绝很多次之后他才告诉我的。

        我打开，屏保是当年他找画手画的那张画，我和向日葵。

        桌面简简单单的，好像没有他用过的痕迹。我看到了那个游戏平台的小图标。他的游戏账号我还是偶尔会用，如果我不登录，从另一个账号上能看到这个账号最后一次登录的时间。他好像也好久不用了。

        他的围脖也不用了，下面总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更新。

        我想到了什么，去网易云，□□，抖音，全民k歌，所有我们加了好友的平台给他发消息。万一他只是不想点开我的微信聊天界面呢？我不相信他看了还是不肯原谅我。

        全都石沉大海了。

        最后的最后，我安慰自己，他可能只是高三了一点手机都不碰了，专心好好学习。

        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去了他学校门口。

        挺尴尬的，我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叫住了眼熟的同学。

        我说：“同学你好，你认识季茸吧，我想问一下，季茸现在在学校吗？能不能叫他出来一下。”

        这套话我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我可能是有点脸盲吧，头一个说不认识，第二个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扭头走了。实在太尴尬了，好在我脸皮厚，最后终于问到了。

        对面一脸疑惑地看我：“茸哥？早不来学校了，没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你知道吗？他没出什么事吧。”

        还真是晴天霹雳，从头冷到脚：“……我也不知道。”

        他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我想想其他的可能，有没有可能又转学去他妈妈那边读书了？

        我又去问了以前的老师。他垮着个脸让我自己问季茸。我要是能问也行啊。

        不过这个态度看起来倒不像他出了什么事，像犯了什么错。那我也稍微放心了一点。

        回去，我偷翻我妈手机找季阿姨的电话，成功被发现了。

        “你疯了吧？他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我就问一件事。”

        问哪件事呢，你怎么不在学校了，你为什么不原谅我，还是，你过得好不好？

        “你到底图他什么，不就长得白净点吗，能当饭吃吗！”

        “我不是……”

        “我警告你，不可能！”

        “什么可不可能的啊……我也没说我要跟他谈恋爱啊……”

        “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吗，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他来咱们家住，真引狼入室了！”

        一股热气漫上我的眼睛。

        “他到底比别人差在哪了？”我说。

        季茸性格好，学习好，人缘好，人品好，他到底哪里比别人差了。

        我妈永远都是，前一秒还那么亲切温柔，我一提季茸她就爆发。但其实他在我家的时候，我妈对他一直挺好的。

        “他能开车吗，他能带孩子吗！再有，你问问哪个工作岗位要他这样的？”我妈说着又像想到什么，突然放软语气，“唉，我知道他是好孩子，但你得接受现实啊。”

        什么破现实，现实都是人创造的。

        “都什么时代了，社会是很开放包容的。”

        我妈哼了一声：“开放包容，也就说得好听，社会要是开放包容他还能受那些委屈。”

        我听着不对味儿：“他受什么委屈了？”

        我妈绝口不提：“总之你死了这条心吧！”

        ……

        我回了学校，那时候应该是大三下学期。他走后快一年。

        他开始给我家还钱了。

        我妈说收到的快递，给我拍照片，一张银行卡，一张字条。我静静地看了好久，他的字还是那么潇洒。写的是：

        “还阿姨家的钱

        密码是我姐生日

        后续的还会打过来”

        所以你这是跟我两清的意思吗。

        我问我妈快递盒还留着吗，我妈说早扔了。

        我说字条给我留着，我妈说这有什么可留的。

        我再回家，事情有了些转机。

        因为我发现我妈真的把那张字条扔了。与此同时又意识到他在我家什么都没留下，我有的唯一的他的笔迹就是当时我生日给我送的卡片。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也，这可是你说的。

        一年了，但你的容貌你的声音，你说话吐字的方式，你看我的眼神，你说的那些或幽默或温暖的话，它们都还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你和我的故事却像风一样一吹就散了。

        你的决绝让我怀疑，我们曾经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翻出那张小贺卡和我妈拍的图片，仔细对比了好久，挺不一样的，感觉还是那张新的更好看更有体。

        我对着我妈狠狠地哭了一场。

        然后我回房间，我爸来了，把季阿姨手机号给我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前看他弱了吧唧的不待见他，最近发现这小子挺有担当挺重情义的。而且你又在意他，当爸爸的不忍心看你难受。”

        我还没缓过来，但也没忘了以前我爸对他态度不好，忿忿地说：“就还个钱怎么您就改观了，他本来就该还啊，而且还用的他妈妈的钱。”

        我爸说：“是他的钱。”

        他特么不会辍学打工去了吧。

        “他哪来的钱？”

        我爸说：“手机号在这了，你自己去问吧。”

        “唉，谢谢爸。”我犹豫了下，还是说，“爸，当时是不是你不让他在咱家住的。”

        “我给你说了你别对峙去听见没？”

        这意思，我竟然听懂了。

        “是我妈不让住的吗……都跟我讲吧，过去好久了，我再找她对峙也没用了。”

        他叹口气：“你一直因为这个跟我置气，我可不想再给你妈背锅了。不住是他主动提的，但他本来说的是上学的时候不住，想趁你放寒暑假来这住。你妈正好跟他反着想的，想着平常能住，寒暑假给他钱让他去他妈那边租房住，那意思就是别跟你共处一室呗。然后他就说那就一直都不住了，我们也劝了，他坚持说自己住校去。谁知道你还非得叫他来，后来放假你姥姥来也是你弟跟你妈商量好的。你也别怪你妈了，也没有为难他，反正他住校也能行，小男孩历练历练也好。还不用一个人坐车上学，是吧。”

        其实季茸当年去住校的时候我真的不觉得是我爸妈不让他住的。但是后来我就慢慢发现他们对他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所以有了些怀疑，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我还是很震惊，这事听得我心里发毛，这三个人合起伙来骗我。

        我的老母亲，您做好人倒是做到底啊。

        更难受的是，我听我爸说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我当年因为他不来我家住，故意走得快把他甩在后面的情景。想起他忍耐的表情，他唱的歌。就这样他都没跟我说。也是，他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说。

        好在，有了阿姨电话的希冀冲淡了这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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