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结局)永世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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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了整整一夜,整个皇城已是银装素裹一片。金黄琉璃瓦之上垂下的冰棱子,在旭日照射之下荧荧泛着光。皇城夹道间的道路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已有些宫人拿着扫帚顶着那刺骨的北风扫着雪。
虽是辰时,但宫门皆已打开,只是路上行人都少了些。周遭无人语,但远远便能听着那有些厚重的车轱辘声。一辆绣着木兰花纹的马车急速行驰在其中,偶有路过的宫婢见着都在宫檐之下躲避,不知里头坐着的又是怎样显赫身份的人。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姐姐,今日你我一别,不知相见是何时?”夏凝雪紧紧握着苏亦岚的手,不忍放开,清眸中已是泪水盈盈,有些模糊了视线。
唯听得“唔”的一声,苏亦岚低眸看着正在自己怀中酣睡的曦儿,爱怜地俯下身子替她将银狐毛镶边芙蓉纹褥子掖好,随即抚着她那粉嘟嘟的脸颊,适才抬头撞上夏凝雪的眼眸,淡淡一笑道,“天长烟远,凝恨独沾襟。人生虽短,却最是不能如你我所愿。今日妹妹能来相送,我已是十分欣慰,切莫再伤怀。”言毕伸手拭干她眼角残余的泪珠,会心而笑。
夏凝雪眼眶早已泛红哭成了泪人儿,听着苏亦岚的话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连忙掏出丝巾也不断拭泪,咬咬唇温声道,“若没有姐姐,便没有我的今日。如今却要天各一方,凝雪心中实在是不舍。”说罢埋头于苏亦岚的肩际,满腔的不舍之意不知如何言表。
苏亦岚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住耸动,美眸中亦是泪花闪闪,强忍着没有流下,腾出的那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柔声问道,“这里有太多令我牵挂的事情,你与大哥之间的事亦是我所心中所系。若我走了,你们又有何打算?”
夏凝雪听毕这才敛住所有的情愫,抽开身子直直地望着苏亦岚,抚了抚脖际悬着的青釉水纹小瓷瓶,啜泣笑道,“我与任大哥恨不相逢未嫁时,虽是两情相悦,但谁都不敢迈出那一步,怕一步错步步错,会牵连那些不相干的人。今日得亏姐姐赠予我这一瓶假死药,待姐姐走后我必定会服下,届时这芜国皇城之中再无夏淑媛,唯有一个夏凝雪。”
苏亦岚微微颌首点头,淡淡一笑道,“妹妹是个率性之人,能够抛下所有荣华富贵,与大哥双宿双飞,我这心里头甚是欢喜。只是我这心里头总有些私心,想要与妹妹永远在一起,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夏凝雪默默听着,黛眉微蹙,隔了片刻才轻启朱唇道,“我亦想与姐姐永不相离,只是任大哥说了柳家的宗祠已经二十年来无人守护,故而他这次辞去官职后便要携上我一同前去。”
“大哥仁义无双,我便是那个最不孝顺的女子,虽然来了芜国这些年却从未去过柳家列祖列宗跟前焚过一炷香,今后便由妹妹替我好好尽尽这份孝心了。”苏亦岚凝神说道,心中涌着一阵凄怆之意。
夏凝雪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葱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苏亦岚的手,满目都是惜别之情。苏亦岚莞尔一笑,顺手撩起绣帘一角,那飘飘洒洒而下的雪花片子有些正好洒落在面上,顷刻便觉着脸上有些冷意。
周遭的殿宇之上均覆着一层白,令人分不清方向。然苏亦岚却深知,自己离建华宫是越来越远了,离他也越来越远了。长相思,摧心肝。明明自己还在这里,却不知怎的心口隐隐泛着痛。
这熟悉的紫陌大道,不能忘怀的巍峨宫殿,还有那无数个难以忘记的月夜,记不清多少次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所有的一切都要成为回忆,藏在心底某一隅。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只是如今自己却连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幽怨。
