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生愿望

如今是自夕蓬莱跳崖后的一年。夕蓬莱又一次坐在了轿子上，心情格外独特。

        她盯着弈珣递过来的那杯茶，像是在看一杯毒药：“你专门在这儿等我？”

        弈珣强行把茶放在她手里：“是。”

        夕蓬莱把茶放在案上，转身欲走。弈珣叫住了她：“等等。”

        夕蓬莱停下，回身问道：“怎么？”

        弈珣道：“你打算就这样走了？”

        夕蓬莱挑眉，又坐回弈珣对面：“不然呢？”

        弈珣笑了一下，拿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如果，我不让呢？”

        夕蓬莱也笑了，只是不同于弈珣温暖的笑意，她的笑更冷一些，带有一种侵略性的美感：“这里是长风派的地盘，我说了算。”

        弈珣低下头，优雅修长的脖颈暴露于夕蓬莱眼前，看似万分的恭顺，又带有不屈的特点。夕蓬莱看着他的脖颈，盘算如果出手，多长时间能把剑按在他脖子上。也许，很快？夕蓬莱感受到身上的疼痛，那是跳崖后留下的后遗症。她皱眉，几乎想就此睡去，有美人作伴，不失为一件乐事。

        弈珣思索了一会儿，竟笑得越发灿烂了：“想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身为太子，这点号召力也是有的。”

        弈珣感受到了夕蓬莱对他态度的转变。从她来到这个轿子上开始，她就莫名的激动，对他的敌意也越发明显，也许是这个轿子给她带来了不美好的回忆？

        夕蓬莱凌厉的目光在弈珣的脖颈上扫来扫去，修长的眼尾上挑时的几分漫不经心令弈珣有些陌生。夕蓬莱终于开口：“是，太子殿下。作为太子殿下的臣民，我乐意奉陪。”

        弈珣有些惊讶：“怎么答应了？”

        夕蓬莱哼笑：“如果我一定要走，你会放我走吗？”

        弈珣道：“不会。”

        夕蓬莱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那我还说什么？反倒是太子殿下你，以前是很讨厌太子这个身份的，现在是怎么了，动不动就用太子这个身份来威胁人？”

        弈珣沉思良久，道：“左思右想，发现只有太子这个身份，才能让我在面对你时底气足一些。”

        夕蓬莱：所以是她十四岁到十七岁变化太大，太凶，吓着可爱的太子殿下了？

        什么无稽之谈？

        夕蓬莱道：“太子殿下，您今年二十了吧？”

        弈珣点头：“嗯，怎么了？”

        夕蓬莱说：“您就不能勇敢些，表现出男子汉应有的气概吗？”

        正巧，轿夫措不及防地起轿了，夕蓬莱正在心里偷着乐呢，没做准备，身子歪了一下。弈珣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夕蓬莱便顺势躺他怀里了。

        弈珣：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夕少主就算有伤在身，武功比起往日也差不到哪去，自然不可能发生像这样没坐稳的事情。所以，她是故意的。

        夕蓬莱闭上眼睛，听到了弈珣沉沉的心跳声，咚、咚……如果她没听错，方才她靠过来的一瞬间，弈珣的心跳得很快，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比之三年前也没什么长进。

        夕蓬莱偷偷笑了，然后就困了。她沉沉睡去，嘴角的微微勾起暴露了她的心情。

        弈珣很慌。

        方才夕蓬莱靠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美人入怀他依然很懵。

        夕蓬莱的举动并不过分，无非是枕着他的肩膀睡了一会。但他可就接受不了了。从小到大除了他妹妹弈璱，从未有女子如此失礼过。就连弈璱，也只是小时候这样做过，长大后便没有了。所以他一时惊讶实属正常。

        他连忙压下要飞起来的心，免得让夕蓬莱嘲笑他——他不禁暗想，夕蓬莱比他还小三岁呢，有什么资格说他没有男子汉应有的气概？好吧夕蓬莱是女的。

        说起男子汉的气概，莫尚锦曾跟他讨论过这个话题。莫尚锦认真地对他说：“身为男子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怕老婆！”

        弈珣：“可是我没老婆怎么办？”

