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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谁放的火


“好喂!这是塞家着火啦?太好玩啦,比放呲花还过瘾。”其中有个长得喯喽儿瓦块的小男孩兴奋异常,一看就知道月科里没人上心,脑型没有睡出来。他顾不上脚下的稀泥了,跳着喊着,拍着巴掌,乐得小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去了。

        赵家老三见不得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瞪起眼睛厉声呵斥道:“豆儿!你嚷嚷啥?就看不上你这样式儿的,死出。一会儿来个狗啃屎,磕掉了下巴,还得送你去该里上医院。”

        严厉的指责又显示出威力,立刻压制住了那孩子明目张胆的宣泄,虽然不再大喊大叫了,可还是忍不住冲着小伙伴们挤眉弄眼呢。

        “秀儿,把孩子们看好喽,大光、邱泉跟我进村救火。”赵明当机立断招呼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全村人的共同努力下被及时扑灭了,还好,只是村路边上的一垛子柴火烧个精光,并未波及到房舍与牲畜。

        “柴火咋啦?不得去砍去背呀?它会自己长腿跑来?你得赔我!”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在跳着脚地嚷,也不顾仪表庄严了。看他浑身上下邋里邋遢,暴露出的皮肤皱皱巴巴,只有寸草不生的脑瓜盖子铮明瓦亮,不知是渗出的头油,还是输光本钱急出的汗珠子。

        “世友,你白跟我吼嚎滴,叫人乍一听,还寻思是我赵子财把你家柴火点着的呢。”反唇相讥的男人有五十几岁,小个子,精瘦精瘦的,穿着打扮上普普通通,可收拾得干净利落,裤线熨得笔直,显得精气神十足。他正从烟盒里拍出根烟,不慌不忙地用舌头将烟卷外皮纸舔湿,似要它燃得慢些,能多抽一会儿。

        气急败坏的邋遢鬼几乎是在吼了,“赵老嘎,白仗着你媳粉姓袁,是这村里的大姓,辈分高,老老少少都叫她大姑奶,你们就可以有恃无恐地欺负人。我不怕!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豁出去了,拿着□□去你家,大伙一块完蛋。”

        “世友,至于吗?至于吗?为了一堆柴火还要玩命呀?我看你是刚刚输了钱,有些心疼玩不起啦。”精瘦男人嘿嘿笑着,想缓解紧张的气氛,他把香烟叼在嘴里,却并未划火点燃,随着唇齿的蠕动上下颠簸着,“你说要我赔你柴火,还说是姆们家大亮烧的,证据呢?”

        “证据!全堡子的人都可以作证,他在老韩家房顶折腾半天了,是又喊又叫,还放二踢脚,震得满村子嗡嗡响。他不是罪魁祸首,还会有塞?”受灾者环视着邻居们,想要博取支持与同情,“大家伙说,是不是他放炮仗引起的火灾呀?”

        他的一通武断定论还真得到了共鸣,有几个人随声附和着,说是被二踢脚爆炸声吓了一跳,吓得小孩子哇哇直哭,还说是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水火无情,用鞭炮通烟筒不安全,火星子不定飞到哪里去,下一次可未必是烧个柴火这么幸运啦。

        “爸!根本不是我的二踢脚引起的火灾,我特意瞅了,它是冲那边炸的,咋会跑到这边来了呢?”给别人通烟囱做好事的大亮信誓旦旦地说,毫不畏惧地挺着胸脯,“陈世美!你说啥是啥呀?你家柴火这么老湿,即使有火星落上去,累死它也引不着啊。”

        陈世友听年轻人管他叫外号,更加气不打一出来了,“小瘪犊子,你叫塞陈世美呢?乱放烟花爆竹,烧了我家的柴火,还出口伤人,瞪俩眼不认账。今儿个你爸可搁这儿呢,白说我欺负你家孩子,走!上该里派出所,找民警同志说理去。”说着话,就要上手拉扯。

        这时,苏玉秀领着孩子们跟上来了,豆儿看到是自家着的火,委屈与悲愤立马涌上心头,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啊?是姆们家着火啦!爸,柴火垛子叫塞烧的呀?”不怪孩子难过,原本一人多高的垛子被烧得精光,顿时他小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的痛哭声渲染了气氛,邻居们都纷纷上来劝慰,舆论的天平慢慢向受害者倾斜了。

        “大亮!咋跟你陈叔说话呢?没大没小的,看我家去咋归拢你。”自己的儿子放鞭在先,还弄得满村人都知道,不管是不是二踢脚惹的祸,眼下看来是赖不到别人身上了。大家都向着陈家说话,责怪不应该乱放鞭炮,当父亲的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吃亏,“得了,世友,多大点儿事呀,不就是一垛子柴火嘛,我赔你。可是你得容空儿啊,我家眼下也没有柴火了,等雨彻底停了,我就去给你拾掇来。这总该行了吧?”