“姐姐就留下来吧,随着我与任大哥一起去柳氏本家,好不好?”夏凝雪忽地清眸中闪过一丝亮色,央求道,“有昭王在,有任大哥在,那些小人绝对不会得逞。”
“咱们不是说过不再说这事吗?你怎么竟忘了?”苏亦岚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放下绣帘温婉说道,“如今芜国好容易局势安稳,昭王虽身负监国之职,然他若是竭力欲保我,只怕那些大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芜国能有今日,得之不易,又怎可因着我而再次发生冲突。况且昭王已经拼尽全力让我悄然离去,我不能再对不起他的苦心。”
“可是皇上如今还沉睡不醒,难道姐姐就如此决然,能够狠下心来舍他而去吗?”夏凝雪不死心问道,想要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七年久远,能够与他重相逢,我便知足。”苏亦岚美目直视前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想起自己与栾承昱初次弁国相逢的误打误撞,下嫁芜国的几番错过,如今能够许下誓言的美好,唇畔不住泛着笑意道,“他为了我做了许多事情,今日我的离去能够助他大业安稳,又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便听着萧萧马鸣,嘶的一声极是悠长,令人闻着有些觉着萧索。夏凝雪心绪仿佛一下子便被揪扯着,好似心底某个地方被人狠狠鞭打,一寸寸凉飕飕的。忍不住紧握着苏亦岚的手,摇摇头流着泪水幽声道,“姐姐,我舍不得你走。”
外头传来幽月的叫唤声,苏亦岚明白已经出了皇城,忙不迭抱着夏凝雪久久不放,强颜笑着,泪珠却还是顺着脸颊往下流,极力克制着啜泣淡声说道,“妹妹,谢谢你对我如此之好,谢谢你替好好照拂大哥。”抽开身子,不断擦拭着她面上源源不断的泪水,微笑道,“赶紧走吧,要不然被人发现了,我走不了,你也脱不了身,那你与大哥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便都成了一场清梦。”
夏凝雪泪流不止,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搂着苏亦岚,想到从今以后相聚甚少,几度哽咽才说出话语道,“我走,只求姐姐别忘了我。若是有一日姐姐再次来到芜国,别忘了来找我与任大哥。”
苏亦岚忍住悲戚之意,连连点头,渐渐感觉到手心已是空落落,抬眸间她已经下了车,然马车依旧没有停留地朝前驶去。蓦然间听着从后来传来如阳春白雪似的歌声,浅浅唱道。纵明月相思千里隔,梦咫尺,勤书尺……
声声哀婉,语带不舍,苏亦岚登的掀起绣帘一角朝着那个渐渐模糊的人影挥手做别。此去经年,不知来日是何处,唯有相思难相忘。
“别再看了,那样你只会越发伤心的。”幽月面上虽是波澜不惊,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今日她早早地便起了,想到要送走苏亦岚,心口好似被什么狠狠压着,无反击之力。然她若不离去,便又是一场动荡不安。舍与不舍之间,最是令人揪心。
“替我谢谢昭王,若不是他,只怕我、曦儿还有斯褀都必死无疑。”苏亦岚敛住情绪,美目凝视着幽月许久才道,“至于他,还请妹妹多操心些。若是他能醒来,那是最好。若不能,我便在芜国一直候着他。”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话,他是皇上,是昭王的亲哥哥,那便也是我的亲哥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必定会竭尽全力去医治他。”幽月心弦微微一颤,强露出镇定之色,瞥了一眼一直陷于酣睡之中的斯褀不解说道,“她做了那样多陷你与不义之中的事情,姐姐为什么还要带她走?”
苏亦岚掠一眼靠着车厢昏睡不醒的斯褀,从方才到现在,不时能听到她发出梦呓,虽不知在说些什么,但可以确定一定是那忘情水起作用了。她的人生之路本不该如此起伏坎坷,如今自己这样做只想让她的人生重新来过。
“她能有今日,我脱不了干系,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做回从前的凌斯祺。”苏亦岚低眉敛目温声道,“谢谢昭王能够如此宽慰于我,能够放了她随着我一同离去。”稍稍一顿,攥着褥子一角终于还是脱口而出道,“廉王怎么样了?”