        莫尚锦：“你总会有老婆的。”

        弈珣：“哦。”

        发言人莫尚锦，时年七岁。

        ……这条发言对他并没有什么用。

        弈珣摇摇头，不再想“男子汉的气概”。他低头，看向沉睡的夕蓬莱。

        她这一年变化不大，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弈珣仔细看了看，想起一年前她站在崖边，眼神平静却又隐含着绝望，像是什么被摧毁了，在最后一刻散发出的夺目的光芒，不敢直视。相比于三年前的初见，显然变化很大。

        三年前，她的眼睛干净，明亮，便如那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微微一笑便有星光入怀，灿若繁星。

        一年前，她的眼睛夺人心魄，像是即将消散的彩虹在最后一刻表现出的极致之美，依旧明亮，只是少了那份最初的干净纯粹。

        现在，她的眼睛压抑绝望，那种凌厉的霸气背后，是深切的孤独，如戏子登场，层层粉墨的掩盖下，难以找寻真正的自我。

        弈珣想起，在他还没遇见夕蓬莱的时候，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想必，和她现在一样吧。

        只是，当年的弈珣有寻燕，现在的夕蓬莱什么也没有。

        弈珣不由得顿住了。他心疼地看着夕蓬莱，他曾妄想保下天真的寻燕，却是他自己亲手毁了她。

        弈珣收回笑意，仔细看着夕蓬莱。夕蓬莱还是瘦瘦的，长得越发出众，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开心事，居然笑了。

        嗯，长高了。

        弈珣比了比，发现夕蓬莱身量挺高，大概到他鼻子处。

        弈珣很满意。

        就在弈珣无聊地想这想那时，夕蓬莱突然醒了，直起身子道：“你一直在看我。”

        弈珣：……

        弈珣道：“这是你的错觉。”

        夕蓬莱：“不是。我睡觉不沉，能感觉到。你看我做什么？被我的美色所吸引？”

        弈珣：……

        寻燕，你变坏了。

        弈珣咳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你方才笑得挺开心，是做什么有趣的梦了吗？”

        夕蓬莱道：“我睡得不安稳，很少做梦。”

        弈珣问：“所以你笑的原因是？”

        夕蓬莱道：“两个原因。一是我躺在了你的怀里，挺开心的。”她刻意地停住，等他问她。

        弈珣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二是？”

        夕蓬莱笑出声来：“迷蒙中感到有人在看我，一想是你在偷看，就忍不住笑了。”

        弈珣：……我不该问。

        弈珣气鼓鼓地转身，不再看她。夕蓬莱没办法，只好笑眯眯地哄他：“主要还是第一个原因啦，你别生气了。”

        弈珣连看都没看她：“我没生气。”

        夕蓬莱看着转身不再看她、徒留一个清高背影的弈珣：“没生气，你转身干嘛？”

        弈珣不理她。夕蓬莱想了想，道：“那，你看我，我也看你，怎么样？”

        说完，夕蓬莱还真开始盯着弈珣看了。

        弈珣不想转身，奈何身后的目光实在太过强烈，他忍不住转身，道：“别看了！”

        他的耳朵尖肉眼可见的红了。

        夕蓬莱肯定地说：“你害羞了。”

        弈珣：“没有。”

        夕蓬莱：“有。”

        弈珣妥协了：“好吧，有。”

        夕蓬莱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你有什么愿望吗？”

        弈珣问道：“怎么？”

        夕蓬莱说：“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弈珣仔细想了想，道：“小的时候，是想母亲能回来。那时候，我脾气很差，还总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人死能复生，母亲不过是暂时离开了，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够回来。”

        “再大一些，是想活下去。活上个六七十吧，安安稳稳的。当时有很多人盯着我，盯着太子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他们就等着挑我的毛病，然后把我弄成废太子。我当时还很小，十三四岁吧，那阵子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如履薄冰。后来看开了，太子我也懒得当，死就死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当个平凡百姓最好。”夕蓬莱听到这儿不禁笑了，弈珣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我遇到了你……”弈珣突然停住，不说了。

        夕蓬莱好奇地问：“然后呢？”

