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侍

海风吹散密密的云雾，月光落在若石仙君侧脸上，那弯紧皱的眉舒展开。仙君从梦魇中醒来，清澈的碧眸直直的看向夜空，万里无云，明月皎，夜幕深深，星河曜。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好，令人神往，似乎梦中种种皆随云烟消散。

        十方天，析神殿。夜合花纷纷凋落，粉色的花朵落入热气氤氲的池子里，缠上水中如绸的墨发，池中人抬手从水下托起被打湿的花朵，那抹绯红再次映入眼底，恍惚间又听到她说：夜合花呀，跟你的脸一样，是粉红色，看着很香甜，好想，嗯，舔一口，你就让我解解馋呗！爱信不信，不信你就自己睁眼瞧瞧呗。

        “可我见的都是绯红色。”

        次日午时，若石仙君赶回天玑宫交付任务，听说昨晚北海的精怪们一夜间消失殆尽，连那些未处理的尸体也一并消失，好似从未存在过；又听说魔界出了个奇怪的偃师魔君，爱好收集精怪尸体。两者联系在一起，一时间众说纷纭。

        当人的心中有了合适的答案，真相到底如何，于他们而言已然不再重要。

        若石仙君回到洞府，拿出从海域采到的星空石放在身前，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一扫昨日迷惘，指尖在长三尺有余的星空石上飞快的比划着。

        流光飞逝，待若石仙君久违的走出洞府，十方天上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析神殿里，析木上神着一袭绯红锦袍，银丝金线混编的黑色腰带上系着一颗琉璃珠子，珠子随上神斜坐在冰冷的长椅上。上神手中握着一只酒杯，食指不自觉的抚摸着刻在杯外壁若隐若现的抑寒法阵，目光则被杯中那朵随酒量变化而缓缓绽开的夜合花吸引。

        若石仙君垂首跟上龟速向前的队伍，这些携重礼前来的仙君神君们可都是自愿的，不怪析木上神权势过分高，实在是上神他出手过分大方。一想到即将被分发的百万功德，若石仙君只觉痛心疾首，恨不能代为管账。

        仙君盯着脚上那双有些年头的黑布靴，琢磨着何时再去人界劳作劳作，好换身行头。一番思量，仙君决定说干就干。

        仙君想的认真，只觉得耳边传来的声声“神官安好”有些吵闹，直到被问安的那位神官走到了自己跟前，仙君方抬头打量，原是那位唠叨仪官啊。

        不等神官开口，仙君忙递上拜礼，道：“突然想起件急事，有劳神官。”若石仙君走的飞快，心想，再待下去怕是眼睛要被闪瞎喽。

        仙君素来淡泊，一贯低调，自然不会承认他酸了，他酸了啊。

        人界此时正值上元节，洛城内看得见的地方皆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若石仙君避过人潮，御风而行，停至一府邸门前，仙君抬手用拉环敲打下方的铜块发出清脆的声响。片刻，朱红色的大门打开，门童见是熟人，遂将人领进正厅。

        苏府原是书香门第，世代在朝为管，到苏玮这一代，已弃权从商，成了满负盛名的富商。苏玮喜爱木兰花，花园里栽了十棵木兰树，最老的那棵十年有余。

        若石仙君远远的见苏玮正同七岁的女儿在园子里扎马步，便到正厅坐下，歇歇脚。喝口茶的功夫，却听苏玮道：“若小师傅别来无恙。”

        “上元节安。”若石仙君放下茶盏，从怀中掏出一斛粉色珍珠，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路过北海，摸了点珠子。”

        “若小师傅见多识广，还有这等稀奇玩意，快收着，换些银钱来。”苏玮熟稔地回道，在仙君右手边坐下，这般交易，已不是第一回。二十年过去，小师傅还是当初的翩翩少年郎，没有被岁月沾染过。

        “不知若小师傅接下来要去往何处啊？”苏玮从腰间拿出一叠银票，道：“家妹在无风城待过一段时日，去年腊月间回信说喜事将近，也不知她是否会在无风城安居，若是，若是……”