幽月听闻她如是问道,竟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开口,心绪纷乱之后静静说道,“昭王虽念及旧情,然廉王所作所为终究是功不抵过,又加上那些臣子如雪花似的上书奏折,实在是无计可施。故而昨夜命人送了一壶清酒火速呈与廉王,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天牢之中看守的狱卒便传来消息说,廉王殁了。”
话语出,车厢之内极是静谧。苏亦岚那紧绷的心顷刻好似被刀绞着,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曦儿揽得更紧了些。即便他做过那样多伤害自己的事情,可是他也罪不至死。然如今流言漫天,他却不得不死。
忍顾来时路,那些熟悉的面容一个个皆离自己远远去了,心下一片怆然。三年前,自己怀揣着一颗跳动不安的心来到这里,异国他乡,并无熟识之人。
三年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开心、难过、绝望、惊喜、幸福、落寞兼而有之,那些人那些事顷刻间都袭上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只是来的时候她并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地方有那么多牵绊。如今要离去,沿着来时路,没了那份惴惴不安,而是有些恋恋不舍。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离别最是伤人心,却又偏偏无法选择。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瑟瑟寒风好似也在替人伤别。枫林霜雪,平湖无波,马儿低着头想要寻找粮草,却只能在寒冷的雪地间四处寻觅多时。因着湖面上结了一层冰,所以只有一艘孤舟停泊在其间。那枯黄的芦苇,因着冰霜也冻住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姐姐,这里离芜国皇城已经有三十里远,剩下的路求姐姐见谅,妹妹不能再送你了。”幽月迎风而立,披肩的如墨长发随风漾起,衬得那一张莹白如雪的脸颊清丽似水。极度的隐忍着心中所有的不忍,忽然侧着头望一眼与自己比肩站着的苏亦岚,眉眼间有些触动。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渺渺红尘,你我虽有缘相识相知一场,终究还是要分别了。”苏亦岚不愿流泪,故而尖而细的指甲直直掐着手心,泪水亦是无助,倒不如淡淡以对自己离去的这个现实,静默不语半晌才道,“方才看着夏妹妹离去,我这心里总觉着缺了什么似的很难受。此刻我不愿再那般哭哭啼啼,只想与你好生别过。”
幽月垂手立着,满腔哀婉却还是极力点着头淡声笑道,“聚散有常,今日一别说不定日后你我姐妹之间还能相见。姐姐天寒路远,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写信告诉我。只要我可以帮得上的,必定倾尽所有相助。”
“自然不用你说,若是我有困处,除了你我还能向谁寻帮助呢?”苏亦岚静静地看着她,淡淡说着。
幽月清眸中霎时有些雾气横生,睁大眼眸极力面上堆着笑,嘴角微微抽翕动着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搂着苏亦岚良久,任凭瑟瑟风声穿耳过,极目望着苍茫大地。许久才抽开身子,别过脸声音有些压抑说道,“姐姐,赶紧上车吧,小心着凉。”蓦地低眸掠一眼她那凸显的小腹声音明显有些发颤道,“什么时候我的小外甥出世了,姐姐可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苏亦岚心绪翻滚,如潮水般的恋恋不舍,却还是克制着不发作,粲然一笑点头道,“我走了,皇上就交给你了。若他没有醒来,我会好生活着,好好抚养我与他的孩子。若是他醒了,我会活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言罢,转身缓缓离去,泪水如断了线的主子吧嗒吧嗒往下流。
幽月面上的笑意亦是转瞬即逝,漫天的热泪而下,模糊了视线,望向苏亦岚的目光也有些虚了。一晃不过数月,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犹记得那时初次遇见苏亦岚,她以另一幅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与栾承昊似乎有些纠葛。
那时自己坐在粗壮的枝桠之间,极是见不惯便终身一跃而下,还与他们大打出手。所谓不打不相识,那一次出手相向,自己便遇见了此生最难得的良人,还有这辈子最要好的姐妹。只是所有的美好总会有些瑕疵,自己能够与昭王在一起,可是姐姐却不得不远离芜国。顷刻,泪水簌簌地流下,天也不断地下起了雪珠子。
俄而回到马车之内,曦儿已经醒来,两只粉嫩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趴在苏亦岚的双膝之上,抬眸温声道,“姑姑,昨夜你便说要离开芜国,皇上大伯为什么不同姑姑一起走?还有我爹呢?”
