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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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所有人站在一起,因为听说又有新的一批遗体要被运送过来认领。
不是第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她甚至清楚知道场景里接下来会响起谁的声音。
会是那即将要独自抚养三个孩子泰勒太太的哭声,因为她丈夫遗体上的白布将会是第一个被揭开的。
她知道接下来的顺序,舜德尔家的、夏普家的…她只需要等到最后一个。
遗体渐渐被家属认领完了,她知道他们会说最后那一具是她家的。
“瑞佛家的!”红制服的官兵粗暴地大声说道,显然任务快要接近尾声就越显得不耐烦。
那不是她的,但她清楚自己会被推出去“认领”。
每当梦境来到这个时刻,她开始祈祷自己会醒来,这是让她最痛苦的环节。
“瑞佛家的!”她尝试要让梦里的自己跑开人群,但是双腿像灌了铅,泥地里伸出干枯的手抓住了她的鞋子,她动弹不得…
如每一次的梦境一样,她被推搡了出来,“艾琳诺,在喊你了,瑞佛家的,你该去认领你父亲的遗体。”
她顶着官兵不善的眼神,因为她动作实在缓慢,而他们就快可以下班,但是她不要。
那具遗体不是她父亲的,她知道。
可是他们掀开脏兮兮的白布,下面是一具焦黑发臭的骸骨。
“sign”有人从旁边把笔塞进她的手里,冷漠地嘱咐,让她在纸上签字。
她不要,那不是她的父亲,她不能够签的,签了他们就不会再去搜寻他了。
她永远无法控制梦境。即使她知道这是梦境,那又怎样?
她还是签上了她的名字,被迫按上了红指印,他们不会再去找她的父亲。
艾琳诺·瑞佛。
她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官兵如愿大功告成,他们群红队伍洋洋洒洒离去,当然了,他们酒足
饭饱的时间可不能多花费一分钟在搜寻无关紧要的遗体事上。
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后方悲戚和绝望连成一片。
他们也没必要感同身受绝望,毕竟这些沦为遗孀和孤儿的人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差不多了,这个梦境就要结束,但在那之前她必须走回到遗体旁边再看他一眼。
她极力想要从梦中醒来,可是很残忍地,她就是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焦黑得发烂的遗体,被逼承认是她父亲…
她忍者想要呕吐和尖叫的欲望,不绝于耳的悲恸席卷而来,将她浑身包裹住,她再呼吸不到…
梦境结束,她如愿醒来。
距离天亮分明还有很久,可她不再睡得下。她控制不了自己入睡,就好比她控制不了自己努力从噩梦中醒来。
事实上,最后一具遗体真的不是她父亲的,那具遗体属于邻居罗林达的父亲,最后也是罗林达上前签了字的。
父亲同为国王护卫,罗林达的父亲至少落得个全尸,而她的父亲,却尸骨无存。
那个时候她站在人群里,见一个家庭又一个地上前去认领遗体,她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希望自己的父亲就在那堆白布之下,还是什么。
所有人都捡回了自己的亲人,她艾琳诺就是没有。
她想,潜意识里,至少宁愿父亲是真的死了,静静躺在她身前,这样她还能够守着那副遗躯哭泣,而不是因为他的生死未卜备受煎熬。
五年,父亲失踪五年,这个梦境就持续折磨她将近五年。
她分明希望自己成为罗林达,能够认领父亲的遗体,这样总好过所有人在背后议论说,“这下,瑞佛家的那位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父亲真的消失了,在那场皇宫的大火之中,他失踪了,没有人找到他,五年了,她一样一无所有。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洒在木板上带来的零星光芒,窗子没有开着,却也抵挡不了一墙之隔几处不远传来的谩骂和狼藉的声响。
艾琳诺就倚坐在床上,她就坐在黑暗里。
——
次日清晨,她在出门的时候遇见了邻居罗林达。
“早安,要出门吗?”她亲切地笑着问候,真好,五年了,她一样乐观成熟,因为不得不成长,还有个弟弟和妹妹要养。
艾琳诺往她身后看了眼小萝卜头,晃了晃手中的书本笑着应答:“早安。睡得真熟呢!”前句回复罗林达,后句是对着她背上的小婴儿说的,罗林达最小的妹妹,今年刚出生,小克洛伊。罗林达父亲死后,母亲嫁给了村里的铁匠,在今年年头两人迎来第一个孩子。
“当个宝贝真是好。”她看着小克洛伊的脸蛋由衷地这么觉得。
见艾琳诺要出门,罗林达照往常一样嘱咐,“要是看见皮特,告诉他今晚再迟回家就不准吃晚饭了。”她最年长的弟弟,皮特,八岁了,人小鬼大的年纪,镇子里屁孩之首,不是恶霸,但是关系与她挺不错的。
“知道了。”艾琳诺笑着应下。
正要拉开栅栏边的木门,身后屋子里有人踢到了地上的铁盆或器皿,紧接着传来男人的咒骂声。
见惯不惯,艾琳诺笑容消失,罗琳达忙伸手抚着背上的婴儿,小声告诉她:“听我继父说,班叔叔昨晚又输了好多钱。”艾琳诺与她关系不错,她只是有些同情她。
艾琳诺目无表情盯着她与罗琳达之间隔着的木栏,她能不知道吗?整所屋子里,就算可以划分出两个区域,她依然能够在她的空间里听见那对夫妇的吵嚷声,不,想必整个西里镇子里的人都听见了,都像她一样在装聋作哑罢了。
“肆无忌惮不怕吵着人的发作。”艾琳诺低低地说。
罗琳达见她眼下的黑眼圈,以为是昨晚被吵着而无法入睡,附和道:“可不是吗?”
