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零落

大半个月后，柳惊云和柳辰回到了颐州，他看着柳府的大门，他第一次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一座牢笼。

        “二少爷，老爷和夫人请你过去。”

        他回府的消息怕是还没传过半个府邸，下人已经来请人了。

        会客厅里，他的母亲袁氏正和顾兰依在榻上逗着顾容青玩，他的父亲柳靖衡和顾文贤正在堂中坐着喝茶聊着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

        “父亲，母亲。”

        一出声，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感觉到很不舒服，垂眼看着地面。

        “跪下。”

        柳惊云只得应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的父亲。

        “兰依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前段时间她也去江南城外见了你。”柳靖衡的声音很有厚度，虽然他一向宠爱柳惊云，但是这个时候依旧很严肃，“云儿，你认不认？”

        “……我认。”

        顾兰依和顾文贤脸上都流露出稍显惊讶之色，而他的父母却都表现得平静，看来是相信自己把孩子教的很好，绝对不会说出别的回答一样。

        “柳惊云，兰依带着容儿回顾府的那天，外面下着大雨……我看到她这个无依无靠的样子，我这做父亲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吗？”

        他没有吭声，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顾文贤，名字看着知书达理，却能做出抛妻弃子这种事情，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顾，现在居然还在他面前演着有多心疼顾兰依。

        “云儿，既然你认了这件事，那按规矩，你就得娶兰依。”

        “伯父…我知道，阿云心里其实并没有我……我也不愿勉…”

        “兰依，你在说什么胡话？”顾文贤突然打断了顾兰依，激动的说道，“他不仅必须娶你，还必须让你做正妻，最好连妾室都不能有！”

        顾兰依被父亲这么一吼，低下了头，时不时的偷看一下柳惊云，面露难色。

        柳惊云看着父女俩，都笑了，顾兰依这话明显就是故意说出来煽风点火的，好让他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是怎样的。

        “那我问你，云儿，你可有心上人？”

        “没有。”干脆利落的回答，没有一点犹豫。

        “兰依这三年来，过得也很不容易，云儿，这是你欠她的。”柳靖衡把旁边冒着热气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既然她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那明天开始，她就搬到我们府上，和你住在一起，正好你们也可以一起照顾容儿……过段时间就可以把婚期定下来了。”

        某一瞬间他愈发的觉得自己要窒息。抬眼扫视了在场的几个人一圈，柳靖衡神色稍显严厉，顾文贤看上去很满意他父亲的一番话，脸上还带着点微笑，母亲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忧心忡忡，顾兰依有些忧郁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切听从您和母亲的安排。”柳惊云点点头，脸上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起来吧。”

        “谢父亲。”他站起来，恭敬道，“刚回府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孩儿告退。”

        转过身，他的眼神就变得强烈起来，披风下面的手也无比用力的捏成拳状。

        根本没有商讨的余地，完全就是来通知他，他们已经都决定好了。

        “少爷…”

        柳辰看他大步走了出来，赶紧跟上去。回到自己的住处，两个人在院子里的凉亭前驻足，他一拳狠狠的打在柱子上。

        “少爷，老爷和夫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只是去领命的。”

        “你认了？”

        “阿辰，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了。”柳惊云看着他，“难道现在我不认…我就可以不用娶顾兰依，我就可以回到她身边了吗？”

        “我明白……结果都一样……”

        “云儿…”

        袁夫人忽然走了过来，轻声唤他，他回头看到母亲来了，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语气了，她走过去拉着他到凉亭里坐下，挥了挥手，柳辰和那些侍女都退下了。

        “母亲，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云儿，在会客厅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其实很不高兴，但是又没有开口。”袁夫人说话声音又柔又缓，眼里也都是说不出的心疼，“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话，你可以跟娘说说。”

        听到她的声音，柳惊云绷紧的全身也放松了些许，他苦涩的笑了一下，说道，“母亲，我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倘若你真的不喜欢那个顾姑娘，你和她成婚后，你想纳哪家姑娘为妾，我都愿意帮你。”袁夫人摸着儿子的双手，说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的看着袁夫人，说，“母亲，如若我真的爱上一个人，我此生只愿与她相伴，只会有她一个妻子。如果她不能做我的正妻，哪怕不能与她长相厮守，我也不会委屈她去做一个妾室。”