苏亦岚心中一紧,勉强笑道,“他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解决,等到一切都好了之后,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曦儿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乌黑的眼珠子不断转着打量四周,许久又问道,“姑姑,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是啊,长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一路颠簸,斯褀也不知不觉间醒来,水汪汪的眸子若一泓池水,甚是清澈见底,笑脸盈盈看向苏亦岚柔声问道。
苏亦岚闻言不由得抬眸注视着斯褀,此刻她正冲着自己笑,那笑如同在凌府时一样。没有一丝杂质甚是纯净。短暂的错愕之后,有些激动说道,“回家!”
“回家?”斯褀右手摸了摸有些沉重的后脑勺,眉眼间多了些酸涩,忍不住嘀咕一句道,“这一路睡得可真不踏实,我只想早些回家。”话语刚落,却又有些懵然无知,淡淡望向苏亦岚浅声道,“长姐,我这脑袋总是有些昏沉。总感觉睡了极长的一觉,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如今竟然也不记得家在何处,你瞧我,真是不应该。”语罢禁不住单手撑着额际,嘟囔着嘴自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苏亦岚美眸睁大,果敢地问出这个问题。若是她真不记得那些事情,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斯褀连连点头,嘀咕说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起有伏,坎坷不断,可是我怎么都记不起来。”
“有些事情若不记得,那便不用再去想了。”苏亦岚右手缓缓伸出,触着斯褀那白玉般的脸颊,会心而笑,眸中却还是夹着些许泪水,清声道,“斯褀,昔日是姐姐对不住你,往后的日子,我一定会好生照拂你。”
“长姐,你为甚要哭?”斯褀关切地伸手拭干苏亦岚面上流下的泪水,旋即捧着苏亦岚的脸笑道,“斯褀如今长大了,怎么还能要长姐照顾呢。”顷刻掠见苏亦岚那凸显的腹部,淡淡一笑道,“倒是长姐如今身怀六甲,可是需要我好生照顾的。”
曦儿见状也忙不迭将头埋于苏亦岚的怀中,大声嚷嚷说道,“斯褀姑姑照顾苏姑姑,那我便要好生照顾小弟弟。”那稚嫩的话语一落,马车内登时响起了一阵笑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纵使今日的离别意味着,此后再也不能见到许多熟悉的人,然苏亦岚的心绪却比起初踏实了许多。
三年之后重新回到弁国,那个曾经生活十七年的地方,苏亦岚只觉物是人非。然能有曦儿还有斯褀陪在身上,苏亦岚便不再觉着悲痛。虽然他不能守在自己身边,可是她的心却时刻都挂在他身上。日夜里若闲暇下来,所想所思都是他。
自己归去弁国的消息虽极是绝密,但始终都逃不过元君昊的耳目。上次一别,再次见到他,他已经比从前更多了些稳重。凭着过人的胆识还有嗜血的手腕,成功地将董太后扳倒,而那些依附着董太后的党羽也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董太后虽然歹毒,但是君昊将其软禁椒房殿而且不准有人送吃食,这一举措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果不其然,那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董太后不出五日便活活饿死。当他来到后山亲口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却没有一丝喜悦,只因她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不仅被仇恨迷了双眼,而且还被权势迷了心智。
