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天启全书》记载：神说，贪婪是万恶之源。他们被魔鬼引诱了，一无所知，妄疑神示。他们堕离了神道，用罪恶亲手将自己绑缚在恶魔跟前。他们企图颠覆神的世界，让地狱将神脚下的圣城掩埋。他们的罪恶灭顶，他们的罪恶滔天。

        神将用木槌钉上他们用来与魔鬼缔结契约的双手，受万人唾骂，于烈火中归还神赐予他们的生。他们的尸体将曝于荒野，被无数次的地狱风暴撕裂，直至血肉消磨得一干二净。然后，神便把他们的骸骨投入地狱中，灵魂受恶鬼扑食，永世承受灾厄。

        ……

        这一夜，第二圣城下起了暴雨，夹杂着狂风和闪电，洗刷着圣城的阴霾，圣城的空气倒比平日里更清澈明净了。布满了天空的乌云随着风雨不断变幻，不曾停息。雷光闪耀，暴雨越下越大，如整片天空的塌陷一般。待第二日人们苏醒以后，第二圣城空气中的尘埃已经被一扫而空。

        天启历133年4月1日九点，圣城的钟声响了。

        卡尔36知道，此时第二圣城全城的人们都在神的石像前祈祷，唯独除了自己之外。

        他仍被囚禁着，跪在地上，脚踝拷着沉重的枷锁，铁链牢牢绑着他的双臂，固定于两面的墙壁。他的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已是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满是伤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尤其是裸露的上半身，伤痕深可见骨——那些狱卒几乎鞭打了他整整一夜。

        昨晚的暴雨和狂风顺着他背后的窗子，全都灌进了这间囚室。地上的积水中还漂着他殷红的鲜血，但他已经连因刺骨的寒冷和疼痛而发抖的力气也没有了……

        但他未向神祈祷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有句话整夜都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歇：“怀疑一切你所能怀疑的，直到你亲眼看见太阳。”

        这句话似乎来自他的记忆深处，三番五次地出现在他脑海中，直到受尽了折磨的今天，他才真正开始仔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的痛苦远不如他受到的精神折磨：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到死亡的惩罚，毕竟他确实藏了禁书；他在乎的是《天启全书》中神明示过他不该受“魔鬼之槌”，代表神的使者却要他受了。

        这意味着神也撒谎了，他受了神的欺骗。

        他还是不知道“太阳”是什么，但他明白“怀疑”的意思。对曾经的他来说，“神的指引是绝对的”，所以他从未真正在意过这句话；但从昨夜开始，神也终于成为了他能够怀疑的对象。

        既然神都是可以怀疑的，还有什么是不可怀疑的？

        他的“怀疑”，便要从神开始。

        虽然他马上就会死去，但他仍做了决定：从此绝不再向神祈祷。

        “吱——”监狱的大门打开，在死寂的囚室里无比清晰。

        司法评议院的神权贵族莱尔德脚穿长靴，踩着积水向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一群狱卒，带进了阵阵冷风，让油灯中的火焰跳动，卡尔36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异教徒，你考虑清楚了吗？”

        卡尔36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莱尔德也不作恼，从斗篷内伸出手，摆弄着头发：“你背叛了神，还打算继续这样欺瞒下去？”

        卡尔36虚弱的声音响起了：“神的指引是绝对的……呵呵……既是这样，我又怎会捡到禁书……神又怎会被我欺瞒？”

        莱尔德不悦道：“你马上就要赴死了，难道还不趁此刻请求神的宽恕吗？”

        卡尔36说着，像是恢复了些力气：“按照《天启全书》所言……神说，私藏禁书的……在第二日人们开始祈祷前，就得执行枪决……为什么你们却鞭打了我一整夜，还要让我受‘魔鬼之槌’？”

        “我已经说了，那是使者的意思。”莱尔德要失去耐心了。

        “神既早已定下铁律，为何容许你们违反铁律？”

        “说出禁书的来历，是你最后的赎罪机会。”

        卡尔36慢慢抬起头，怨毒地看着他：“神，为何要欺骗我？！”

        莱尔德忽然暴怒起来：“神欺骗了你又如何？！你只是一个贱民，是微不足道的，神脚下的圣城是否稳固才重要。明白了吗？”

        卡尔36放肆地笑了：“那我遵从神的指引还有什么意义？哈哈……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禁书从哪里来的！让我把这个秘密带进地狱去吧！”

        莱尔德攥紧拳头，面若寒霜。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放弃了，恢复往常的微笑，毫不在意般地下令：“算了。把他带走吧，别让使者等太久了。”

        卡尔36手腕缚着镣铐，赤脚踩在黑色的污泥上，被狱卒用铁链拖着往外走。他走出昏暗大门的瞬间，强烈的光线照进他的双眼。

        这不知是第二圣城的哪一个角落，外面已经围满了人群，从下等平民到神权贵族，无不愤恨地看着被拖出来的卡尔36，并大喊和唾骂。

        “我神庇佑，杀了他！”