话毕,班尼迪从身后的屋子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宿醉的矮胖身子走得歪歪斜斜,瞥见屋外艾琳诺低沉的脸,他又心虚地站直了身,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多顾忌艾琳诺,如果没听见他嘴里哼出不屑的气来的话。
艾琳诺反倒没再多看来人一眼,对罗琳达点了点头,脚跟一转就离开了庭院。
罗琳达背着小克洛伊就站在屋外看着那道离去的靓丽背影,从蓝色发带系着的低马尾晃动的速度就可以看出她有多么愤怒。
她由衷同情艾琳诺,只想着白日里艾琳诺不用在房子里与她叔叔婶婶相对还是好的。
正转回身叹气之际,瞥见班尼迪正背着她站在庭院的墙角里撒尿,她恼羞地背着小克洛伊快速进自家屋里去,殊不知步伐紧凑快速得就像刚离去的艾琳诺一样,她们都想离这样的人越远越好。
她还能带着小克洛伊远离这样的人,但艾琳诺呢?他是她的叔叔,还霸占着她母亲留下来的房子,她只能在那一方空间里远离,她再不能离得更远了。
——
爱丽是西里镇子里少数(能说是仅有)想要主动学习认字和写字的女孩。她的偶像是艾琳诺,那个在任何地方里都爱看书的美丽少女,即使镇上的人都觉得她是怪胎。她会写字,还写得很好看,甚至什么样的书籍都看得懂。
艾琳诺家曾经是一栋美丽浪漫的屋子,但是所有西里的镇民都知道,她家里有着讨人厌且精明狡诈的叔叔和婶婶,她将那栋屋子划分为两个区域,几乎是屋子所有的大部分范围都让给了那对夫妇。
艾琳诺自己就住在屋子旁边的一栋小楼里,她还有个后花园,那里生长着漂亮的紫乌头属,她告诉自己图鉴里的这种花叫做“恶魔头盔”。
尖锐的美丽,却藏着致命的剧毒。
没有人能够照顾这样的花朵,至少在西里镇子这样的气温和土壤环境里。但艾琳诺却是将自己的后花园打造成一个梦幻、让人看了叹为观止的艺术品。
正是因为这样,母亲才会杜绝她和艾琳诺来往。
“她像个巫女,爱丽,离她远些,像她这样的迟早会为自己招来麻烦。”母亲如是警告她。
但是八岁的爱丽却觉得这样的女孩超酷,尤其是艾琳诺捧着书本坐在墙边安静阅读的样子,仿佛周遭的所有都不会为她带来影响,甚至于这像一道靓丽的风景,为西里这样古旧的小镇子带来别样的观感。
母亲的反对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只需要在每星期替母亲将布料跑腿送到各个顾客的家中后那一小截的空闲时段里,偷偷到镇子巷口里约翰神父的古董店去,艾琳诺会在那里。
自从老是偷看和跟踪她被发现后,艾琳诺居然主动提出要教她写字与读书的意愿。就这样,她们每星期的这天都会相约在约翰神父古董店里的阁楼开展读书会。
有时会研究约翰神父放在阁楼里的天文望远镜,有时候会钻研她看不懂的地图,没关系,艾琳诺会不厌其烦地为她解释,绝对不会像讨人厌的皮特那样。
没错,罗林达的弟弟,皮特·埃姆斯,简直是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小爱丽用她仅会的词语这么形容皮特。
艾琳诺问她,究竟这皮特对你做了什么事你这么憎恶他。
爱丽气鼓鼓,双眼瞪大,指着自己的辫子,“每当他上手扯我的辫子,我真的觉得他丧尽天良,王八蛋!”
约翰神父将十字架抚在心口,忙叹:“上帝啊。”并连连安抚她,“好女孩,说话可不要像艾琳诺这样毫无顾忌啊,丧尽天良可不是这样用的…”语毕,她和艾琳诺笑得更大声。
老神父只觉得耳朵发疼,女孩们的笑声像风铃作响,清脆的声音响彻整栋屋里。
这时,皮特来到了阁楼里,老神父见到来人,咳了咳嗓子,正要教训他以后不要随意拽爱丽的辫子的事情,皮特却径直奔向艾琳诺。
“莫菲先生要找你,说有要紧的事情。”
窗前正站在天文望远镜前的艾琳诺转过身来,看着风尘仆仆的皮特。
今天不是工作日,雇主莫菲没事不会找她。“他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吗?”艾琳诺问道。
皮特耸肩,反正他的任务只是传话,就要达成,“有,说是有重要的客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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