他时常派人给自己送各种珍馐珍宝,她悉数都拒绝了。那些东西虽好,可却不是属于自己的。她知道他此举不过是想让自己与他一起共筹江山,然她却怎么都不能认同。故而没过一段时间,君昊便扬言与自己断交,而且此后他真的没有再来看望自己。他所要的,自己给不了,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兵各国。曾经的太平盛世,曾经的富庶一方,如今的弁国多了些烽火连天,多了些民生哀叹。
而苏碧时常瞒着他来探视自己,就在自己诞下墨儿那一日,若不是她在一侧帮忙,只怕自己还不知能否顺利诞下属于自己与栾承昱的儿子。墨儿眉眼间与栾承昱长得极像,故而苏亦岚每次搂着他在怀的时候都不禁会想起了他。
原以为君昊在出师各国不利之后会断了念想,孰料自己最不愿的还是发生了。天启四年五月,弁芜两国在时隔二十一年之后再次发生了战争。上次的破晓之战,芜国兵败而倒,不得不以公主下嫁和亲。也正是那一次,娘亲糊里糊涂地嫁给了爹。
然这一次弁国没有起初那样的威武雄发,城池里随处可见逃命的百姓。十五里之外驻扎着芜国的精兵,苏亦岚虽住在后山,可是那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还是穿过层层幽林,传入耳际。
“姑姑,好多人都朝北边逃去了,咱们为什么还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墨儿弟弟才那样小,为什么咱们不离开这里?”曦儿手扶着摇篮,看着里头正在酣睡的墨儿,满脸不解问道。
斯褀见状立马上前搂着曦儿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拿着梳篦替她梳着发丝,淡声道,“你姑姑要在这里等墨儿的亲爹,所以她当然不能离开。若是她走了,你大伯找不到他怎么办?”
苏亦岚闻言心中一阵酸涩,早些时候苏碧嬷嬷派人来接自己离开,但是被自己拒绝了。她想留在这个地方,这个自己初次遇见栾承昱的地方。虽然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有关栾承昱的任何一丝消息,可她却深信没消息便是好消息。这里承载着许多美好的回忆,如今墨儿出生在这里,她很是满足。
碎步上前,手扶着摇篮两边,苏亦岚满目温存地看着沉睡中的墨儿,那浓密的眉与他如出一辙。忍不住伸手抚着他的脸颊,那吹弹即破的肌肤,禁不住倾下身子在他的额际吻了一口。方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走回去再次轻啄一口。
推开木门,莲步走了出去。曾经那个破庙触目极是荒芜的杂草,是以她还与斯褀一起在离破庙不过一里之处搭建了一个茅草屋。每当自己伤心难过时,每当心中有着无尽思念时,她都会去那里,想起曾经与他的点点滴滴。
外头的狼烟四起,好似都被那重重树木所阻隔。空气里氤氲着蓊蓊郁郁的幽香,各色花也陆续绽放,星星点点缀在绿叶枝丛间,姹紫嫣红使人见之心里暖烘烘的。正中央栽种的几株海棠,花开似锦,花蕊随风微微颤动,婆娑摇曳。蝶儿翩翩,起舞在纷乱的花簇前。
柳树随风漾起,几竿翠竹遮掩茅屋,阴凉一片。篱笆桩内摆放着好些木盒,其中盛放着各种收集好的药材。苏亦岚身着一袭粉蓝色木兰纹交领长裙,腰际系着一根浅紫色水纹腰带,那细长的流苏亦是垂着,行至盛着药材的筛子跟前听了下来,俯下身子嗅着那浓郁的药味。顷刻间便听着后头传来的轱辘声,心中一震,握着白芷的手有些颤动,难道他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呼唤来找自己了。只是方一转身,舒展的眉头霎时紧锁。
“弁国大军已经攻破芜城,皇上如今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一盘残局。皇上虽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他对老奴还是极好的,今日他早早地便命人派了一辆马车要送老奴离开,公主,老奴今日所来还是想要劝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苏碧站立在庭院中,满目恳切地说着。
“嬷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苏亦岚眸中蕴着复杂的神色,若是弁国大军来了,那他呢,他也来了吗?
