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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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医走后,女主人似触动了心事,“玉秀她爸,跟你商量个事儿,你看村里有不老少的人家,都张罗在市里买房呢。玉秀也考上新民师范学院了,通知书都下来啦,毕业参加工作指定是铁饭碗。最好能留在新民市内,再找个市里的对象,在城里住多好啊,干啥都方便,冬天有暖气,不用烧炕啦。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活得憋憋屈屈的,我算是呆得够够的了,我是拿定主意啦,闺女上哪儿我上哪儿,咱家是不是也合计合计在市里买个房子呗?”
正在欣赏着劳动成果的男人高声回答她,“行潦!”没想到丈夫这般开明,立马对她的提议给予支持,“房子是一定要买的,那是早晚的事儿,而且要到省城里买。等我姑娘在城里当上老师了,就她那么优秀,得争取去省城,羊我也不养啦,上沈阳享清福去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塞像界壁儿赵老嘎那么没出息,好端端的城市户口和正经厂子的工作不要,从沈阳跑到农村来当上门女婿,把退休金都混没啦,你说,他是不是缺心眼?瞅瞅他家过的那叫啥日子啊?农活农活不会干,买卖买卖不入行,手里有点儿钱就拿去打小麻将。给他分的那几垧地,种啥不好?偏种了糜子,都给糟蹋啦。倒是不用侍弄,省事儿,可惜潦啦,还不如给我种青麻呢。”
女人同样露出嫌弃的表情,“可不咋地,不道赵老嘎两口子是咋想的?城里不住往乡下跑。乡农机厂还黄了,也不去外面打工找活。你看他小舅子,人家两口子就活份,去南方打工好几年啦。再瞅他,虬在家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对四个孩子啥啥不管,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就指着二亮他妈在砖窑卖苦力维持,可苦了她们娘几个啦。”
“就是天生不中用的玩扔!这日子让他过的,过得稀碎,可真够呛啊。好吃懒做,不配做丈夫做爹。呃,桂芬,我还想问你呢,他媳粉刚才怎么来咱家贴饼子呢?她家没炉灶没铁锅呀?”
对于男人的提问,女人无奈地叹着气,“她家没柴火啦,又赶上连着下雨,没处拾柴火去,就是有,也精湿。她来咱家借炉灶使使,贴几个死面饼给孩子们吃。人家二亮可救过姆们玉秀的命啊,前年孩子在河滩放羊,遇到大水决堤,没有人家搭救就完啦。而且论起来二亮他妈还是长辈,街坊四邻地住着,我还能说不行,卷了她的面子啊?再说,前几天她家老嘎帮着修好木盆呢,那木盆可是咱们家的宝贝呀。二亮他妈还答应我,等糜子收了,给我扎两把炊帚呢。欸,刚才咋没想起来呢,把锯下来的碎木头叫她带走好啦。”
“白滴呀!给她就惹祸啦。你是不是跟那两口子走得太近,叫他们给拐带坏了?都傻透腔啦。一会儿把这里拾到拾到,没用的木头分开了,撇远点儿嗷,白留在院子里头。”羊倌不无担心地向院外张望着,拖着一条瘸腿快步走到墙边,见村子里静悄悄的,路上也不见个行人,他这才放心地转身回来,“救过一次就顶一辈子使啊?今儿个借个箩,明儿个借个筐,还没完了呢。话又说回来了,先头是他家二亮把玉秀拉到树上的,是!没有他,咱家玉秀就被大水冲走啦。可之后是乡里的搜救队员用船载上岸的,要是没有大石狮子村的邱大摩托,眼神好发现了,他俩能在树上挺多会儿工夫啊?都得叫洪水淹喽。”
“可不咋地,你看人家老邱,从来都不提这事儿。你再瞅瞅赵老嘎,成天挂在嘴边上,都快把我耳根子磨出茧子来了。”嫌弃与烦躁一起映在了两口子的脸上。
暂且不提苏家夫妇如何编排邻居,再说村医袁君昌在去村口的路上。
