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卡罗莱纳不是赫多第一次出行的国家。

        但却是让他第一次产生许多怀疑的地方。

        以往到任何一个国度进行勘察，哪怕是再小的一个国家，负责他衣食住行的主人家总是会确保他享有最丰厚的礼遇。毕竟，他来自麦肯齐大陆，所有国家求之不得发展良好关系的伙伴。

        最寒碜的那次，也不过是因为遇上了冬天，他所待的城镇出现了短暂的物资稀缺，不得不将一天里原本能够享用的两碗热腾腾的肉汤缩减成一碗罢了，至少主人家还拿出了冬季珍藏的好几个瓜果给他烤了个香喷喷的奶油南瓜派。

        后来该国不仅在事后派人快马加鞭将丰富的食材送来他所居住的地方，负责外交的大使及其夫人还特地陪他坐上一下午喝茶赔罪。

        当然，赫多并不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他清楚明白这些讨好无非是为了给他这位使者留下最好的印象。

        而卡罗莱纳非常不同，从一开始就是。没有人会希望与这种刚安定下来的国家来往，只不过他们灵敏地意识到，一旦麦肯齐大陆成功成为了他们首次打开外界大门的第一个盟友，邻近的几个国家想必也会逐渐与他们相交并且拓展关系。

        总而言之，这会是非常好的开始。

        卡罗莱纳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们所要求的“低调行事”，赫多尤为明白一个国家的排外党能够带来多么可怕且严重的效应。

        且卡罗莱纳一再承诺会将他妥善安置，这是来自他们女王的话。显然可怜的赫多先生并不知晓赛琳娜这位女王有多么不靠谱，这个早朝都懒得起去应付权臣的女王怎么可能会想着好好巴结这位邻国使者？（即使在这件事上，她的女王之手多次强调了这次合作的重要性。）

        天知道，赛琳娜女王自认为这次自己找了个可信赖的女子——艾琳诺，没来由的信任，只因为其父亲奉献血肉身躯于这位女王的光荣事迹。总之，在少数明理的知情人看来，这位女王存粹是在撂担子罢了！

        而作为少数明理知情人之一的公爵夫人就连睡前都还在担心这位赫多使者在卡罗莱纳的待遇。

        “你说赫多使者与艾琳诺会相处得好吗？”公爵夫人忧虑地问自己身侧的丈夫。

        “会的吧。”瞧这充满信心的口吻，敢情这位公爵先生也不是很在意赫多使者的吃穿冷暖。

        然而事实却是，公爵夫人的担心，的确，很有必要。

        赫多提着皮箱站破落凄凉的酒馆面前，明明暖阳高照，他却打出了一个喷嚏。

        认真的？他看向身旁这个女孩。

        她却好像不是很理解他此番眼神为何意，即便理解，那又怎样。

        她的态度算不上热络，显然与他作为使者接受过的所有礼遇不在同一个档次。好几次让赫多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那个来负责接应他的人。

        除去第一眼见到她的惊艳，这个女孩接下来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被迫营业，像是接待他是一件不得不占用她时间的事，要真是这样，他挺好奇她为什么会答应来接应他。

        他以为，艾琳诺是他即将要借住的那户主人家的女儿，也许是被父母命令才不得不遵从的。

        “瑞佛小姐，”他说，“这是我接下来的住处？”酒馆的招牌歪歪斜斜，似乎多一阵强风刮来就会将其撂倒。

        他想他有必要向这个女孩阐述让身份敏感的他住在这里的潜在危险。

        她却摇头道，“不是的，这是以后负责你三餐的地方。”说着在手上的地图上某处画了一个圈，并在旁边注明了几个字：meal（三餐）

        “这里不会很难找，你只需要记得镇子中心喷泉以北正对的巷子，直走，在第四条小道左拐。”说着那只白皙持笔的手向上指了指酒馆的招牌，“不骗你，朱莉太太的手艺是一流的，她做的马哈坎土豆汤是西里小镇最棒的。”

        “再然后就是”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赫多提着行李跟上，两人又来到另一条横列着店铺的街道。

        她边走着，边时不时转过头对较着地图上的坐标与所到达的建筑，“然后就是裁缝铺。”她又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继续标注地名。“你有衣服上的问题可以到这里来。”

