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赔礼

次日一早，十方天，析神殿外。

        若石仙君依旧穿着那身洁白无瑕的散仙装，如墨的长发用一把被时间打磨光滑的木簪随意束起，紧实的腰间挂着个坠青色流苏的荷叶绣包。仙君一双碧眼望着身前的水缸发愁，水里的锦鲤们自在的游着，不时昂首冲仙君吐泡泡。

        就在仙君弯腰准备抱起水缸离开的时候，殿内走出来一位头戴蓝色帷帽的仙官，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前日那位特别唠叨的仪官嘛。

        “若石仙君，这边走。”

        仙官在前引路，若石仙君抱着水缸不紧不慢的跟着，心道：莲池不是在南边偏殿嘛，这一路往北，仙官莫不是好久没回来，迷路了？

        正认真思考着是否要开口提醒的若石仙君，被突然闯入视野的那抹红色打断了思绪。

        亭子里，斜坐在围栏上的那位，抖落青瓷碟里的鱼食，鱼儿争先恐后的上前，撑破那池映出他棱角分明侧脸的水面。半响，坐在围栏上的那位扭头看向呆呆的若石仙君，嘴角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若石仙君见上神是在笑，没做多想，抱着水缸进了亭子，自然的将水缸放在了石桌上，而后又如此自然的站在上神身前，盯着那张过分养眼的脸蛋看的仔细，心道：俊俏如我，也有被比下去的一天，莫不是上神为考验众仙心志特意幻化的。

        析木上神挑眉，眉间依旧带笑，道：“这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这么盯着本君看，还完整站在本君跟前的。”

        闻言，若石仙君并未在意，只觉得，离的近了能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夜合花香，又不仅仅是花香味，还夹杂着别的，很熟悉的味道，好似很久以前经常会闻到。

        仙君又往他跟前挪了一步，道：“你很香，我以前见过你？”

        “…”析木上神面上的笑意凝固了片刻，好好的小姑娘成个仙变了个性不说，脑袋是也变没了吗？

        眨眼间，若石仙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析神殿”三字牌匾，有些茫然。身旁吓傻了的唠叨仪官回神扶额颤抖道：“仙君怎敢，怎敢如此冒犯上神，万不能再如此。”

        这仪官名唤季安，是掌管人间四时变换的小仙，因性子本分老实忠心又话少，便被析木上神提到神界当了自家神官。季安跟随上神三百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还是头一回见上神这般生气，直接清了场，往前就是主神大人也未曾挨过上神一片衣角，这小仙君看着乖巧胆子倒是不小差点没给上神扑倒！竟还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下次一定。”仙君乖巧的回道，离上神越近就越觉得熟悉，心头会泛起奇怪的滋味，一分酸涩一分惊喜还有一分愧疚。这次是意外，下回一定忍住。

        回到简陋的洞府中，若石仙君席地而坐，提起笔看着打听来的百余条消息。听说析木上神棋艺精湛，不时会找主神对弈几局，仙君认真思考一番，本着上神的爱好特长自己也必须擅长的原则，郑重的在“棋艺”二字上画了个圈。紧接着又圈了月光酒、剑道、神兵、冰雕、夜合花等数十个。

        仙君细长的柳眉微皱，良久方才舒展开来，用北海底的星空石做一副棋盘，白子如光，黑子成芒，星河为局，听起来最合适不过。

        距离析木上神又一千年寿诞不足两个月，那时析神殿将会大开，接收各方拜礼，每次礼单都余百尺长，上神也都会一一回礼，或是功德，或是法器。听说析木上神将借着此次盛会选出几位代理神侍，要知道，析木上神的上一位神侍如今也已成了上神。仙君想，冒犯了上神，大概似乎也许还得赔个礼，幸好去年帮忙围剿雪山精怪掉落的千年寒石还没丢，拿来造成酒杯倒也不错。

        仙君低头看着从手心传来阵阵刺骨寒意的石块，再一次停止思考，手心微疼，却没有那股子窒息感，直到手心微紫，冰霜蔓延到手腕，才缓缓回神御寒。仙君捧着寒石打量片刻，遂伸出左手微微发力，变得晶莹的食指在石块上飞快划动着，只见坚硬的晶片层层脱落，原本其貌不扬的石块，逐渐有了杯子的雏形。

        说来也怪，以寒石的坚硬程度，普通上仙若无利器不能动其分毫，可这小仙君竟只依靠肉身之力，便教寒石如豆子一般，任凭打磨。

        一晃半月，小仙君挑了个精致的小木盒将小小的酒杯装好，送了去。仙君见那唠叨仪官并未拒绝，瞬间心情大好，勉为其难地又听他絮叨了会儿，方辞去。

        五重天，天玑宫，若石仙君走进难得冷清的大殿里，仔细挑选着能获取星空石的外派任务。

        一旁挂牌的小仙子见仙君疑惑的看着最边上那几块一样的白玉牌子，遂开口解释道：“仙君刚出关有所不知，月前，北海突然出现一群海怪，附近的渔民惨遭祸害。北海临近魔界，不宜大张旗鼓地前去围剿，大人们几经斟酌决定将此次任务外派。”

        若石仙君细长的眼睫微动，却是点了其他牌子。

        人界，北海最北边，海风咸腥的味道吹起仙君柔软的长发，那双静如湖水的碧眼倒映出狼藉的沙滩。仙君左手食指微动，将风中复杂的味道一一剥离，只留下血腥味，一丝丝鲜红的气息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仙君踩着染血的沙粒沿红丝走向海里，海水发出淡淡荧光，似乎是在欢迎他的到来。沙滩上浅浅的足迹被汹涌的海浪吞没，海下百里了无生机，仙君继续向北走着，终于又看见了那条不知源头不知尽头的黑色暗流，那深沉的红黑色蛊惑着仙君瘦弱的躯体不觉疲惫的向前，那双碧绿的眼眸渐渐被染成红黑色。

        四周一片寂静，仙君犹如一条搁浅的鱼，无力的躺在暗流中，任由那千万条丝线缠绕，将他拖进深渊。

        忽然，仙君腰间的荷包绿光大作，一双干枯却极其温柔的手将仙君托起，海水卷起仙君将他推出海面，推向沙滩。

        此时的仙君已沉沉睡去，陷入一层又一层梦魇之中。

        梦里的他还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躺在暗流深处，随着暗流去到很多水域充盈的地方，直到流进忘川河底，暗流再无法前进只能一点点积累在忘川。石头在忘川河底暗流深处不停翻滚着，偶尔会思考一下若有一天暗流充满忘川，自己大概会脱离水底，跟随桥上不停走过的生灵们一同走入那扇奇怪的大门。这么想着，石头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刺破深沉的黑暗，他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托起丢向奈何桥尽头的大门。虽速度飞快，但还是被一只大手抓住，灼热的温度传到心间，石头转身看见了一双带着玩味笑意的桃花眼。

        再回神，却是另一个梦境，粗大的夜合树下，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还有个面无表情的小瞎子。不知道小姑娘说了些什么，把那无眼的少年气的手指微抖。而后，夜合花开了，片片落下，被血迹染的绯红，红衣男子独自站在树下伸手接住粉红的夜合花，花朵落入掌心的瞬间变得鲜红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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