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静姐出手

如果凌姑娘春卷全体不是忙得连听八卦的工夫都没有，凌采禾一定早就知道老厂长家的因为“不肖女”放着体面轻松的工作不干，非要忤逆父亲，下海经商而闹得鸡飞狗跳。

        发动机厂的老厂长叫周正军，和炮弹打了一辈子交道，思想很是老派。

        他退休之前，军工厂已经转民用，成了发动机厂，但他放下不军工，反复叮嘱后来者，军工可以转民，但绝不能忘本，军工是国家安身立命的东西，必须保存军工生产线。

        因为周正军的坚持，发动机厂是北山城为数不多将军工生产线保留下来的厂子，事实也证明周正军没错，工厂转民用了，但军工单子还是每年不断，凌树军至今生产的仍是武器。

        不过在改制浪潮下，周正军就落伍得厉害。他的一双儿女，儿子子承父业，是厂里的重要干部，女儿周静不懂生产，被他早早安排在行政岗位上。

        去年厂里开始鼓励下岗经商再就业，周正军跟儿子大吵一架，认为做生意根本不是出路，是走入资本主义的陷阱。过年时更是当着全家的面说，周家谁也不准经商，谁做生意谁就是打他这个老父亲的脸！

        周静顺风顺水，人人都羡慕她有个有本事，又肯为女儿着想的父亲，嫁得也好，丈夫是技术工人，很快就要升高级技师。一家人和和美美，不愁生计，比厂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幸福。

        可周静自己不这么想，她本来就不怎么安于现在的工作，早年想当演员，家里贴满港台明星的海报，化妆穿衣都学着她们的样来。

        她长得也好，如果去大城市走动走动，也许真会被拍电影的相中。但周正军将她的向往生生按死在喝茶看报的琐碎中。

        周静能做出的反抗，便是花钱打扮自己，买来各种进步书籍，用文学和光鲜外表武装自己。她看似自信洒脱，其实并不快乐，心里那团火只要没有熄灭，她就无法真正接受被安排的人生。

        见到凌采禾后，尤其是看见凌采禾肆意地经营自己的生意，虽然有挫折，但永远迎难而上，她心里的火就烧得更加旺盛，那火仿佛从十多岁的少女时代汹涌而来，给她烧了个对穿。

        歌咏比赛后，她回家思考了整整一夜，做生意的想法越来越清晰。现在她不可能再当演员了，可是她还是可以靠近她们不是吗？

        她喜欢化妆，对国内外的化妆品如数家珍，她还肯学，凌采禾可以卖早餐卖甜点，将那些大家都没见过的食物带到厂区来，她为什么不可以卖化妆品？教总是被嘲笑老气的女工们化妆？

        她把想法告诉丈夫，本以为丈夫会和父亲、哥哥一样反对，但丈夫沉默许久，握着她的手说：“我支持你。”

        周静没立即告诉周正军，以休假的名义去了趟东部，学习那边女性的打扮，采买了不少化妆品回来。上周她辞职后与周正军摊牌，周正军气得当众甩了她一个耳光，要求她必须复职。

        她不从，说一定要下海经商。周正军威胁断绝父女关系，还说只要她敢做生意，就让她丈夫下岗！

        一向憨厚少言的丈夫居然站了出来，“下岗了，我正好给静静打下手，她一个人太辛苦。”

        老厂长的家务事闹到厂里，八卦漫天飞。周静起初打算在厂区买个门面卖化妆品，碍于周正军和她哥，她买不到门面。现在她想开了，外面天高任鸟飞，她还怕没门面？

        凌采禾了解完周静这段时间的经历，心中微微震撼。周静说要做生意时，她就知道周静肯定会受到家庭的阻挠。

        她没想到的是，周静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旦下定决心，就变得坚定无比，坚强无比。而任何时候，周静展露在外的都是自信和明艳。

        “禾子，你好会做生意啊，这冰淇淋我家也有，但我不爱吃。”周静坐在小卖部的桌子边，用小勺子挖着碗里的冰淇淋。碗是水晶碗，壁上浇了一层巧克力酱，中间盛着三大勺冰淇淋，分别是香草、奶油、草莓。

        凌采禾挖得很漂亮，圆圆的三个球，上面用草莓、西瓜做点缀，还撒了一把饼干碎。

        “一模一样的冰淇淋，被你这么一加工，突然就变得好吃了。我坐在这儿，就跟坐在宁江城的海滩上做日光浴似的。”

        凌采禾笑道：“静姐，夸人也是会做生意的一种表现。”

        周静一秒后反应过来，爽朗地笑：“所以我也很会做生意是吧？”