        “他背叛了神，让他下地狱！”

        第二圣城全城的灯都开启至最大功率，圣城很少如此明亮，竟仿佛连乌云都要退散。高耸的钢铁大厦外墙全都浮现身负枷锁的卡尔36的全息影像，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个罪人受到使者的亲自审判。

        莱尔德一挥手，下令说：“钉上这异教徒用来与魔鬼签订契约的双手。”

        狱卒们搬来了木质的圆柱，用木槌将木桩钉入卡尔36的掌心，刹那间，鲜血四溅。

        “啊！！！”他痛苦地哀嚎，奋力挣扎，却被死死摁住。

        人们听着他的惨叫，却在欢呼着。木槌每钉一下，人们就欢呼一声。

        “现在你后悔与神作对了吗？”莱尔德说，“你看看，每个受‘魔鬼之槌’的人，都有一棵树作为陪葬，这可是十分稀有的东西，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卡尔36咬着牙反驳他：“你们每钉一个我这样的人！这虚假的世界都要毁灭一分！！神的世界将会毁在你们自己手里！！！”

        最后一锤钉穿了他的双掌，将他挂在了柱子的顶端。狱卒们抬着圆柱，开始向祭坛出发。

        第二圣城的上空风谲云诡、变幻不定。地上浩浩荡荡的人群挤满了街道，在一座座高楼广厦间簇拥着前进，喊声震天。鸦群扑腾着翅膀，长鸣着飞越人山人海，穿过空中的罪人影像，在原地洒下一片片黑羽。

        无尽的信徒在大地上行走，向远方的祭坛延伸，将脚印填满广袤的圣城。他们要亲眼见着背叛了神的罪人在烈火中焚尽，他们要亲眼见着魔鬼的气焰在神的面前消散，他们要亲眼见着异教徒归还神赐下的生。

        鲜血滴滴洒落在地上，在十字架前行的千米之外，伫立着高高的祭坛。那祭坛底下，便是要处死罪人的地方；而祭坛顶端，便坐落着全圣城最巨大的神像。

        那巍峨的神像精雕细琢，高逾百米，与周围环绕的高楼相比也毫不逊色。神像左眼是白玉，右眼是黑玉，在这双眼的注视之下，则是遍地的信徒。

        神像的王座下，站着三个人：一个是第二圣城司法评议院的首席大法官巴瑞特，一个是第二圣城联合执政院的第一执政官，最后一个便是神的使者——来自圣堂的审判者瑟洛尼。

        瑟洛尼火红色的长发正随风飘着，身前竖着一把长剑，剑柄正中镶嵌着纯正美艳的红色三角形钻石，在圣城闪耀的光芒下熠熠生辉。传说，那颗红钻石名为“穆萨耶夫”，但没有人明白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意思。

        下三等公民也许无法认出这把长剑，但作为第二圣城统治者的第一执政官和首席大法官自然不陌生，镶嵌着这颗“穆萨耶夫”红钻石的，叫做“正义圣剑”。圣剑是神赐予的信物，代表她拥有代神巡视与审判的资格。所持正义圣剑，便是掌管着神的正义。

        瑟洛尼圣洁无暇的脸上充满慈爱的光辉，无时无刻都在微笑着，仿佛能够治愈世上所有的伤痛，但她的目光中却丝毫不见对物质的关怀与情感波动，似乎超越了尘世的一切缺陷。这样的人，无疑是最适合进行神圣巡视的人选。

        远处，卡尔36的鲜血越淌越少，浑身变得冰凉，只余一息尚存。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时，终于到了祭坛底下。莱尔德让人将他连同圆柱一起架上了柴堆。

        莱尔德伸出双手，神情肃穆：“这个异教徒与魔鬼做了交易……”他的话被扩音器带到了第二圣城的每个角落。

        一时间，群情激愤，人们高举着手臂呐喊，怒火冲上了云霄。

        莱尔德继续说：

        “他的罪恶灭顶，他的罪恶滔天。”

        “他与魔鬼缔结契约，企图颠覆神的世界。”

        “他要毁灭这个地方，让神脚下的圣城重新变成赤焰地狱。”

        “他的罪孽没有穷尽，他的不义神已经看到了。”

        “神说，他将受‘魔鬼之槌’，永堕地狱！”

        莱尔德的话毕，人们则愤然大喊着：“让他下地狱！让他下地狱！”

        莱尔德取下了扩音器，走到卡尔36面前，微笑着小声说：“愚妄的人，神对你的宣判，现在你听到了，你是魔鬼的信徒。”

        卡尔36冷笑：“你知道，我没有这样的罪。”

        “现在你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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