        弈珣无奈，只好吞吞吐吐地说：“等我遇到了你，我，我最大的愿望是跟你在一起。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是单纯的在一起，很美好，很幸福。”夕蓬莱敛了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呢？”

        “现在？”弈珣道，“现在我也没什么追求，只有一个不成器的想法。我想你好好的。好好地生活下去。至少要活得比我好。”

        她可以好好当她的长风派少主，如果她没有和他在一起，就安安静静的相夫教子，到了晚年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或者一生不嫁，快意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江湖人的生活想来也是很有趣的。

        至于他，如果他还活着，就远远地看着她，看她过得好就可以了。

        弈珣出神地想着，猛然回神，道：“你呢？”

        夕蓬莱笑了笑：“我小时候没什么追求，最大的愿望是想过一次生辰。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我从来没有过生辰。但说来好笑，我的第一次生辰，还是你为我过的，谢谢。”

        “后来嘛，愿望很多，像什么把梧萧萧打一顿啊、不想练武啊、让娘开心点啊等等。那阵子过得挺简单的，每天练武，和梧萧萧吵架或者打架，处理门派事务，焦头烂额但挺开心的。比现在开心。”

        “等我遇到了你，最大的愿望也是和你在一起。不过和你不同，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同时你也能好好的，至少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当好太子殿下。现下想来，我当时太贪心了，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所求太多必遭报应。”夕蓬莱长出了一口气，“就像我年纪很小的那会儿，既想不练武又想让娘开心，几乎可以列出十几件事来，最终实现的也不过只有打梧萧萧的那件。”

        “现在吗？”夕蓬莱还真想不出自己现在有什么愿望，她想让弈珣好好当他的太子殿下，乃至皇帝，那么她就得死——她是他心中唯一的温暖，弈珣这话说的没错，正因如此，她的存在就是极为不合理的。

        而且她有很多不利于弈珣的事要做。

        哪怕她不想做，但她不得不做。她背负了太多，放不下，只好一路背着，风餐露宿，该吃的苦都吃了，但人生没有尽头。

        她看向弈珣。弈珣正认真地看着她。夕蓬莱不禁笑了，又有了逗孩子的想法：“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好看了，衬得我多丑。”

        弈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夕蓬莱丑？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她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夕蓬莱看他的反应，笑得直不起腰来。弈珣这才反应过来，道：“你这个愿望我可满足不了你。”、

        呵呵，满足不了也可以。她也不想让弈珣变丑啊，只要能不让他总使她脸红就好。

        此时的梧萧萧正在安抚乱成一锅粥的长风派。

        场景如下。

        场景一：

        “大师姐，少主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

        梧萧萧咬牙切齿地回答：“你们敬爱的少主和太子殿下私奔了。”

        但你以为这就完了？没有！

        “大师姐，那现在长风派一摊子事，谁管啊？掌门她一天天的也不出门，大师姐，这里有一点事，恐怕需要您来处理一下，关于……”

        梧萧萧整个人晕了。

        场景二：

        “我亲爱的娘亲，少主跑了，那您身为掌门是不是……”

        梧乔木道：“夕蓬莱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天，告诉我一切全交给你就好，她放心。”

        梧萧萧：……少主我真是谢谢你了！

        自那以后，梧萧萧陷入了从鸡鸣一直到午夜没一刻闲着的悲惨生活。为什么夕蓬莱看上去挺闲的，到她那儿就忙成这样了？梧萧萧百思不得其解。

        场景三：

        陶天涯对她说：“莫尚锦被我和少主扔出了长风断水。”

        梧萧萧：“啊？”

        陶天涯继续说：“我要云游天下了，就不留在长风派帮你管事了。加油萧萧，你可以的。”

        梧萧萧：“啊？”

        不，我不可以。

        少主你快回来救救我啊！

        总之，梧萧萧深觉少主不是人能当的，夕蓬莱不是人。

        对，夕蓬莱不是人所以能当少主，她是人所以当不了少主。

        很有道理。

        想念夕蓬莱。希望你早点回来继承家产……哦不，管理长风派。

        此时的夕蓬莱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是谁在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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