苏碧看穿了苏亦岚的心思,柳眉微微拧着,沉思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道,“公主,有一件事情,老奴一直瞒着你不敢说,今日不管怎样,老奴都要告诉你。因为只有这样,公主才会放下心随着老奴一同离去。”
苏亦岚直直地望着她,听着她如此沉重的口气,心莫名比平日里跳得快了许多,隐隐总觉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却还是强忍着所有的疑惑低声道,“什么事?”
“公主,老奴对不起你。”苏碧深感不安,索性跪在地上叩了叩首,以额触地之后才道,“这件事老奴早该告诉你,只是却一直都没寻到机会。若不是局势所逼,老奴真想就这样永远不告诉你。”
“嬷嬷,到底什么事情,你只管说。”苏亦岚神色凝重,语气也比方才重了些。不好的预感越发重了,难道他,不,她绝不相信他会那样,他说过的绝不会先放开自己的手,可为什么眼眶却有些酸涩。
“公主是个聪明人,相信已经猜到老奴要说什么。”苏碧凝眉紧蹙,沉声道,“其实公主临盆的那一日,老奴前来本就是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公主,孰料碰上公主诞下墨儿,瞧着公主那样开心的样子,老奴不忍破坏公主的兴致。”
“不要再绕弯子了,有什么话直言。”苏亦岚已是心若刀割,却还是假装无碍。
苏碧凝视她一会儿之后才道,“就在公主临盆那一夜,卞国皇帝栾承昱因久病不治而驾崩。”话音落,眼瞅着苏亦岚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苏碧亦是伤感地走上前想要安慰她,不聊却被她推开,只得木然望着她。
“嬷嬷的好意,亦岚心领了。可是嬷嬷的话,亦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不会死,绝不会。”虽是说的那样坚定,可不争气的泪水却如瓢泼大雨倾洒而下。说罢疾步朝那个破庙出跑去,沿路之上偶有斜曳而出的枝桠划破了手臂,她亦是没有知觉。
他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就这样离世。即便他真的去了,那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消息。定是嬷嬷想要哄骗自己随她一同离去才心口胡诌的话语,不断的安慰着。可是她却分明记起那一夜苏碧嬷嬷赶来时的模样,似乎神情凝重,话到嘴边留一半。即便是在自己生下墨儿之后,她来看过自己几次,每一次都是欲言又止。
思及此,苏亦岚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许多,步子也渐渐变得沉重了。若他去了,为甚她却没有一丝感觉。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了吗?苏亦岚一遍遍低声说着,却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然而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了周身。
曾经那荒芜的杂草已经成了一簇簇绿荫地,破庙之上已经被自己画上了许多图案,里头也被自己擦拭一净。两旁的桃花已经绽放了许多,如火如荼的开着,粉的似霞,霎是好看。可此刻她却没有兴致观赏,看着那随风飘落在地的花瓣,苏亦岚已经泣不成声。
身子霎时绵软跌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任由泪水滴落在地。所有的思念顷刻间都化成了一抔黄土,成了滴滴难以言说的泪水。经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多少个夜里,她将墨儿搂在怀中,都不断地跟他说话,说着有关栾承昱的一切,说着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来找自己母子两。
如今嬷嬷的一句话,就将自己所有的念想都生生的打破,丝毫不留情面。她想要的不过是寻常人家,泊烟渚上,陌上人家的生活,可在知道他的抱负后,她放下了那些。唯一的便是他好生活着,可为什么上天却连那样一个机会都不愿留给自己。
曾经的安慰,曾经的自欺欺人,瞬时间崩溃,苏亦岚神色早已黯然,抿紧唇畔想要劝慰自己,那揪心的痛却怎么都难以抚平。双手紧紧抓着地面,一股难言的心痛,好似被尖刀狠狠刺着,鲜血直流。
他曾是那样的卓尔不凡,此刻却离自己那样遥远。她不由得埋头低低唤着他的名字,然无论自己如何唤着,都没有人回答自己。心肠俱断,声声哽咽,难诉心底无限事。
她还有那样多的话没有对他说,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没有与他一起做,他怎么能就这样先行离开了呢?他不要自己,难道也不要墨儿吗?墨儿可是他唯一的骨肉,他就这样狠心吗?