        “可是你要知道，一辈子很长，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只有相互折磨到最后。”

        袁夫人的话让他的眼眶感到酸涩，想起了远在江南的千睐，母亲带给他的温暖，引诱着他卸下心里的防备一般，可是事到如今，他只能把她放在自己心底。

        “母亲，你不用替我担心……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他抬头，给了自己的母亲一个能让她安心的笑容。袁夫人见他坚持着，就不再追问了。

        “我会帮你照顾容儿，你若是能和顾兰依琴瑟和鸣，那是最好了。”

        送走了袁夫人，他刚想进屋子里一个人待着，顾兰依就来找他了。他看着她的脸，让他难受，心忽冷忽热，一方面觉得她完全是在逼他，他是那样的不甘心；一方面又知道自己现在别无选择，他是不是应该磨掉自己的棱角，接受眼前这个女人。

        “阿云……”

        “你怎么来了？”他微皱着眉头。

        “我父亲刚才说话有点重……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柳惊云说道，“这种小事，无所谓。”

        顾兰依知道他的话有违心的意味，走到他面前，牵住他的手，“不……我知道，你没有从心底接受我。我之前说话，确实有些……可是，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

        柳惊云把她的手拿开，顾兰依的话让他的内心毫无波动，可能他自己早已麻木，淡淡的说，”随你吧……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府上去吧。”

        “……嗯，那明天见。”她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院子。

        柳惊云走进漆黑的房间，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千睐的身影，他在幻想着如果他还在她身边。

        柳惊云，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

        是吗？好巧，我也在想你。

        他不自觉的笑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夜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千睐……可是现在只剩月亮了，看不到星星了。”

        ……

        千睐渐渐有了意识，缓缓睁开眼，迎接她的是全身像散架一样的难受，眼皮如同千斤重。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急促，僵硬的环视了一下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恍惚间回过神般，明白了所有事情都如她知晓那般发生了。浑身开始颤抖，张开嘴却没有出声，她不敢去叫那个名字，因为她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

        她握到手心里的白色玉佩，低头确认自己的那块正挂在腰上，顿时知道了这是柳惊云有意留在她手里的。

        这些天的记忆相走马灯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双手叠在一起，捧着玉佩，凝视着它，就好像听到他在说……我把我和你所有的回忆，对你的所有感情，都留在了江南城里。千睐，我们结束了……

        “啊——”

        一瞬间眼泪落了下来，她紧紧的捏着玉佩，捂住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像刺猬死的时候缩成一团，肩膀一直在颤动。

        之前在他面前，她一直哭的好像充满无奈，是难过和难过，而此时此刻她崩溃的情绪如一座山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手脚麻木，血液也好像凝固了。

        哭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决堤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流过她的脸庞、嘴唇，滑到了脖子和胸口。她抓过身边的枕头，死死的抱在怀里，就好像是抱住了他一样。

        过去的那些天的点点滴滴依旧如此的清晰，可是他已经离开了。回忆像辣椒水泼在她心的伤口上，让她痛到难以呼吸。

        千睐蜷缩在被窝里，捂着自己的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疯了一样的想他，但是她，他不会回来了，他们已经结束了。饱受折磨，她哭到没有了力气，缓缓闭上眼睛。

        直到晌午时分，她才再次清醒过来，脸色有些苍白，浑身也没有力气，昏昏沉沉的样子，眼睛也因为哭太久都发肿了。起身下了床，按部就班的开始收拾，去换好了衣服，坐到梳妆台前，她没有一点心情打扮自己，只是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就当弄好了。

        她告了假不想去讲学，把自己关在染叶庭里，至少现在，她还不敢去面对到处都是两个人的回忆，却再也寻不到他的世界。

        小厢房的一侧，她趴在茶桌上，坐在水边，双腿悬空在荷花池上方，看着池子里的落花落叶，还有些小鱼在花间游动。和之前一样的感觉，时间好像过得非常非常慢，她这几天总是嗜睡，不过也不会去抗拒，就让她一直睡着，总好过她清醒的感受着这孤独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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