        “无风城，明日去。”若石仙君本是打算换身行头就回十方天吃酒的，想起苏玮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妹妹远在无风城，这话便脱口而出。绝对绝对不是因为那叠有点耀眼的薄纸，日行一善嘛。

        听到想要回答，苏玮十分欢喜，洛城至无风城未通官道，一路南下最快也要四个月，且不论途中是否会遇到山匪精怪，小师傅非寻常人，他能帮忙带去些家用，那再好不过。

        “若小师傅稍等片刻，容苏某去准备一番。”

        一个时辰后，若石仙君从成衣店走出，穿着月白色苏锦直襟长袍，腰间是红玉銙雕莲纹腰带，踩着一双祥云金纹黑皮靴，目光灼灼，好不快活。

        再入十方天，月已高挂，白日里的门庭若市此时寥寥几人，精神气十足的小仙君瞬间拉下脑袋，挑衣服花费的时间太长，竟错过了酒席，到嘴的南海新鲜圆润大莲子还有香喷喷的荷花糕都飞走了！

        仙君打起精神穿过侧门站在析神殿前，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实在对不起新卖的华服。殿内分赏榜单悬在半空，白衣仙君按耐住有些雀跃的心仔细找寻自己的名字，顺便看看这代理神侍的名额是否被人先得了。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翻看了几遍，这分赏单上即无“若石”二字，也无“神侍”二字，仙君思前想后闹不明白，眼下有两种可能：其一，上神未见着合眼的，索性没选神侍；其二，神官忘记将那棋盘写入礼单。眼下不论那种，这三个月的辛苦都白费了。

        若石仙君琢磨着距离下次诸仙大比还有十年，还能再花五年时间打入神界内部得到上神的帮助，余下五年得去弄把仙剑然后好好修炼争取拿下魁首，获得成为上仙的资格。这般想着，仙君那双低垂的眸子精神了些许。

        仙君刚走出大殿，身后传了一声呼唤，“若石仙君请留步。”仙君转身一看，又是那位唠叨仪官，“神官有事？”

        “我家君上很是喜欢仙君送的棋，还请仙君随我来。”季安虽猜不出上神的心思，却大抵明白上神对这位小仙君不太一样，听说这位仙君阵法造诣颇高，许是生了爱才之心。

        入了偏殿，西窗下摆着一局棋，棋盘如同漆黑的夜空，浅浅的云纹纵横交错，局中白子发着淡淡荧光如同夏夜的星亮，黑子则将荧光完全包裹住隔绝一切光源似能吞噬星空。执棋的人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不远处呆站着的白衣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若石，若石留得一人间的若石。”

        “出自？”看来这些年她习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倒还不错。

        “若石，我自己写的。”

        析木上神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黑色棋子，“是个好名字，你这棋本君用的顺手，还未想好回赠什么，想必你也不缺那点功德。”

        若石仙君虽明白上神这是在解释为何榜单没有自己的名号，但这心间还是猛然一紧，想说小仙最缺功德，却又怕上神追问自己如何被点仙的事，便道：“上神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来一局？”上神抬手间软榻上便多了个兔毛坐垫。

        仙君自是从未与谁下过棋的，棋局间的规则也只略懂一二，但面对上神如此真诚的邀请，试问谁能拒绝？仙君入座，持白子，一边落子一边回忆往前翻过的书。

        一时间大殿内只余清脆的落子声，析木上神的棋艺神仙界内无可敌者，现下他虽有心放水只发了一分力，可对面那小仙君是个实打实刚入门的。是以，不消两刻小仙君便败下阵来，输的彻彻底底。

        见此，析木上神略显遗憾，“本君缺位神侍，想找位精通棋艺的…”

        “上神再请！”若石仙君立即清了棋盘，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他在脑海中复盘上一局，经过一百三十一遍，终于破局。

        上神先手落子，原本继续放水的棋路竟被逼的无处可落，对棋的人一局间竟成长至此，可这还不够。上神一改棋路，最终赢他八子。

        若石仙君低头闭目片刻，再睁眼时，清澈的碧眼看破了迷雾，露出恍然的神情。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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