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卖车

“对，我。”秋天的阳光从老旧的木质窗户照进来，在凌采禾身上落下半明半暗的光景。让她看上去既单纯无害，又像知晓一切，掌握着他人的命运。

        王庆满不由得挺直了腰背，意识到面前的人不简单。

        “你也看到了，我带着我舅妈做生意，从糯米春卷做起，现在已经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小吃摊。”凌采禾缓缓道：“我舅妈你以前也接触过，胆小又瞻前顾后，做生意？赚钱？怎么可能？”

        凌采禾眯眼，话锋一转，“但有我在旁支招，她就可以赚钱。”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王庆满内心清楚，凌家确实赚钱了，日子也越来越好，反观他的老婆，却只知道耍浑。

        “同样还有我舅舅。”凌采禾继续道：“前段时间我进城给他买了一本钳工专用的书，很贵，但对他考试有很大的帮助。你没有这本书吧？”

        王庆满气急，“你！”

        凌采禾压压手，“王叔，别急。我说这些不是想气你，是想说服你。”

        “说服我？”

        “嗯。我的舅妈和舅舅听了我的话，事业都开始走上坡路，他们的例子还不够有说服力吗？”凌采禾笑了笑，“今天我是来给你出主意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听。”

        王庆满将信将疑，“什么主意？”

        凌采禾说：“咱们厂已经和北山汽车厂整合了，需要大量汽车销售人员。你应该已经听到风声了吧？”

        王庆满皱眉。他不仅听到了风声，还听说年底会从工人里抽调一批去卖车。他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他虽不是特别出色的钳工，但也不能去卖车啊，这车可怎么卖？而且听说工资还得根据业绩改变，如果一辆都没卖出去，那不是得喝西北风？

        “我劝你，主动提出去卖车，就像我舅妈主动下岗一样。”凌采禾胸有成竹，“冲在第一的人能吃到最多，赚到最多。”

        王庆满想打断，凌采禾却示意他稍安勿躁，“你是不是想说你根本不会卖车？我舅妈以前也不会做生意。但人要敢尝试，你如果留在厂里，十年以后，几十年以后，你还是个工人。哦不对，你恐怕已经下岗了。”

        王庆满捏紧拳头。

        凌采禾接着道：“王叔，你没别的路走了，卖车这条路最适合你。不是每个人都能卖车，我舅舅那样的性子就不行，但你可以。”

        王庆满：“你凭什么这么说？”

        凌采禾：“凭我会看人。你善于交际，而且很会怂恿人，你不是轻松说动了周强？”

        王庆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又有些高兴。

        “销售靠的就是一张嘴。”凌采禾道：“你天天唆使别人闹纠纷，对你有什么好处？但你劝人买车，拿到的就是实打实的票子。”

        王庆满有点心动了，“我，我回去考虑考虑。”

        凌采禾本就没打算今天彻底劝服王庆满，她站起来，再次拍了拍相机，示意自己有把柄。

        王庆满脸色一僵，“这事你别告诉你舅。”

        “放心，如果我想告诉他，今天就不会和你聊这么多。”凌采禾道：“王叔，希望我们都能靠自己的本事发财。”

        王庆满走了，凌采禾等了会儿，也离开车间。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她还无法确定自己能说服王庆满，但有了照片，王庆满选择销售这条路已是板上钉钉。

        “王庆满居然要去卖车！”晚饭桌上，一家人分享今天的见闻，凌树军一脸惊讶地说。

        凌采禾往碗里舀冬瓜排骨汤，看似不在意，实则安静地听着。离那个谈判的礼拜天已经过去半个来月，每天卖糯米春卷时都听得见工人们议论有一批人要被调去卖车的事，大家都生怕工作环境改变。

        王庆满许久没出现，连面摊上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大约是在思考。舅舅今儿回来这么一说，那就是王庆满终于下定决心。

        凌采禾悄然弯了弯唇角。

        “大惊小怪，卖车有啥，不都是靠劳动赚钱。”黄巧说：“你没看新闻哪？销售是未来的紧俏职业哩，王庆满那种人来疯、会耍嘴皮子的性子，兴许就是适合吃这碗饭。”

        凌采禾看看舅妈，小半年了，舅妈的思想已经发生极大的变化。

        凌树军被媳妇教训了，点点头，“他今天还找我了，跟我道歉。”

        凌采禾筷子顿了顿，“道歉？”

        “嗐——”凌树军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摸摸后脑勺，“他说以前心思不正，老想着把同年进厂的我斗下去，那天我请客他都憋着一口气没来。现在想通了，就觉得外面的天地大有可为，以前的行为太寒碜，叫我别跟他一般见识。”

