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乒乓球赛

中学和小学不同，小学里有个走校长关系的小卖部，中学里却没有。但校门外有两家，不止学生老师，路过的工人也会去买东西。

        凌采禾买了二十多瓶汽水，装了三个口袋，凌有不让她提，两人正在掰扯谁提多少瓶，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店外传来。凌采禾一看，居然是叶老板和叶……叶什么来着？

        “叶忱秋。”凌有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放下口袋往外看，“他怎么又和他叔干起来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手机这种东西，家家户户装着厂区内线，开家长会都是由学生回家口头通知父母，老师不可能群发消息。

        叶忱秋把班主任的嘱咐当耳边风，没跟叶江池说，叶江池却跟店里客人打听到了。

        厂区就是这样，大家都面熟，啥事都瞒不住。叶江池心里冒火，拎着叶忱秋来开家长会。叔侄俩打了一路，周围的工人腔都不敢开。

        “说了你别管我！”叶忱秋的声音很冷，却有种不合时宜的，少年的清澈，“你是我父母吗？”

        “我是你叔！”叶江池像个暴龙，食指狠狠戳在叶忱秋肩头，“你爸把你托付给我，我他妈就是你家长！”

        “爸”这个字眼让叶忱秋一阵激灵，“别跟我提他！”说完，叶忱秋本就苍白的脸血色退尽，头也不回地向学校方向跑去。

        “不肖子！”叶江池骂了声，也疾步进入学校。

        凌采禾看得有些懵，“叶家是个什么情况？”

        凌有把三个口袋一口气提起来，“一言难尽。”凌采禾到底从他手里夺来一只口袋，姐弟俩往篮球场走去。

        可乐摆了一地，队友们一边道谢一边分汽水。这时家长会已经开始了，校园里比较安静，拍打篮球的声音消失，就显得旁边风雨乒乓球场的咚咚声格外突兀。

        风雨乒乓球场一共六个球台，三面墙壁，盖着雨棚，什么天气都用。但此时六个球台只有最右边有两人，叶忱秋一个人在最左边的墙边独自挥拍。

        橘黄色的小球击打在凹凸不平的墙上，乓乓作响，每次弹回的路线不同，叶忱秋就像面对一个技术刁钻的对手。右边那两人几次看向叶忱秋，不久离开球场，不打了。

        他们似乎是不愿意和叶忱秋同在一块场地上。

        凌采禾看看喝汽水的男生们，发现他们看叶忱秋的眼神多少也有些排斥。

        休息几分钟，有人吆喝着继续打。凌采禾拉拉凌有的袖子，凌有会意，“你们打，我和我姐转会儿。”

        姐弟俩在校园里散步，离乒乓球场不近不远，听得见叶忱秋挥拍的声音。凌采禾说：“你俩是朋友吧？他怎么了？”

        凌有抓抓头发，“因为他家里的事，其他人都不愿意和他接触。”

        “他家有什么问题？”凌采禾以前只知道叶忱秋和叔叔叶江池一起生活。

        凌有道：“说是他爸骗别人钱，逼得人家带着孩子寻短见，他爸现在在里面蹲着，他妈跑了，他叔才把他接来养着。”

        凌采禾停下脚步，担心地往乒乓球场看了眼。这个角度只看得见叶忱秋的侧背影，非常单薄。父母涉嫌犯罪，在这个年代，最遭罪的就是孩子。

        “叶忱秋初一下学期转来，成绩好，会打球，我成绩不也不错吗，一块儿上奥赛班，题也一起做，关系挺好。”凌有继续说：“那时他在女生那儿还很受欢迎，但他不爱说话，别人不去找他，他就一个人待着。婷婷她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冰王子，有点傻。”

        “上学期有人开始传叶忱秋爹妈是杀人犯，他自己又不解释，一下子所有人都躲着他。后来老师澄清了，他爸没杀人，但确实犯罪坐牢了。这澄清也没啥用，他好像也不稀罕和别人待一起，就成现在这样了。”

        凌采禾听完，“但你还跟他做朋友。”

        凌有愣了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觉得这又不是他的错，坐牢的不是他，凭啥因为他爸犯错，就全班孤立他？”

        少年的眉眼在冬天难得的阳光下，格外鲜活生动，正直和纯粹在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光。

        凌采禾说：“可和一个被孤立的人做朋友，你就不担心自己也被孤立？”

        凌有自信道：“不可能，我在班上人气可高了，篮球足球都在行，长得帅，成绩好……”

        “行了行了，这还吹起来了。”凌采禾笑着数落。

        凌有顿了片刻，“其实吧，我就觉得，如果谁都不理他，那他真的很可怜。姐，我跟他当了这么久同学，他人不坏的，我知道。”