        凌采禾问她今后的打算。做生意不能只靠想，要迈出第一步才算开始。很多人想得特别美丽，真正做起来却一败涂地。

        “我已经在哨响街租下一个门面了，化妆品全是我从东部带回来的，咱们这里没有。”周静得意道：“很多都不是国产，东洋的西洋的，上面没一个字看得懂，但都是好东西。我今天给你带了这个。”

        说着，周静从珍珠手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管，神秘道：“快涂上看看！”

        凌采禾做了几十年明星，怎么会不知那是国际奢牌的口红？九零年代这个牌子还没有进入国内，周静能买到，说明确实有门路。

        凌采禾打开，不是流行的大红唇，也不是艳丽的玫红，是日常色。这倒是难得，周静向来是化港台浓妆的。

        “送你，你是姐的指路灯塔。”周静的表情变得温柔，“姐知道你平时不化我这种妆，这支是专门给你挑的。禾子，你答应过我的，会帮我搭配化妆品，教我化妆。”

        这种代表心意的礼物，凌采禾是从来不会装模作样拒绝的。她收下，道谢后说：“静姐，你想从学生群体入手？”

        哨响街凌采禾再熟悉不过，北山城唯一一所艺校就在那里，一街之隔还有一个军转民的厂区。

        周静眨眨眼，“对，艺校生是学生里最看重妆容的群体，我考察过了，艺校老师的审美已经落后于时代，跟东部更是没法比，我把化妆品卖给她们，教她们化妆，生意肯定能做开。还有，那里毕竟是艺校，接触到导演、剧组，甚至小明星的机会都更多，这些人要是看中我的手艺，我就更有得赚！”

        凌采禾赞同，“而且那是别人的厂区，你爸手再长也伸不过去。”

        两人又聊了会儿，周静拿出外国产的眼影盘，问凌采禾能不能给她化个适合吃烛光晚餐的眼妆，晚上她要和丈夫去城里吃西餐。

        凌采禾看看色彩，又看看周静今天的衣服，给他化了个烟熏妆。

        周静喜欢得恨不得立即把凌采禾拐自己店里，吃完冰淇淋，又说：“姐现在经常和东部、国外的货打交道，你要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说就行，能力范围内都帮你搞定。”

        凌采禾正想说自己没有什么需要的，忽然想起一直做不出的沙冰，“我想要一台刨冰机，城里能买的我都买了，效果不好。”

        周静扬眉，“你说的刨冰机是不是能将牛奶冰块打成雪一样的那种机器？我在宁江城吃过，那口感太绝了，我形容不出来！”

        凌采禾一听就觉得有戏，“能买到吗？”

        周静：“包在我身上！”

        凌采禾现在有了两个门面，每天基本都会在八村和五村“巡视”一遍。别人也许注意不到，她看得明明白白，冰冻流沙包和小包子将十二味包子的生意抢了过来。现在在十二味包子排队的人比刚开业时少了很多。

        算营业额十二味包子还是排在凌姑娘春卷前头，但是算纯利润，因为十二味包子门面租金高，利用率低，人手富余，纯利润实际上还不如他们。

        这是十二味包子在开拓厂区市场时唯一栽的跟头，凌采禾不禁想，老字号会采取什么手段？

        上辈子人渣丈夫潘美书为了显摆自己的商业头脑，有时会给花瓶般的凌采禾上上课，这人虽然烂，但说的有用的凌采禾还是会接纳。比如潘美书就说，观察一个对手的用户群体很有意思，可以看出一种潜藏着的鄙视链。

        以前凌采禾不懂，现在却在十二味包子上看出门道。女工人、小孩子、青年、老妇人几乎都被凌姑娘春卷的新品吸引，坐在十二味包子桌上的慢慢只剩下中老年男性群体。

        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才是思想最为僵化的人，鄙视一切新事物，尤其是女人带来的新事物，只有老字号才是他们心中的神，推崇老字号，就是推崇他们自己。只是推崇还不够，还要狠狠唾一口新事物。

        凌采禾觉得挺可笑的。

        十二味包子不愧是几十年不倒的品牌，风头即将被凌姑娘春卷压过去时，他们居然推出了面食，麻辣小面、蒜香凉皮、油泼酱面……北山城是个喜欢吃面的城市，推出全天可以吃的面食也能够挽回门面利用率不高的时间成本。

        一时间，十二味包子又客人满座。

        凌姑娘春卷不卖面，这影响不到凌采禾的生意，但靠面摊吃饭的周强坐不住了。自从十二味包子卖起面来，他就开始经历李大峰他们经历过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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