越往村口走,视野越开阔,之前似绿色屏风遮蔽住屋舍的“六月鲜”,早已被收获送往集市出售了,清香可口的青玉米成为时令的抢手货。土地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头伏萝卜,二伏菜”,勤劳的农人平整好垄沟,又起畦撒下胡萝卜种子,没几天便萌芽出苗了,稚嫩的真叶破土而出,一行行似幼儿园操场上列队的孩童,瞅着就那么的让人喜欢痛爱。
少了高棵作物,远远望去,村口枝繁叶茂的大榆树愈加显得挺拔伟岸了。听老辈人讲,这棵两个人抱不拢的大树,解放前便立在这里了,算起来有上百年的树龄。做为一方百姓心目中的神树,岁月沧桑年代更迭,对于它全是悠悠浮云,只是多出来几个醒目的疙瘩和窝窝,平添上几丝令乡亲们肃然起敬的仙风与灵气,牵带出几分远方游子的回忆跟乡愁。这见证了小石头村兴衰荣辱的大树,到如今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生机勃勃,硕大无朋的树冠罩出一大片乘凉的浓荫。
村医的表姑家就在神树的旁边,下了道往西走段沙石路便到了。表姑姓张,是他父亲姨家的妹妹,比袁君昌大十几岁,有着一付热心肠,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不论是高兴事,还是闹心事,她都会竭尽全力地帮忙。袁君昌记得语文课本里有句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拿来形容她虽说大了点儿,可大其概是那个意思吧,放到场面上讲,那叫境界高,格局大。表姑父与她同姓,与表姑是一个脾气秉性,憨厚善良,富有正义感。都是有一点儿好东西,自己啥不得用,实心实意地可着别人。
小石头村早先有三个生产队,表姑父是第一生产队的队长,一干就是二十几年。后来生产队改成了片组,队长改称为片长,乡里认为他太实诚,不善于变通,不懂经营,不中意便重新改选。换成了如今的袁家财,因为他跑过运输、包过工程,又年富力强,便当选了。
别人不清楚,一个村住着的同族兄弟,耳目灵光的村医还不清楚吗?这小子打小就不是省油灯,打架斗狠,没有他不敢的;调皮捣蛋,没有他不做的。他和老舅有梁子,年轻时为了老舅们,两个人打了一仗,结果老舅的腿被打成了残废,袁家财的脸上落下一道伤疤,是用铁锹铲的。后来,这小子出外闯荡了几年,也是两手空空,只混出张好嘴来,发家致富是这两年的事儿。
俗话说东边太阳西边雨,东方不亮西方亮,老天爷是一碗水端得平,你失去了这个,却给你贴补上那个。表姑父的两个儿子真争气,都考出去了,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现如今,老大从沈阳电校毕业,在省城发电厂当了干部;老二一开始从新民师范毕业,分配到大红旗高中当老师,后来又调入新民高中教物理,那可是声名显赫的好学校啊。两个儿子孝顺,要把父母和妹妹接到城里住,表姑打心里往外地乐意,可姑父张惠生坚决不同意,说是怕水土不服,住在城里谁也不认识,憋屈。
“袁大夫!闷头走道儿,捡钱呐?急三火四地干啥去呀?”突然有人大声打着招呼,顿时打断了村医的思绪。可没听出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不得不停下脚步去看是谁,可撒莫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
“抬脸!往房顶瞅,是我,大亮。”那人见对方找不到自己,得意地哈哈笑着,从屋顶烟囱后面闪出身来。
这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人长得像个大头钉,面黄肌瘦的。肌瘦也许是发育贪长导致的,可面黄就是营养不良了。村医了解他家里的状况,肯定是后者的原因。
“大亮叔啊,你咋回村啦?不是去护堤了吗?”村医仰着脸纳闷地问,他晓得全村的壮劳力都倾巢而出了,只留下老弱病残、妇女儿童啦,他昨儿个不是跟着走了吗?不会是偷偷跑回来的吧?