“栾承昱,你说过要对我好,要对墨儿好,如今却抛下我们无情地走了,你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苏亦岚狠狠地咬着牙,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几句话。
四周极是安静,偶有风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湛蓝如洗的天际,几朵洁白的云朵有些慵懒地飘逸着,仿佛与世无争。那高耸的树木之上,黄莺嘤嘤鸣叫着,打破了澄净。
“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这次也不例外。”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亦岚有些怔然的站起身子扭头看去,待看到那人的模样便是栾承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栾承昱身着一袭月白色开襟长袍,腰际别着那一枚飞龙在天玉佩,面上爽朗一笑,大步朝苏亦岚走去,就在距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直直地凝视着她。
如同梦境一般,苏亦岚有些发颤地伸出手触着他的脸颊,待感觉到那是有温度的,喜极而泣道,“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你死了?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来找我?”
栾承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贴着那柔软的秀发,嗅着那淡淡的发香,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微笑说道,“为了我,你放下了前朝恩怨。为了我,你受了那样多的委屈,而我却还有些埋怨你。为了我,你做了许多牺牲。身为男人,更该拿得起放的下。你我之间总是错过,我不愿再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将江山让给八弟。”
苏亦岚迎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含泪说道,“为什么?”
“母后早些时候便属意授位于八弟,只不过是我夺过皇位而已。如今弁国已经安稳,没有什么再值得我留恋,我也该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栾承昱唇角微微一勾,捧着她的脸烙上绵长的一吻,轻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然我对你许下了那样的誓言,便绝不可能轻易放手。”
苏亦岚紧紧靠在他怀中,嗅着那淡淡的龙涎香,面上露出粲然若春花一般的笑容,又若空股幽兰。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她绝不后悔放弃了那些愁怨。许久才抽开身子,上下打量着栾承昱,仍旧是面冠如玉,眉若刀裁,瞬间视线停留在那飞龙玉佩之上,伸手取下。
栾承昱想起了七年前的种种,淡淡笑道,“那一块飞凤在天玉佩,我已经七年再没有见过了。”语罢便瞅见苏亦岚从香囊中取出那块白脂玉佩,荧荧透着光泽,激动地将两块玉佩都放在手心,幽声道,“是它们让我们走到了一起,今日它们也走到了一起。”
苏亦岚颌首点头微笑,蓦地瞥见栾承昱腕际那淡淡的伤痕,有些歉意道,“那时都是我不好,竟然对你做出那样无礼的事情。”
栾承昱视线也凝聚在上头,浅浅一笑道,“只有它才让我觉着,一切都是真实的。”
苏亦岚羽扇般的长睫眨巴着,忽地直勾勾盯着栾承昱道,“七年前你有胆量掀开我的面纱,却为什么不敢问我的名字?你可知我一直在等。”
“是吗?”栾承昱点点头笑道,“如今为时未晚,那我倒要问一句,姑娘叫什么名字?”
苏亦岚本想立马回答,忽地思忖一会,隔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叫凌雨萱,那公子呢?”
栾承昱低眸看着苏亦岚发髻间别着那一支白玉嵌珠翠花簪,愈发衬得面容清丽若水,而她那一袭粉蓝色的长裙随风卷起,若一只蛱蝶翩跹而舞,甚是美丽,忍不住朝她那红润的唇畔吻去,有些温柔,有些霸道,有些意犹未尽地吻着她,和她不断纠缠着,好似要将所有的思念都发泄而尽,许久放开她凑在她耳畔轻轻一语道,“莫离,永世莫离。”
不知何时起,那一轮斜阳渐渐西沉。地面之上那两道身影被拉得极长,翻飞的衣袂飘飘甚是好看。倏地,一阵宛转缥缈的歌声远远传来,若芙蓉泣露,似山涧溪流。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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