        凌采禾再次看向凌有，上辈子因为她而放弃人生，最后惨死在拳脚下的弟弟，在悲剧还未发生之前，是一个如此明媚的好少年，善良，有主见，会将爱护分给踽踽独行的人。

        叶忱秋，其实是渴望理解和关怀的吧？

        “你有球拍没？”凌采禾问。

        凌有：“嗯？”

        凌采禾：“走，叶同学一个人打多无聊，我们陪陪他去。”

        凌有惊讶，“姐？”

        凌采禾笑道：“怎么，准你关心同学，就不准我也关心啦？”

        “乓——”乒乓装在墙壁的斜凹面上，角度大幅改变，叶忱秋飞快朝右边奔去，也没能接住，球在地上蹦了几步，被一双手捡起。

        叶忱秋微一皱眉，直起身子，只见凌采禾一手握着球，一手拿着球拍，“咱俩打一局？”

        少女逆着光，浑身罩着一层莹白的绒光，笑容温柔真诚，不像平时环绕在叶忱秋身边的视线——尽是猜忌、畏惧，乃至嫌恶。

        已经到嘴边的拒绝突然说出口了，叶忱秋站在原地没动。

        凌采禾来到球台边，脱下呢子大衣让凌有拿着，“来么？”

        叶忱秋点点头，却有些走神。

        上辈子凌采禾乒乓球打得很好，念书时也没什么可玩的，一个球拍一个球能玩上一下午。她感受了下手感，猛一挥拍，球打在对面桌沿弹出，叶忱秋居然没接住。

        凌有拱起火来，“靠！叶忱秋你让着我姐啊？体育精神呢？”

        叶忱秋这才清醒过来，眼神变得专注，捡起乒乓，一言不发发球。

        “乓乓乓乓——”

        两边都是高手，你来我往十分有看头，乒乓球场响声不断，夹杂着凌采禾的笑声和凌有的叫好。

        那边打篮球的男生看见美女姐姐竟然和叶忱秋打球，都忍不住远远张望。

        “凌有他姐怎么和那种人打球？”

        “不知道叶忱秋的事吧？”

        “凌有没说吗？嗐，凌有自己就跟叶忱秋玩儿。”

        “算了，别管。”

        “我……我也想去打乒乓球。”

        “有你啥事儿？凌有愿意和他玩儿那是凌有的事，反正我不去。”

        旁人的议论就像从耳边擦过的风，无足轻重。此时叶忱秋视野里只有凌采禾，别的人和景物都一片模糊。他专注地看着她，她握着球拍的手，她灵活转动的手腕，还有从她脸上滑落的汗水。

        家庭变故，昔日围绕在身边的热情与光环退去，除了管天管地的叔叔，只有凌有不以有色眼光看待他。但叔叔是他唯一的亲人，凌有是他的同学。凌采禾是个与他本就没有，并且不该有交集的人。

        这样的人，却主动靠近他这摊污秽。就像是冬日过去后，拂过冻土泥泞的第一缕春风。

        “乓——”

        球又掉在地上，叶忱秋输掉决胜局。他看着地上滚动的球，弯腰捡起来。

        凌采禾擦着汗，“我休息休息，凌有上！”

        三人轮流上场，打到都精疲力尽，家长会还没开完。凌有说：“今晚是不是没饭吃了？”

        凌采禾灵光一闪，“我带你们进城吧！”

        叶忱秋下意识就要拒绝，凌采禾却赶在前面说：“以本过来人的经验，家长会之后都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不如先潇洒走一回！”

        凌有揽住叶忱秋肩膀，“走吧，晚上我送你回去。”

        凌采禾回家给黄巧留了纸条，推出自行板车，本来要搭两个弟弟的，结果凌有飞快抢过车把手，“有男人在的地方，怎么能让女孩子家家蹬车？叶忱秋，我俩换着来？”

        叶忱秋就这么被拐上车，点头，“嗯。”

        从发动机厂家属区到北山城市中心这条路，凌采禾已经骑熟了，不同的是以前都是和黄巧换着蹬，这回带着俩弟弟，自己不用出力了。

        周围没有其他同学，叶忱秋的防备似乎放下许多，凌有一边蹬一边跟他讨论奥赛班这周布置的难题，他情绪不像凌有那么高涨，但有问都有答，并不是闷葫芦。

        凌采禾听不懂尖子生们的交流，却并不感到尴尬，那种感觉怎么说，就像老母亲的欣慰。凌采禾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并没有笑出声，却引得叶忱秋向她看来。

        少年的眼里有一丝困惑，也有些许这个年纪独有的矜持与骄傲。凌采禾大方回视，还微笑着歪了歪头。叶忱秋连忙收回视线，耳朵通红。

        几分钟后，叶忱秋拍拍凌有，“换人。”

        凌有：“你确定？后面路程还长，换了我不换回来了啊。”

        叶忱秋：“不换，我骑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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