        见人家大人都服软了,盛怒中的陈世友这才缓和下来,却马上产生了疑虑,“赵老嘎,我可等不及呀,你自己家的柴火都不去砍,能顾得上我家?你不会是拿话敷衍我吧?”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要不你折合成钱,赔给我不就完了嘛。”

        “世友啊,你傻了呀?我们搓了一宿的麻将,咱们的钱全给富贵媳粉点炮了嘛,卖六月鲜的钱都搭上了,兜里连一个子也没有啦,你恨不得把我鞋垫儿抽出来瞅瞅,家里外头真没钱啦!你还信不过我?我啥时候赖过账啊?”赵子才苦着脸抱怨道。

        看得出姓陈的牌友还有顾虑,“那不成,亲兄弟明算账,我可怕你耍赖,拖着不兑现。”他一眼看到了邱泉的书包,“有了,小校生,把你的笔借我使使,再给我一片空白纸。”

        邱泉递给他一支钢笔,可空白纸却没有,书包里面除了一本毕业留言册,册里夹着全班毕业合影照,就剩录取通知书了。

        “有了,写在烟盒里!”谨慎多疑的家伙脑子还挺好使,马上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掏出烟盒拆开来,让赵子才在背面写上所欠的字据。然后心满意足地嘿嘿笑着,把烟盒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里。

        风波过后,大家散啦,各自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了。爱串门的两个同学跟着玉秀去了她家,赵明随着父亲和大哥、三弟闷闷不乐地往家里走,赵亮还撅着嘴,嘟嘟囔囔地说火灾与自己没关系,埋怨父亲太软弱,被人欺负吃了哑巴亏。

        一路之上,赵子才没有吐出一个字,只是一味地默默抽烟,时不时地用冷眼瞅着喋喋不休的儿子,直到这爷四个走进自家的院子。

        赵明家有三间老旧的土坯房,房子建的有年头了,据说是姥爷娶姥娘那年盖的。如今已似风烛残年的古稀老人,破败不堪,屋脊上长满了随风摇曳的野草,父亲认为那是护院的神草,不让去拔;屋子里的地面比院子沉下去一截,不是十岁那年,大亮找来两块木板,钉了个临时的台阶,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不小心闪了腰,崴了脚呢。

        他家的院子也不小,可就是光秃秃的,没种菜也没垒圈,就那么闲着。要是依着常来串门的村医提议,应该在中间立个篮球架子,多少能利用一下闲置的空间。当瞧见正坐在井沿边洗衣服的媳妇时,一家之主才问了一句,“你今天没去砖厂啊?”

        女人听到丈夫的问话,那布满皱纹的刀条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愁云,就像砖厂里扬起的厚重粉尘,“晌午头就回来啦,哎,排放废气被人举报了,今天起停业整顿,砖厂恐怕要黄了。”虽然是喃喃的小声,却似块从天而降的巨大磨盘,沉甸甸地重压在夫妻俩的心头。

        “哦”赵子才轻轻地回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起洗好的衣服,走到院子中央的晾衣绳前,用力地抖开,平整地搭在上面,并把四边抻平展喽。

        赵明手脚麻利地上前,帮着母亲把洗衣盆里的水泼到院子里,可他泼得太正啦,使入口的通道积起了一汪水。

        “二亮,往旁边泼呀,看你还把路给淹啦。唉,这孩子,嘚,先吃饭吧,我贴了几个玉米面饼子。”女人将湿手甩了甩,在围裙上又擦了擦,站起身来去取墙边的马扎子。房门前早摆好了饭桌子,桌上放着一个扣着盘子的大海碗,和一摞子白瓷饭碗,另外有个二大碗里是切得细细的芥菜丝咸菜。

        “大亮,你咋跑回来了呢?”母亲问着还气呼呼的大儿子。

        “是惠生姐夫让我回来取麻袋的。”大儿子掀开海碗上的盘子,立刻露出嫌弃的神色,“又是玉米面饼子,都吃够够的了。”

        赵明进屋搀着妹妹出来,后面跟着拿着筷子的三亮,“妈,袁大夫给打的退烧针可真见效,英子的脑门一点儿也不热啦。”他用手心儿试着温度,心情愉悦别提多开心了。

        “可不,早上可把人吓坏了,烧得像小火炭似的,小脸通红。打完针,吃过药,这会儿好了。”母亲似卸下了重负,暂时将烦心事放到一边,满脑子全是患病初愈的女儿,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地飞扬起笑容。

        女孩子是家里最小的,刚刚四岁多一点儿,她咬了一口饼子随即吐出来,“妈,这饼不好吃,像胰子,我想喝大米粥。”

        “我去蒯碗饽饽水,太干,就着吃。”大亮端起碗就要进屋去,“妈,这饼子是挺难吃的,滑巴拉几的,还不如做成糊涂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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