        赫多一路跟在她身后，看着那道直挺认真的背影。深棕色的头发被编织成半辫马尾垂在脑后，相信是因为经历了早晨的奔波而变得有些松散，落下的发丝就在弧度柔美的脖颈处。

        阳光照在了她的肩头上，发间的空隙捕捉了那缕光线，形成了漂亮的焦糖色。赫多很相信，这头漂亮的发披散下来怕是连太阳的光芒都会妒忌。

        他忽然指着南边的一栋建筑出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她转过了身，阳光便落在了她的脸上，刺得眼睛微眯。

        她随手举起了手中的地图遮挡在头顶，转过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淡淡地回答，“是镇上的图书馆。”

        赫多以为这句话后面会跟着几句解释，就像前面几处所介绍的地方那样。然而这一次艾琳诺却没有多说什么。

        赫多问她，“这个图书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初见艾琳诺时，她就在看书，赫多以为她必定会对这充满书籍的地方感到兴趣。

        然而艾琳诺很快将视线从那矮小的绿顶房子收回，

        “有，如果不允许女人进入算是它的特点的话。”

        这下换赫多陷入了沉默。她的眼神充满着无所谓，像是对这荒谬的规矩除了无感再无其他。

        她静静地将地图从头顶拿下就要标记。

        “画错了。”赫多忽然说，“地图拿反了。”

        她错愕地停下写到一半的字迹，要将地图翻过来检查。

        “骗你的。”赫多看着她，并成功见到她的新表情。

        她放下地图，目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蓝色发带上的丝结随着束着的马尾辫轻轻晃动，赫多看着前方脚步变快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并没有换来她的回答。

        赫多觉得好笑，见阳光又放肆地落在她发上，本能地想将自己的帽子戴在她头上。但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

        他将帽子自己戴上，加快脚步跟上她。

        艾琳诺已经领着赫多绕了大半个镇子，转眼间她手里的地图已经布满了标记。

        艾琳诺像终于想起什么，看向赫多一路提着的皮箱，显然看起来不是很轻便，但他这一路都没有吭声抱怨过。

        她有些愧疚，主动问起他马匹的位置，于是两人再次回到镇口去将马匹领回。

        不像镇街中心那么热闹，小镇的入口非常安静。只有辽阔的河流以及原野，和寂静斑驳的石墙。

        站在城门口，可以眺望远处高耸的皇宫，那里是皇城坐落的位置。而往河流的尽头处看去，是大海，一个通往外头世界的地方。

        艾琳诺站在河流上方的拱桥，望着大海的方向。

        赫多将皮箱重新系回马背后，走到她的身边。

        艳阳照射的海面像层层鱼鳞排列起伏，“天与海连接的尽头处，就是麦肯齐大陆。”他无法为她指出确切的位置，但艾琳诺却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她知道是哪个方向，那是她母亲来时的路。

        “我是赫多·维也纳。”赫多转向她，脱下了右手的手套，“但在这里最好还是不要直呼我的姓氏，你可以直接叫我赫多。”将手伸到了她身前。

        他的笑容是充满真诚的，让所见之人能够感受里头蕴藏的诚意。那双眼里充满着耐心，坦然且无畏，使艾琳诺想起曾在书中看过的一段话：

        一切都很美好，因为当远离了所有繁复的人群以及烟火，耳边只余河流细淌的声息。与人相交只需要最单纯美好的语句，不必因为猜忌而感到焦虑、不用因为何去何从而感到困扰、不再因为夜晚的降临而感到恐惧，因为一切是那么地美好，艳阳高挂，让光线照耀心窗，直至那光芒让你感到刺眼。

        直至那光芒让你感到刺眼。

        艾琳诺终于将手握上了他的，感受那预料之中的温热，

        “艾琳诺。”她说，回望那张扬的神采，“艾琳诺·瑞佛。”

        “艾琳诺。”他小声地重复念着，几不可闻。

        西丽镇子的阳光将他们身形笼罩，在染上金黄色泽的水里映出两道相对的身影，没有身边潺潺河水要流向大海的决心，只是短暂的逗留，片刻就要消散，因为只是处在分寸以外的境地。

        他在要重新进入镇子时，牵上马匹缰绳的时候忽然转过身问道，“你会做饭吗？”

        艾琳诺疑惑地看着他，他又露出那好看的笑来，

        “我饿了。”

        只是这回带着了些许委屈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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