“是呀,我是去河堤啦,大家伙没合眼守了一宿呢,可不像有的人,只出嘴不出力,借个尿道脚底抹油躲清净去了。”年轻小伙子发着牢骚,“我可不是偷着溜回来的,是惠生姐夫让我回来取麻袋的。”
“哦,那你没事儿跑到房顶上干啥呀?别把韩婶家的屋瓦踩碎喽,不怕你爸削你呀?”袁君昌心想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懂事讨狗嫌。
年轻人却满不在乎,洋洋得意地东瞅瞅西望望,那样子似高瞻远瞩的将军。“是花蝴蝶让我上来的,她家烟筒不好烧,让我拿炮仗给崩崩。”他两只手戴着露指头的线手套,十个指头全在外面,应该是为了操作方便故意剪坏的吧。
“大亮!你在上头跟塞唠嗑呢?喊塞花蝴蝶呀?花蝴蝶也是你叫的!小瘪犊子没大没小的,一会儿等你下来,瞅我咋收拾你。通烟筒,别墨迹!撒楞滴。”房子的另一侧应该是这家的院子,有个声音沙哑的女人催促道,那嗓子没有十年八年的烟油子是薰不出来的。
一听她的声音,村医即刻晓得那是谁了,女人是这一带的媒婆,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儿子是村里开手扶拖拉机的,大孙女小红今年十七,智力不济,没念完小学就辍学了;小孙子球球刚脱去开裆裤,傻淘傻淘的,今年五岁多还没上学呢。
“三姐,别急眼啊,我怕吓着袁大夫,喊他一嗓子。先来个二踢脚,点上,姐,你就擎好吧。”大亮一边回答着女人,一边将小半块砖头投进筒子里。别看人家年纪不大,却比医生高出一个辈分,他管女人叫姐姐呢。
嘭~啪!话音未落,爆竹在空中炸响,震得全村都跟着嗡嗡的,大榆树上的麻雀飞起老高,成群结队地与腾起的烟雾一道,仓皇地窜向村外去了。
又是一声尖利的训斥,“大亮!你个二虎吧唧的玩扔,啥也不是,往哪儿放啊?现在是七月,不是正月,在我家房顶上放鞭过瘾呢呀?要是没放够,我到小卖部给你买大呲花去。”
“糟了,整反盆子了,拿颠倒啦。”房上的人也知道出错了,本应该是冲向烟筒里面的,“三姐别急,我还带来一挂大地红,准备得足兴着呢。”他从怀里掏出一挂小鞭,用火柴点着了,急忙扔到烟囱里去,
“噼噼啪啪”一通崩豆声过后,从烟囱里缓缓冒出缕缕青烟,“搞定啦,三姐!咳咳,好使了吧?”青年被呛得直咳嗽,兴奋地指着烟雾。
“那不是鞭炮冒的烟嘛,别忽悠我了,死小子,不卖力气,跟三姐差事呀?”看着缕缕青烟女人不信。
这可把年轻人整委屈了,“三姐,塞忽悠你啦?忽悠塞也不敢忽悠你呀,我还指着你给说媳粉呢。”这时,烟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大,“三姐,你瞅啊!这是炉子里的烟,呼呼冒啊。我爹说的绝对正确,这招百分之百灵。”
女人应该是看清楚了,马上转变了语气,不住口地夸赞道:“哎呀,还是我兄弟,好使呀,这塞也不好使,真厉害。下来吧,洗把脸,喝口水,抽根烟,三姐锅里有新烀的苞米,这就给你糗去。等虎子护堤回来,让他请你喝酒哈。”同时,有个女孩子也跟着欢呼着,拍着巴掌。
那个感到功成名就的大小伙子,并没有马上下房去,而是挺着胸膛高声嚷嚷着,“嗨,咱村还有塞家炕不好烧?找我大亮,免费通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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