        黄巧笑道：“哟，看看，这人是不是忒会说话？卖车肯定能赚大钱。”

        凌采禾也笑了，“那舅舅，你们和好了吗？”

        “啥和好不和好的，又不是小孩子闹别扭。”凌树军摆摆手，“大家都是一个车间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本来对他也没啥看法。他这去卖车，就等于不待在车间了，过去的事就算了。”

        凌采禾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她活的这两辈子，舅舅是她见过最豁达、最与世无争的人，善良朴实，只在技术一件事上较真。只要给他一个能够发挥所长的天地，他定能发光发热。

        十一月底，工会公布了第一批调入汽车销售岗的工人，王庆满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工会专门表扬他主动请缨，是时代发展的好榜样。

        按计划，销售工人先要去北山汽车厂统一培训，然后就不回发动机厂了，直接带着任务去往全国各地。凌采禾知道，这种调动基本意味着在外地扎根。

        出发的那天，八村停了三辆送工车，路两旁拉着大红横幅——投身改革浪潮，带富家庭工厂。

        销售工人们胸前戴着大红花，在欢呼声中登上送工车。王庆满和凌采禾隔着人群互相看了一眼。凌采禾笑着竖起大拇指，王庆满不正经地碰碰拇指和食指，那意思是：赚大钱去了！

        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变成了可能存在的垫脚石，凌采禾又将精力放回摊子上。天冷了，寒风呼呼地刮，畏寒的学生很多都待在教室不出来，即便是热乎乎的高乐高奶茶对他们也没有以前的吸引力了。

        而且来买小吃的学生中女生占据多数，怕冷的也是女孩更多，凌采禾和隔壁几个摊子最近都没能将准备的食物卖完。

        旁边刘二姐愁眉苦脸地抱怨：“这天一冷下来真是太难办了，别说孩子们嫌冷，我这双手都是僵的。你说炸串是热的吧，刚递到学生手上，才吃一口呢，就给吹凉了。”

        陈阿伯也说：“这也赚不到多少钱了，剩下的还得我们一家子吃完，明天再降温，我就不摆了，等来年春天再摆。”

        回家路上，黄巧跟凌采禾商量：“咱们肯定要继续摆，我不怕冷，明天给你搞个长虹手炉烤着。我少买点菜，大不了少赚点。”

        舅妈的策略是根据需求减少备货，不用浪费，这也没错，但凌采禾想的不是少赚点，而是趁着天寒地冻推出新品！

        “舅妈，咱们卖热粥吧。”

        黄巧吱一声停下自行板车，诧异回头，“粥？娃儿们谁喝粥啊？都嫌土。你和凌有都不爱喝粥。”

        凌采禾摇摇头：“舅妈，我说的不是包粥铺那种五角钱一大碗的粥。我们的粥不算饱腹的正餐，而是暖手暖胃的零食。”

        黄巧没听懂，“啥，稀饭还能当零食？”

        凌采禾笑笑，“只要用点小技巧，什么都能当零食。”

        在这个时代，工人们认知里的粥有个老土的名字，叫稀饭。白稀饭、菜稀饭、红薯稀饭，洋气一些顶多还有黑米花生稀饭。

        包粥铺里熬上一大锅，海碗装一碗，卖到只剩一半的时候，老板往往会在里面掺水，搅合搅合又是一锅，特别稀，一般要合着馒头包子才能吃饱。包粥铺还提供咸菜，不要钱。

        这种粥小孩子们自然不喜欢。大人们吃也不是因为喜欢，单纯只是为了果腹。可作为零食的粥就不一样了。哪个小孩不喜欢零食呢？

        回到家，黄巧好奇不已，“禾子，来，跟舅妈说说，这零食粥是个啥？”

        凌采禾换上进城的衣服，“舅妈，咱们先去采购点东西回来。”

        两个女人又骑着自行板车往城里赶，凌采禾一头扎进码头边的干货市场，黄巧一进去就痛苦地捂住口鼻。这里卖的东西和一般集市不同，有晒干的山珍，但更多的是经过处理的海鲜。是海鲜，就肯定有一股气味。

        北山城位于内陆，别说发动机厂的工人，就是住在市中心的人，也鲜有吃到海味的时候。黄巧从来没做过海鲜，家里唯一和海有关的食物是海带和指甲大的小虾皮。

        “禾子，你真要买这些？”黄巧被熏得眼睛都红了，“臭死了，大人都吃不惯，小孩咋吃？”

        凌采禾正在称干贝，回头道：“舅妈，您别看它现在臭，但是熬出来的粥特别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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